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天意呀!”听完阿史那云的叙述,李恪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阿史那云的小手道:“你知道吗?我有鹰一样的雄心,也和这鹰一样孤独落寞。自从那片白云飞到我的身边,我才明白,从前那么多年的孤寂都是为了等待一颗跳着的心呀!”阿史那云脸一红,露出感动的神情:“其实你今天听到的曲子,我已经在草原上对着月亮吹奏过千百遍了,每一次都祈盼着南去的风把它带给你,不过,却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李恪急忙说道:“怎么能不爱听呢,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乐曲——”说完他久久地看着阿史那云,阿史那云垂下眼帘,脸上飞过一片红云,低声道:“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李恪痴痴地赞叹道:“你比我梦里的还美。”阿史那云羞赧得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李恪的眼睛。
直到天黑,李恪才和阿史那云回到王府门外,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霸气。一个家人迎上来接过二人手中的缰绳,家人的目光落在阿史那云的身上,吃了一惊,缰绳从手中落下。安黑虎从一旁走过来小声斥道:“看什么看,马都跑了。”家人这才醒过神来,慌忙拔脚去追已经跑到十几丈外的马。
这时门口有一个肮脏的乞丐从台阶之下站起身来喊了一声:“殿下。”安黑虎忙不迭地上去斥道:“快滚,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不快走,想吃板子不是!”那乞丐却不顾安黑虎的阻拦冲到李恪跟前叩首道:“蜀王殿下,我是程蕴良呀!”
李恪定睛一看,脸上的表情立时大变,抬眼看了看门外的大街,压低声音对安黑虎吩咐道:“快,快将他带进府去。”安黑虎忙喊来两个家人把那乞丐拖上台阶,拽着进了府中,王府大门随即重重地闭上了。
乞丐被带进王府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安黑虎让人端来些剩饭剩菜,乞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李恪安顿下阿史那云,便匆匆赶了过来,见到李恪,那乞丐忙扔下手中的碗,跪下来热泪盈眶地接连向李恪叩首。李恪又一次仔细辨认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已经确认对方就是程蕴良了,因为这个人是权万纪的同窗,当襄阳别驾走的就是蜀王府的路子,出京任职前,常和权万纪一起到府里来走动,和李恪十分地稔熟。
李恪一脸奇怪地问:“程蕴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程蕴良含着眼泪道:“下官这一路隐名埋姓,是乞讨来到长安的,当然变了模样!”李恪又问道:“你不是已经覆舟罹难了吗?”程蕴良落下泪来:“下官那是诈死!”
接着,程蕴良哭诉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侯君集打下丁节大寨后,程蕴良在清点缴获的敌军账目时,发现存在钱库中的百万两白银下落不明。经过暗访,他发现破寨当日是侯君集的义子迟德立接管的钱库,就密写了一道奏章向皇帝奏明此事,不想奏章落入侯君集手中,侯君集勃然大怒,令迟德立将程蕴良软禁。程蕴良又写了一封奏章想买通守卒送走,事情再次败露,迟德立便将他囚在一艘船上。正好来了洪水,船被掀翻。程蕴良督过河工,有一身好水性,顺流而下,拣回了一条性命。上岸后,他思量荆襄间遍地都是侯氏旧部,恐身遭不测,就将衣服官牒套在同时落水的一具尸体上,制造了溺水而亡的假象。
陈述完事情经过,程蕴良长跪在地恳求李恪为他做主,李恪扶起他道:“这件事本王知道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养养身体,我自有主张。”
程蕴良的意外出现让李恪欣喜若狂,他原本想立马就把这个铁证送进宫去,可沉下心来一想,又改变了主意。李恪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因为身上流着一个大英雄和一个大阴谋家的双重血统,他天生就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政治洞察力。从李世民对左屯卫军哗变和权万纪搜查侯府这两起事件的处理上,他已经看出了,父亲眼下的心思就是竭力保持内部的安定,以便集中力量北伐。现在,他如果把程蕴良交出来,势必在朝廷里引起一场巨大的震动,李世民未必愿意为了一个小小五品官付出这么大代价。
退一步说,就算李世民肯在这件事上认真,收拾了侯君集,对李承乾也并不能构成直接的打击。而这枚棋子如果能换一种用法,则完全可以给东宫造成更大的打击,他李恪也能够得到更强烈的报复快感。
李恪想到的这步棋针对的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想到的一个目标——未来的太子妃
