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歌十一 残红-贞观长歌

侯君集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海棠已经得知了消息,想安慰父亲几句。侯君集装出一脸平静,大手一挥若无其事地道:“女儿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去,你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海棠看父亲那样子,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回到房中去绣自己的嫁衣。

傍晚,侯君集让人在客厅摆下一桌酒菜,然后把迟德立、管家侯贵叫来。侯君集平素节衣缩食,没有特别的事,从不在家中设宴,这让迟德立十分的惶恐不安。喝了几杯闷酒,侯君集开言对迟德立道:“德立呀,便桥一战飞虎军只剩下十一个人,眼下他们那几个都做着刺史、将军了,只有你,给什么官职都不去,一直跟着我,我这当义父的心里觉得欠着你呀。”迟德立憨憨地道:“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只求一生为您牵马坠镫就心满意足了。”

侯君集说:“但是我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了!这是一枚陕州司马的印绶,我早就向皇上替你要好了,原本想着打完北伐这一仗再给你。但是,现在有人要暗算我,意欲置我于死地,我看还是先交付你稳妥。”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只锦盒,推到迟德立跟前。侯君集突然做出这样的安排,让迟德立十分吃惊,他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义父,您不要赶我走!”

侯君集摇摇头:“你还是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固执了,站起来吧。”说完给迟德立倒满一杯酒,双手端着递过去,继续说道:“我敬你一杯酒,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要说实话。”他的神情显得极不寻常,迟德立心惊肉跳地双手接过酒来问:“什么事儿?”侯君集说:“你还记得程蕴良这个人吗?他真是淹死的吗?”

侯家这几个人都知道,程蕴良的死与迟德立有关。去年冬天,迟德立手下的人在往北去的官道上截住了一个可疑的人,从他身上搜出一封程蕴良告侯君集贪污的奏章,迟德立忙把这道奏章呈给侯君集。当时前线战事正吃紧,为了不影响战局,侯君集下令让迟德立将程蕴良软禁起来,一切等打完仗再说。谁知这程蕴良是个倔强的主,在囚室里又写了一道奏章,还想买通卫兵送走。迟德立知道后,只好把他押到水师的一条船上,让他无法和外界联系。不想到了春天,突然连降暴雨,河里下来洪水,他坐的那条船竟然被巨浪吞没了。七天后才在下游找到一具尸体,不过已辨不太清楚模样,只能从尸身上寻出的官牒判断是程蕴良。侯君集狠狠教训了迟德立一番,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将错就错,向朝廷上报程蕴良是在运粮途中遇洪水溺亡。好在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荆襄间又遍布侯君集旧部,程蕴良死亡的真相就被瞒了下来。

迟德立不知道侯君集为何突然重提这件旧事,半天说不出话来。侯君集催道:“我问你话呢,你有没有撒谎?”迟德立这才醒过神来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侯君集又追问程蕴良在囚室写的那道奏章在哪里?迟德立回答,早就烧掉了,侯君集放下心来,不再追问这件事。夜宴继续进行,侯君集坚持要迟德立尽快去赴任,迟德立拗不过,只好答应,他心里不痛快,一气喝了五六升酒,露出一脸的醉态,这顿酒才算喝完。

散席后,三个人各怀心事地离开

客厅,回房就寝。夜色已深,迟德立沿着回廊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走过一个月门,看见

海棠房中露出一线灯光来,他略一犹豫,便神不守舍地走了过去。他像个贼一样顺着屋檐下的回廊一步步靠近那灯光,从门缝里向里瞧去,一眼瞥见一张白玉般质感的赤裸脊背,心里不由一跳,滚热的血往他脑门上冲撞上来。海棠沐浴完毕正在走出一只木桶,灵儿递过一件衣服,她接过来披上。迟德立使劲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忍不住睁开来。那个完美的背影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有些站不稳,脚向后移了一步,不料身后放着一只铜盆,这一脚正好将盆子踩翻,登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来。

