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喂——是妈妈吗?”席良对着手机大声地唤着,谭菲菲坐在他的右边侧身看着他。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车外正下着大雪。不是那种大片的雪花,而是一粒一粒的雪。大片的雪花是成不了大雪的。只有这种颗粒状的雪才能下得非常持久。下大雪时,一般也不刮太大的风。只见雪在静静地下,下得那么踏实下得那么旁若无人。
下午三点多,席良和谭菲菲就从饭馆旁边搭上了一辆去“甘露川”的中巴车。原本可以再提前早走一个小时,但是前面一辆车,因提前买票的人先上,他们发现已经没有靠近暖气的位子了。席良牢牢记住欧戈的话,四五个小时的路,一定要让谭菲菲坐在一个比较暖和的座位上。又等了一个小时,他们是用最先买到的票上的车。上车后,就选择坐在了开车师傅的后面。等坐好后再观察一下,才发现这些由私人经营的长途运输中巴车的车况是比较好的,一来座位只有十五个。即使票没有买满,但到了时间照样按时开车。二来车上很干净,每个座位上都套有一个天蓝色的罩子,让人看上去感到舒服。三来车内的封闭是严实的,只要关紧窗户和门,外面的气温与车内的对流是很小的。原先想的路上会很冷,其实车一出发。谭菲菲就把围巾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席良也把皮手套退了下来。
到甘露川要翻越天山的一个支脉。翻山时要行走弯弯曲曲的大坂。在冬天就是冰大坂了。下雪天车行走在冰大坂上时,要格外地放慢速度,不能贪快。好在这些中巴车的驾驶员一般都是很有经验的。
席良知道,翻过冰大坂,再出了山口,就是母亲当年当知识青年的军马场了。从南方大学出发时,他给母亲讲了要到新疆去做卤虫考察,但没有告诉具体的地点。因为他觉得到了甘露川再给母亲打电话,母亲一定很惊讶。他从一上路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等车过军马场时,一定要拨通手机给妈妈说几句话。
“妈妈,你听到了吧。我是席良。”
“席良,席良,我听见了。你这是在哪里打电话,信号不是特别好。”席良听清了是母亲的声音。母亲的声音一如她家庭类杂志副总编的职业,总是显得那么优雅。
“你知道我在哪里给你打电话吗?”席良知道母亲猜不出来。
“席良你要抓紧时间说,这刚出山口,不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也许很快有没有信号了。”谭菲菲在小声地提醒席良。其实,她是更想让席良在电话中给母亲提一提她。
“好像你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母亲对儿子身边的敏感仿佛是天生的。
“你说得对,是我们学校大四的一位女生,与我一起去做卤虫调查。”谭菲菲觉得席良应该给母亲报上自己的名字。但席良正在让后面的人给他指军马场的具体位置。尽管下着密密实实的大雪。但依然能在雪中看到路边的点点灯火。
“妈妈,我现在正坐车从军马场路过呢。”
“军马场,你说哪个军马场?”席良的母亲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当年和我爸认识的军马场呀。”席良开心地逗着母亲。
“你到甘露川去了?”从母亲的口气上听,她真的很吃惊,“要按当地的时间算,冬季的现在已经天黑了,你们怎么在走夜路呢?”
“我们不仅在走夜路,而且是在大雪天走夜路。”席良全然不觉得母亲的担心。
“能看到军马场的房子吗?”
“雪太大,看不很清楚,但还是能看到路边的灯光。好像都是楼房,因为灯光都是好几层。”
“军马场盖楼房了,这在当时可没有啊。席良,下雪赶路,路上安全吗?”母亲的心这时全在担心儿子的雪夜路了。
“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刚才都顺利地翻越冰大坂了。从出发到现在,一直都是水泥路面,很平坦,路上也没有多少车。你放心好了。”席良关了手机。席良觉得让母亲知道自己现在还在陌生地方的大详细情况,是太让母亲挂念了。母亲的睡眠一直不好,这会让她操一夜心的。这时他才觉得光顾着自己新奇而忽略了给父母要添牵挂,确实是自己不周到。他想到了县城后,一定马上给母亲挂个电话,给她报个平安。
“席良,你说咱们的上辈人,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说你父母,都是上生土长的北京人,怎么能想到他们居然会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劳动上几年。”
“你就能保证今天的北京人上海人广州人不住这个地方来了。我们不是就来了吗?”
“我们和他们当年可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们是来劳动,我们也是来建设。”
“可他们的劳动产生了什么作用?而对他们个人来说,整个就是在荒废青春。”
“怎么就没有作用。我父亲告诉我,我母亲就是二十多年前,在军马场第一个搞给良种马人工授精的女性。我父亲也是搞良科马配种研究的。我上大学后,有时还在琢磨,我名字中的这千‘良’字,说不准就是与父母早期的这段经历有关呢。”
“可是他们的付出给这里带了什么变化呢?”
