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脸色一变:“那字据上写了些什么?”迟德立回答道:“好像是说他在长安窦家存着这笔钱,可以随时取用。”李恪接着追问:“那字据现在何处?”迟德立想了想应道:“应该就在侯府,侯君集把它收得很严实。”李恪心里一阵狂喜,这不正是他期待已久的“瓜”吗?他却没有把这喜悦挂在脸上,而是带着一丝不屑,久久地看着迟德立,半晌才说道:“世人皆说无毒不丈夫,迟德立,你够丈夫,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义父都肯卖!我还真服了你这股子狠劲儿了。”内心里他已经相信迟德立的话了,他明白色字当头一把刀,男人没有不贪恋女色的,不过为慎重起见,他还是让安黑虎跟着迟德立去一趟窦家的铺子验个虚实。
第二天黄昏,迟德立领着安黑虎来到了窦家在长安最大的店铺福源盛,报过家门说自己是侯老将军差来的,掌柜忙请二人稍候,自己进了里间。不一会儿,帘子一撩,他陪着慕一宽走了出来。慕一宽一眼认出了迟德立,拱手道:“是迟将军!”迟德立拱手作势还了一个礼,接着便开门见山地说:“少东家,义父想将那一百万两银子提出来,让我通知贵店一声,怕到时候你们来不及准备。”
慕一宽没有接这个话茬,反问道:“侯老将军这么忙?也不过来坐坐!”话中隐含着这么大的事该由侯君集亲自出面的意思,他的话音未落,迟德立啪地站了起来,将水杯重重地摔在桌上,一脸不高兴地说:“慕一宽,你分明是不信任本将军,我是侯老将军的螟蛉义子,我过来不是和他过来一样吗?”慕一宽不温不火,将几上的水杯扶起,端起水壶往里面续满了水,然后抬起脸看着迟德立问:“你们什么时候来提钱?”
迟德立答道:“明天晌午。”慕一宽说道:“那好,我这就去准备,到时候别忘了带字据。”迟德立脸上的不快才收了起来,他一拱手道:“一言为定!”
安黑虎把在窦府店铺里目睹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禀报李恪,李恪已经对迟德立的话深信不疑了。他先想到去找岑文本商量对策,不巧岑文本被皇帝叫到宫里去了。李恪只好又找来权万纪,把事情的经过向他说了,权万纪告诉李恪,岑文本要起草的是一篇皇帝祭天用的文告,只怕这两天都得待在弘文殿回不了府中。
李恪着急起来,如果到了次日中午,拿不出字据去窦家店铺提钱,必然会走漏风声,那一来,掉进网里的大鱼就要逃掉了,他决定马上进宫向皇帝报告这件事情。权万纪拦住了他:“不可,殿下忘了上次的教训?侯君集手眼通天,你这里进宫向皇上一说,他那里立即就得到消息,等皇上召集重臣们议上半天,就算是定下来彻查,这时间也耽误了,差官到了侯府,还能找到什么?”
李恪忙问:“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权万纪一咬牙说道:“一不做二不休,豁出这一回了!先把侯府围住,搜!”李恪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毕竟侯君集是一品武职,要是查不出什么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权万纪在一旁跺着脚道:“殿下,不能再迟疑了,寻到这样一个机会容易吗?这事儿你不用出面,我来挑头便是了,我是治书侍御史,监察百官是我的职责!”
权万纪有自己的小算盘,一向渴望出人头地的他不想放过这么一个机会,侯君集的官衔比他大很多级,案子查清了,必然惊天动地,他权万纪便可扬名立万,没准从此平步青云,就是再不济,做这么一回强项令,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李恪当然不知道权万纪的这番心思,他被权万纪的慨然之色打动了,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吩咐安黑虎去左屯卫军营中,找程怀亮借五百兵丁来,听权万纪差遣,等兵马一到立即围住侯府和窦家的店铺,强行搜查。
入夜时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停当,权万纪先派一个裨将带着一百兵丁包围了福源盛,店堂里几名伙计正将一只只沉甸甸的箱子卸下来,里面满是白银。同时,他自己领着四百兵丁跟着迟德立等冲到侯府前,将这宅子团团围住。权万纪下令留二百人把住四面路口,封锁消息,其余的跟着他进府搜查。
几名士兵冲到门口,使劲拍打门环,门一开,里头的侯府看门人还没张口说话,几把刀已将他逼到一旁。权万纪带着众兵丁打着火把鱼贯而入,一行人走到院中,几个侯府家人已经挑着灯引着侯君集走了出来,他瞥了一眼权万纪,端足国公的架子神色威严地道:“是权大人呀,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
权万纪看着侯君集道:“你难道自己心里不明白?有人举报你贪污纳贿一百万之多!”侯君集仰天长笑:“你说多少?一百万!你一定是弄错了。”权万纪道:“我办案子,向来只凭实据,有没有一搜便知!”侯君集皱起了眉头:“案子?你把我侯君集当成什么人了!”