海棠。李恪让人监视了海棠一段时间,发现她每隔几天就去会昌寺进一次香。于是,他让程蕴良又写了一道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奏章,然后派人等在海棠去会昌寺进香的路上,将奏章和一封短信交给了她。
看到那封信后,海棠脸色大变,她慌慌张张地让家人将自己送到信中指定的一处酒肆楼下,让家人在楼下等候,自己独自上了楼。
步入信中约定的一间雅座,里面一个人背对着门正在欣赏墙上的字画。那人吩咐道:“把门关上。”海棠把门关上,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李恪,海棠不由一愣,从前她在绮云宫皇后身边的时候,就见过前来给皇后请安的李恪,几年不见,他高大了许多,但样子却没有大变。
海棠十分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这道程蕴良的奏折你是从哪里来的?”李恪打量着海棠,海棠今天的美丽已远非从前可比,这让他迟顿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很意外是吗?这样的奏折我要多少有多少。”说着李恪一指楼下,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安黑虎掀开帘子,里面坐着一个人,海棠一眼认出了他:正是从前在襄阳时天天出现在父亲大帐里的程蕴良。
海棠大吃一惊,程蕴良居然没有死,已经从父亲嘴里知道了事情真相的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李恪斜眼看着海棠,从她的表情里,他已经看出了什么:“你该认得这个人吧,他叫程蕴良,只要我把他往父皇那儿一送——哼,令尊的人头恐怕就要落地,而你这个太子妃的位子,大概也保不住了。同时失去两个你爱并且爱你的男人,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怎么样,咱们谈笔交易如何?”海棠心中一颤,问道:“你准备怎么跟我谈这笔交易?”李恪目光中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淫邪之意:“这附近有我一处宅子,我打算到那里和你谈。”海棠一脸惊恐:“你想干什么?”李恪哼了一声:“干什么?你心里还不明白吗?”海棠不说话,李恪站起身来:“那好吧,我现在就进宫。”说完,他假意朝门口走去。海棠处在无限痛苦之中,她的眼前浮现出李承乾温柔的目光,但是又被父亲侯君集血淋淋的脸占据,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让她差点倒下,眼看李恪就要走出门去,她绝望地叫了起来:“不,不!”
李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他的身体没有停下来,慢慢地推开了门。海棠急忙喊道:“慢着——我跟你去。”李恪这才转过身来,目光直视着这个已经接近崩溃的女人,脸上挂满胜者的轻狂,说道:“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己求我的。”
二人从雅间外一条窄窄的楼梯里下去,海棠跟在他的后面,拐了几个弯,到了酒肆后门,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李恪先上车坐定,看着海棠,海棠犹豫片刻,也上了车。很快,马车把他们拉到附近的一个小院里,李恪引着海棠穿堂过室,走进一间布置考究的卧室。房间里香烟缭绕,一张做工考究的木几上摆着一只花瓶,里头插着一枝鲜花。
李恪指着卧室北墙下一张铺满鲜花的床命令道:“过去。”
海棠步履沉重地走向那张床,像走向墓地,然后无声地倒了下来。
李恪看着这个已经降服的艳丽绝伦的女人,慢慢地走上前去,他伸出手,眼前突然闪过阿史那云温柔的目光,身子不由猛地向后一退,可是旋即他的眼前又闪过了李承乾跟在李世民身后接受众臣朝拜的情景,一股仇恨和忌妒的火焰从心头升起,他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扑了上去。一个声音在他心头响起:“云妹,请你宽恕我——”接着像一阵狂风暴雨,长安城里最娇艳的一朵花开到了尽头。
这场无情的摧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李恪本身很年轻,并不深谙此道,而且他的目的是泄愤而不是泄欲,因此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海棠
酥胸半露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
天花板,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李恪已经从凌乱的床上穿衣站起身来,脸上并没有丝毫快乐的神色,整个过程,两人在肉体上都没有一点感觉,但在精神上,却同时坠入了深渊。
李恪从花瓶里抽出那枝花,用鼻子嗅了嗅道:“别人都说你是长安城里最美的一枝花,可是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根稗草罢了!”海棠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狠狠抽了李恪一耳光,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混蛋!”
