一个胡人服饰的向导引路,李世民等十几人打马穿行在一道山谷里。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密林深处潺潺流下,苍翠的松柏遮天蔽日,有白云从山峰深处升起。景色美丽,不断地可以听到鹧鸪在远远地鸣叫,那胡人向导说:“前面已是谷口了。”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李世民畅快地说:“咱们总算是走出阴山了。”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队伍中的房遗直策马登上一个小坡瞭望了一眼,喊了声:“是胡寇!”李世民一挥手下令:“快,撤到树林里去。”
就在这时候,谷口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厮杀声。李世民大声问道:“怎么了?”正在瞭望的房遗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道:“打起来了——好像是我们的人上来了!是通汉道行军总管的旗号——”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兴奋地对视了一眼:“李世勣!”
原来,马邑被围后,李世勣奉命北进,意欲调颉利西进,因为施罗叠被抓到马邑城中,这个计策当然不会奏效,颉利只是派了原就驻扎在西边的阿史那思摩引一万人牵制李世。阿史那思摩是个用兵十分狡诈的人,知道自己兵力少,便一直和李世兜圈子。就这样纠缠了十几天,他突然接到颉利的旨意,命他北上封堵阴山谷口。阿史那史摩便留下三千人继续和李世勣缠斗,自己引主力北上。李世勣是唐军中善战之将,在追击那三千人时,派出了不少斥侯往各个方向侦察。这些斥侯多是胡人士兵,善于骑射,对塞外的地形也十分熟悉,很快侦察出阿史那思摩的真正去向,李世勣便撇下那三千敌人,一路北上追击。两军打打停停,又费了半个多月,终于在阴山谷口真刀实枪地打了一仗。
阿史那思摩的精骑训练有素异常骁勇,但李世勣的部队在唐军中亦属能战之师,加上兵力多过他好几倍,阿史那思摩寡不敌众,经过一番激烈较量后只好向东撤去。李世勣便十分意外地在这里迎到了圣驾。
李世民到了通汉军军中,向李世勣询问朝中的情形,李世勣告诉皇帝,自己奉命北进已近一个月,朝中情势不甚清楚。李世民立即让他派人护送马宣良回长安,向太子通报自己已经南归的消息。
这里马宣良晓行夜宿地往长安赶,那边李承乾已经在准备他的登基大典了。他虽说同意了登基,但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踏实,想等魏征、李靖回来再商量商量。但侯君集劝说他,拖一天人心就乱一天,不能再拖了,百官也都上了劝进表,李承乾便和侯君集等议定了登基的时间。让中书省起草新帝登基的文告,让殿中省赶制帝后冠袍。
这样的事,殿中省的人自然卖力,很快新君登基用的一应服饰便都赶制齐备,送到了东宫。李承乾心情复杂,这些东西送来以后,看都没有看一眼。
海棠却连着几个时辰守在这金光闪闪的凤冠前面,沉浸在一种巨大的陶醉中。
灵儿看出了主子的心思,一面赞扬这凤冠做得漂亮,一面提出给海棠带上试试。她伸手托起凤冠,动作轻柔地靠近海棠的秀发,海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一伸手拨开了那顶镶金缀玉的凤冠。灵儿有些不解地问:“太子妃,您怎么了?”海棠答道:“没什么,我现在不想戴它。”女人的心思就这么让人难以琢磨,明明心里无限憧憬,却又偏偏要把这幸福感留到最后的时刻。
这时,恒连走进来道:“启禀太子妃,大德法师给您讲经来了。”海棠忙让灵儿收好凤冠,令恒连去请法师进来。
大德法师走进殿中,口宣了一声佛号,算是向海棠行礼。在开始讲经前,他拿出一个钵盂,说是会昌寺的一位施主托他给太子妃带来的一封信,这位施主经常到寺里布施,对这个要求,他不好回绝。海棠问是谁的信,大德答道,那位施主不让他讲出名字来,只是说看了信,太子妃自会明白。
海棠问:“信呢?”大德将钵盂推到海棠跟前道:“在这里头。”海棠揭开盖子,里面是两粒果脯,大德露出讶异的神情。海棠看了看那果脯问:“这是什么做的?”大德眯起眼睛辨识了一下,又拿起钵盂闻了闻道:“好像是杏脯。”
海棠顿时脸色大变。
杏脯是李恪派人送到大德法师那里的。虽然秘密杀死了程蕴良,但他心头的恐惧却与日俱增,几次梦见在海棠怂恿下,侯君集带着成千上万的兵将把他的蜀王府围住,他拼命想逃走,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样的恐惧纠缠着他,让他甚至动起过轻生的念头。可是有一天,一只苍鹰突然从王府上空飞过,让他想起阿史那云和他关于鹰的精神的对话,一种挣扎的勇气从心底里升起。