灵儿惊叫道:“有人偷看!”海棠也惊叫起来,大声喊着:“爹爹!”侯君集魁梧的身影迅疾从那道月门外冲进来,出现在院子里,他一眼看见迟德立面如土色地站在墙角,脚后面是一只倾倒的铜盆,不由皱了皱眉头,朝屋里望了一眼,海棠从门口探出头来,用衣服遮掩着自己,露出一双惊惧的眼睛。

侯君集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将电一般的目光转向迟德立,厉声喝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是未来的太子妃,有一天还会成为皇后娘娘呢!”说着从院角的兵器架上拽出一把大刀,劈向迟德立。迟德立酒一下醒了大半,他的武艺很好,低头一闪,刀锋挟着风声贴着他的头皮划过。

这一刀也把海棠吓醒了,她大喊道:“迟大哥,你快跑呀!”迟德立一愣,没想到海棠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心头一热,回头看了她一眼,才一拧身向月门外蹿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侯君集一挥手,对赶来的几个家人喊道:“你们还不快追上他!”众家人应声去追,侯君集拄着大刀,喘着粗气,一脸余怒未消骂个不停。海棠走了出来,来到他的身边,他伸出大手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别怕,没事了,真没想到迟德立竟是这么个混账。”

这时,一阵狂风刮来,卷起的尘土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海棠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道:“难道背出死人来告爹爹的会是迟德立?”侯君集惊异地看着女儿,像是在琢磨她的话,海棠接着说:“程蕴良一共写过两道告您的奏章,第一道交给了您,第二道却没有,一定是他把那道奏章私藏下来了。”

侯君集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就算他私藏了那道奏章,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是他的义父呀。”海棠说道:“难道爹爹您还没有看出他的心思吗?这都是因为您的女儿呀!如果父亲不再是位高权重的将军,甚至成了罪犯,皇室就不可能再到侯家来选太子妃了。”

侯君集看着女儿跺了跺脚说道:“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个家。”原来迟德立一直在暗恋海棠!

从侯府逃出来后,迟德立一时走投无路,暂时在一家客栈里住下,然后找到在蜀王府中当侍卫的一个同乡,求他引见,欲投到蜀王门下。

听说当年飞虎军中的第一虎要投到自己门下,李恪先是吃了一惊,等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他又动起心来。程蕴良的那道奏章呈递给父皇后,父皇用一个“密查”搪塞了过去。李恪心里一直不服这口气,他想按照岑文本的点拨“顺瓜摸藤”,可这藤似乎也不大好找。如果能把迟德立延至自己帐下,没准就能顺着这个瓜并摸出那条藤来呢?毕竟此人跟了侯君集很多年,对侯家的事儿应当知道得很多。想到这儿,他决定接见迟德立,看看这个人再做决定。

李恪让人先把迟德立安顿在

客厅里,等了半个时辰,他自己才步出书房来向客厅走去,可以说是端足了亲王的架子,为的是先煞煞这迟某人的锐气,没想到这位昔日飞虎军第一猛将身上早就没有了半点桀骜之色,木然坐在房中,看着插在花瓶里的一枝

海棠花发愣,一副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恪走上前意味深长地道:“多好的一枝海棠花呀,可惜就要凋零了。”迟德立身子一颤,回过头来,见是李恪,赶忙单腿跪倒行礼。李恪双手将他扶起道:“将军不必多礼,唉!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你也真是个情种,和太子争女人,唉,这又哪里能争得过?”迟德立更加难过,李恪偷眼观察着迟德立的表情,接着说道:“将军先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散散心,瞅个功夫我向父皇上表推荐你到北方去领兵。国家正在用人之时,你这样的将才闲着,实在太可惜了。”

听李恪这么一说,迟德立朝他深深一揖,急迫地说道:“殿下,求您帮帮我,那侯君集真是个大贪官呀,我早就听说过程蕴良告他的事儿,以前也不相信,可前些日子,我在侯府亲眼看见过一张一百万两白银的字据,才明白程蕴良没有说假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