李恪摸了摸脸,变态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打得好,这一巴掌是替我那位太子哥哥打的吧!他压了我一辈子了,我总算也压他的女人一回;还有你那横行霸道的爹爹,他把我几个兄弟的官帽都摘了,我把他的掌上明珠摘下来,算是扯平了吧!”说完,李恪将手里的那枝花捏碎,狠狠地掷到地上,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道:“别忘了这个地方,这里叫杏园,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什么海棠了,而是一枝出墙的残杏。就是将来睡到了东宫的床上,你也要记住,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另外,程蕴良这尊佛我会供起来的,哪一天我不高兴了,把他放下凡来,哼——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恪狂笑着走出去,屋里只剩下海棠一个人,她看着地上的残花,放声痛哭起来。她明白,从这一天开始,自己的命运走进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色的甬道,她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梦想,都和爱情的花季一起结束了。
离开杏园后,李恪回到王府,但很久都不敢走进大门,因为,他听到了一阵鹰笛在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少女对心上人的等待。李恪徘徊了很久,那笛声仍在执著地响着,李恪再也不忍心了,迈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一个婀娜的背影坐在小池塘边吹奏着鹰笛,正是阿史那云,李恪轻轻走近她,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道:“是你吗?”李恪一惊,如同做贼一般猛一闪,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阿史那云一笑:“瞧你,还和我捉迷藏呢,快出来吧。”
李恪只好走了出来,嘴里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我?”阿史那云轻灵地跑上前拉住他的手说:“我听到你的心跳了呀!”李恪的目光几次躲闪,不敢去看阿史那云的眼睛,问道:“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阿史那云脸色一变,眼圈红了:“父汗派人捎来急信,他病得很重,让我快些回去,我恐怕很久都不能再来长安,我本来前晌就要走了,可是有句话想对你说一声……”李恪有些感动,抬头看着阿史那云道:“你想对我说什么?”阿史那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道:“我会想你的。”
李恪心里像是被利锥扎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云妹,我——我听到令尊病重的消息,我觉得十分悲痛……”阿史那云落下泪来:“这世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我真的舍不得他,可是,可是我又舍不得你!我走了,别忘了做梦,关山万里,我只能在梦里来找你了。”说着,阿史那云抚着脸朝外走去,接着响起一阵马蹄声,很快的,那马蹄声也远去了。
李恪望着天空低垂的云突然痛哭起来:“云妹!你不要怪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东宫里埋下一颗谁也想不到的钉子,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像鹰一样飞得更高呀!”
一个月后,太子举行大婚,举国都沉浸在欢庆之中。花烛之夜,东宫洞房里帏幄低垂,
海棠盛妆坐在一张床的左首,李承乾坐在右首。
一脸顽皮的安康手里拿着一块罗帕轻轻走进来,喊了声:“太子哥哥,这是侯将军刚才交给我让我转交给太子妃的。侯老将军说他穷了一辈子,就给太子妃置了这么件嫁妆,她还忘记了带走。”
李承乾接过罗帕,轻声念道:
银瓣清香生春林,
两蕊依依连理心。
万花残作寒露碎,
百步芳菲犹伴君。
海棠眼中静静地流下两行泪来。安康看着这位新过门的嫂子,感到十分意外,她不知道海棠为什么会流泪,因为——这本该是一个欢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