“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死!你不是还有那么多梦想吗?现在一个梦都还没有做成呢!”他心中想道。于是,他做出一个决定,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好好地赌上一把。
他并不能确信正等着成为皇后的海棠看到这封信后会不会到杏园来,可以说,这次等待是他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次等待。他也不能确信当外面的脚步声响起时,门一推开,进来的会是一个女人还是几十把刀剑,所以这也是他经历的最惊险的一次等待。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任光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流走,终于,脚步声响起,门咯吱一声开了。
李恪慢慢抬起头来,门口出现了海棠黑纱遮面的脸。李恪先是一怔,继而说道:“看来,你还是没忘记这杏园呀,太子妃殿下!”海棠用一种俯瞰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本妃不是专门来的,我不过是到会昌寺进香路过这里,我还要急着去感谢菩萨,因为他的眷顾,我很快就要成为这个国家的女主人了。”
李恪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尽量沉住气道:“是吗,那我该怎么祝贺你呢?”
海棠看着这个在她的心里如同魔鬼般可憎的男人,用仇恨的语气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只是无耻,没想到比你的无耻更出类拔萃的是你的疯狂。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和三个月前的情形不同了,那时候我不能失去的两个男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里,而今天,连这个国家的命运也掌握在了那两个人的手里。你走吧,以后不要再骚扰我,不然——”
李恪双眼看着她道:“不然什么?你好像很得意嘛。你以为他们掌了权,我就没棋下了吗?你错了!”——尽管
海棠的气焰与从前大不相同,但是李恪恰恰从她这种夺人的气势中做出了她色厉内荏的判断,他决定出手了,站起身来,一脸傲然地说道:“我怕什么,我是一个庶出的皇子,本来就是个陪衬,可有可无的角色,我没有一个把我视作惟一的父亲,也没有一个温暖的家,而你呢,都快当上皇后了!我和你赌,什么时候都是赢!”
李恪的疯狂表情让海棠感到骇然,她强作镇定,然后刷地拔出一把刀来:“我不活了,跟你拼了!一个决定要拼命的人,你还可以拿什么来和我赌?”李恪先是一愣,心中暗想,到底是将军的女儿,性子够烈,继而仰天一阵狂笑,笑完,指着那把刀说:“你以为你以命相搏,我就没得赌了吗?你看看这张床,你把贞操留在这里的同时,也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钉在了这张床上。只要我把你的丑事张扬出去,你即便死了,也要背着一个荡妇的骂名走进坟墓。”说着,他向前逼了一步,贴近海棠的脸道:“你押上你的命,我押上你的名节,你敢赌吗?”李恪的话让海棠万分恐惧,她接连后退,眼睛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李恪已经看出,海棠彻底溃败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问道:“害怕了吧?”海棠苦笑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无赖!”李恪一脸冷酷地道:“收起你的诅咒吧,乖乖地到这里来,让我享受一下一个即将成为皇后的女人!哼!当太子大哥在他的皇帝梦里抱着玉玺快活的时候,我就不能在这里抱着他的女人笑一笑吗?记住,你可以成为皇后,但不管你在众人面前如何尊贵,在这杏园里,你就是我的奴隶!”在李恪疯狂的笑声中,海棠的身体瑟瑟发抖。
岑文本坐在棋枰前自己和自己下着棋,他的子落得很慢,在安静的书房中,声音显得格外地响。幕僚徐承先站在一边,几次想开言都忍住了。
这时东宫方向传来一阵鼓声,徐承先再也忍不住了,上前说道:“大人,您听这鼓声,百官们已经开始往东宫去了。”岑文本落下一枚子,“哦”了一声。徐承先又说道:“大人,昨儿个百官的劝进表就都已经到了弘文殿,由弘文殿转往东宫去了,在下替您也拟了一份,是不是也呈上去呀。”岑文本回过头来说道:“拿过来我看看吧。”徐承先忙不迭地取过那纸劝进表来,岑文本展读之后往桌上一放:“嗯,写得不错,先放在这儿,让我想想,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