“刚才在电话里,我可以听出母亲听到这里有了楼房时,声音是很激动的。因为当年他们在这儿住的都是平房。再说,此时此刻我们从军马场路过。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天,居然能和万里之外的北京随时通话。这种变化还不能说是天翻地覆么。大城市当然好,但大城市没有资源没有能源。所以,我们就得住这些有丰富资源的地方来。来得越早,我们就受益越多。”
“你说的这话我爱听。希望我们在论文考察之外也能有收获。”要按谭菲菲的想法,如果不是做论文,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在这样陌生而又无名的地方多呆一天。但听了席良刚才的一席话,她觉得应该好好计划一下这一次甘露川之行的日程。
看看手表,马上八点了。开车的师傅说,再有四十多分钟,就肯定能到甘露川的县城。
雪野茫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中巴车更像一叶雪海中的小舟,远远看上去,两个汽车的尾灯放出两束红光,在大雪交加的路上,就如两个电池快用完的手电筒在照射。而前面的两个灯柱还是很明亮的,能照清楚十几米路程。灯光泛着白色。光线里的雪花上下翻滚着。车从马路上穿过,车轮旋转带起的风把轮胎碾过的雪都刮到了路的两边,但很快从天而降的雪就把车辙盖住了。十几分钟后,马路上又跟没有走过车是一模一样的。
大雪,十年不遇的大雪啊。
“吱——”周老爸推门进了值班室。他觉得露儿出来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有回到大屋里去。女婿怎么也没有回来。到了值班室他才看到露儿其实不在这里。但是他知道她不会跑远。这孩子没有不打招呼就出门的习惯,这一点从小就让家里人很放心。现在不在值班室,或许是为哪个旅客去解决个什么问题。或许是去那个空房间上厕所。他想只是一楼的双扇门现在还不能关严。女儿女婿出门还都没有回来呢。
值班室里靠窗的暖气包旁边有一张单人床,是家里人用来值班时睡的。直到去年,周老爸还是每隔一两个星期就到这里值上两次班,和李然倒换一下。但是今年冬天,李然和露儿妈是说什么也不让周老爸再值夜班了。“爸——”周露智当时对父亲说,“你过完年就是七十九岁的人了,眼瞅着就到八十了。你想干点活,就干点轻活吧。扫扫院子,关关街门,白天看着点进出的大小车,就行了。只要你身体没病,就是我们最大的福分。保重好身子,往长寿里活。就像那些三海塘的长寿老人。我听王老太讲,要想长寿,就得家中有长寿的老人,我们都指望着你活到一百二十岁,把我们也都带成长寿人。”
周老爸坐到了那张值班室的床上,把两条腿悬空提起,再把头斜歪着枕到旁边的被褥上。他觉得活到快八十岁了,怎么在女儿的眼中还不算长寿。“人活七十古来稀呀。”但是现在确实不稀罕了。光县城里,七八十岁的老人就有百十来个。这现在的人还真是会说话,让我们活长寿,也把他们带成长寿的人。
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里有些迷糊了。窗户外时不时有汽车过来过去,“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汽车的刹车声后车又发动了。突然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是敲双扇铁门的声音。周老爸清醒了过来。
“有人敲门。”他想:是女儿还是女婿回来了,但又一想,门是给他们留好的,他们进来就是了,还敲什么门呀。
“咚一一咚咚。”又再敲。周老爸又觉得会不会是露儿,是露儿没打招呼出去了?
“哎一…来了——”从一楼里面传出来了露儿接应的声音。
露儿朝双扇门口走去路过值班室的门,发现周老爸在屋里,她并没有吃惊,只是把手中的袋子放在了值班室门口的里面,朝周老爸笑了笑,就向大门口碎步快摆地走去。
周老爸看到露儿穿着一件他没有见过的绿色毛衣,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有一大堆,高高地盘在头顶上,就像个古代戏装里的俏女子。盘在头上的头发体积几乎和她的头部一样地大。这让露儿的个子好像增加了十几公分高。周老爸站在桌子跟前,隔着登记窗口向处望去,他看见露儿几乎没有问是什么人,就钻到了灰羊毛毡门帘中去开门。
门被打开了,隔着毡门帘还看不到进来的是什么人。就觉得一股冷风猛地从毡的四周漫灌了进来。值班桌上的登记表一下连翻了几页,周老爸忙用手把它摁住。
“哦哟,这么大的雪,太冻人了,这么大的雪,太冻人了。”
毡门帘正在被鼓鼓包包地掀起,还是没有一个人进来。但传来的这个声音却让周老爸恍如隔世。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莫不是我在做梦吧。周老爸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声音,确认他是真实地听到了。