权万纪一挥手对身后的兵丁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名小校带着十几名兵丁欲冲向各房强行搜查。侯君集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拿我的家什来!”一个家人应了一声,跑进屋吃力地扛来一把大刀,侯君集一把接过,把刀柄往背后一甩,刀尖冲地,怒视着众兵丁道:“爷这口刀舐过何止千人的血,再加你们几个也不多,你们要是觉着自己的脑袋不值钱,在脖子上待着难受,就只管上来!”他声若洪钟,犹现当年血战颉利大军时的一身霸气,小校和众兵丁面面相觑,心中无不骇然。
权万纪脖子一挺:“侯君集,我权万纪的这颗脑袋不值钱,你来吧!”说着,抬腿欲亲自进屋搜查。
侯君集吼道:“权万纪,我可不吃你这套,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侯君集像是动了真火,举起大刀就要劈,屋里头冲出一个人来,拦在父亲和权万纪之间,嘴里喊着:“爹爹,他是朝廷命官,你不能呀。”侯君集定睛一看,是女儿
海棠,她带着哭腔向那几个家人喊道:“你们还不过来帮忙!”几个家人一起将侯君集抱住。
侯君集脸上青筋暴起,用力挣扎着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快放开我,我侯君集纵横四海,侍奉过我朝两代圣主,岂能受这般污辱!”那几个家人却按海棠的吩咐死死抱住了他,让他不能动弹,海棠抬起眼来,一眼看见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竟是迟德立!她双眼如电地看着对方,迟德立不敢与她对视,慌忙低下了头,像是恨不能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似的。
权万纪一挥手,士兵们冲向各屋,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们纷纷从各屋退回来,向权万纪禀报没有搜到那张字据。权万纪心头一惊,脸色变得铁青,额上沁出汗来,他急切地问道:“都搜过了?”一个裨将一指一间厢房回答道:“只有后院的一间灵堂没有搜。”已经感到有些心虚的权万纪用变了调的声音道:“搜!一个角落也不要留下。”那裨将稍一犹豫,一挥手,一队士兵朝灵堂冲去。
侯君集拼命挣开家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大声喊道:“不许你们进那间屋子!”这是侯君集的侍妾佩珠的灵堂,去年春天侯君集正领兵与丁节大战,她在襄阳染了急症,得不到救治死在了城中,当时没有埋葬,用稻草将棺椁先包裹着停放在野外。这次回京,侯君集将棺椁带回了长安,打算择期送回家乡安葬,因为练兵的事儿耽搁了下来,一直还停放在后院的那间闲屋子里。他怎么能忍心别人去打扰她的亡灵呢?
权万纪冷笑一声道:“你要是心里没鬼,怕什么?”海棠情绪激动地冲过去,站到了父亲身边:“权大人,你们太过分了。你们知道里面是什么人的灵位吗?她跟着家父四处征战,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最后死在军中,你们就不能让她安静安静吗?”
海棠的话打动了众人,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动脚了,权万纪如同一个抱着最后一丝翻盘希望的赌棍,疯了一般地看着众人:“你们怎么了?这样一个谎言就把你们唬住了?你们不搜,我来搜!”说完,他一步冲进后院,竟将挡在前面的海棠撞倒在地,迟德立伸手欲扶起海棠,海棠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你扶,你这个飞虎军的叛徒!”
出人意料的是,站在一旁的侯君集并没有做声,他扶起海棠,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声:“他们疯了!”
过了一会儿,权万纪走出来手里举着一张什么东西,伸到侯君集面前,说道:“这是什么,难道是纸钱吗?”接着他发出一阵怪笑,听得众人无不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