“这么大的雪,太冻人了,这么大的雪,太冻人了。”门帘下传来的还是这两句话,周老爸没有听错,声音是从门帘下面传出来的。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迷糊了一会儿,脑子不清醒了。但刚才分明又听到了一遍啊。他把双眼紧紧地盯住门口。他看到先进来的一个是穿着红色羽绒服的高挑女人,肩背头顶上都有雪。
可他分明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啊。
毡门帘后面依然堆得很高。是露儿,可是露儿的块头没有这么大。是她刚才盘在头上的头发顶起了毡门帘?周老爸在心不由己地推测着设想着。
“哎——小心。”这是露儿的声音,好像她在提醒一个人,一个在毡门帘下还没有进来的人。
敲门的正是是谭菲菲和席良。刚才中巴车一进东城门,他们就看见了“东风旅店”在大雪中高高地闪烁着彩色的霓虹灯。他俩决定先在这住一宿,然后明天再决定后面的时间住在哪里。
在他们敲门时,他们没有想到其实是可以推门而人的。更没有想到开门的是一个姑娘。露儿一打开门,正对的是谭菲菲,露儿没有自己先进去,再把他们引进来,而是推开了一扇铁门,绕过谭菲菲并请她先进去。谭菲菲进门的瞬间,席良才看到,开门的姑娘在雪中的那份苗条和轻灵。尤其是从脸庞和脖子上由于头发的高高挑起而显得异常地洁净光滑,在雪色中,给席良的感觉就像瓷质的雕像。他还没有看清楚头部的造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这种气韵典雅之极。就宛若书中描写的古典女子。
“小心点,你进门的时候,要侧侧身子低低头。”露儿发现这位男客人不仅个子高,而且背上还背着一个包。于是她善意地轻声提醒了一句。
席良向左侧身,弓下了左腿,两手朝后扶着背包,用左肩顶起了毡门帘。他想这样可以顺利地进门。但没有想到,带出来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身体已经很臃肿了。当他住进一晃,背包上端的一个带子扣还是挂住了毡门帘上的一个铁钉子。席良向前一挪,发现自己被挂住了,他上下活动了几下都没有效果。想用自己的手去动一动,但又无法抬起头来看一看。
露儿也发现了席良的困难。她知道只要她跳起来,用手撞一撞,背包带就能下来了。
外面的雪下得正紧。室内外的温差使门口旋起了小风。寒风正毫不犹豫地往门缝里钻。
“等等,”露儿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说给进门的人。已来不及想别的办法了。她穿着塑料拖鞋,举起右手,双脚离地,连跳两次,手就触到门框把背带撞了下来,席良顿时觉得背上朝上提的力消失了。
就在他准备再低身子往里进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冰凉柔软滑爽若丝绸的物件从天而落,把他的整个头部都给包围了起来。
刚才还有的光线,怎么一丝丝也看不见了。吸气时,竟然有一种嗅之若兰的感觉。是头发。一根一根,一缕一缕,在席良的脸上轻轻滑过。
席良一下蒙了: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是不是又回到了帕米尔的梦里。帕米尔梦见的秀发人让他魂绕梦索。
“哎呀,真是对不起。”露此惊奇地叫了一声。
席良听清楚了,是他身后的姑娘在说话。原来在露儿跳起来解背带的时候,她那由于刚才时间紧,而没有来得及盘得很紧的头发,一下子松开,瀑布一般地泻了下来,正好把席良的头部遮了个严严实实。
露儿用双手挑了数下,才把自己又凉又湿的头发全部从席良的肩部上方收在自己的怀中。
“真的对不起。”她觉得大雪天让别人挨着这么冰凉的东西,这个人一定会非常生气。所以,她道歉的口吻显得特别地有诚意。
席良用了四五秒钟才从梦中头发的回忆中转过头来。
他用劲顶了一下毡门帘,从右侧钻了出来。
露儿紧随其后,一手拉紧并关上了铁门,另一只手掀起了毡帘。
周老爸清楚地看着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但面却朝着掀帘进门的露儿,而席良双眼紧紧盯着门帘的背后,最先让他看到的是一头披至腰际的黑色秀发,整肩黑发将一个女子的后背遮盖得几乎见不到上衣的颜色。如墨如漆的头发让席良神不守舍。这般头发与他在帕米尔梦见的是何其相似。
周老爸看到后面进来的客人有一米八的个头。从腿脚的灵活上看这个人的岁数很年轻。进门双脚跺地除去鞋上的雪时,跺脚的频率很快。这让周老爸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单人间六十五元,双人间八十元,三人间九十元。”谭菲菲对着值班室玻璃窗上的贴字大声地朗读着。即使是站在过道,她也已经感受到了屋里的温暖。“席良,这里的住宿价格不贵。就是不知道卫生条件怎么样?”谭菲菲大声地议论着,一点也不在乎店主在场会是什么感觉。
周老爸听到了谭菲菲的话,思路才回到眼前的这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的身上。
“我们的旅店是比较干净的。新年前刚刚装修好的标准间还没有开始启用,里面的被褥家具全是新的。快进去,快进去,不要站在过道上说话,屋里热乎。”露儿关好门并刻意顺手留了一个小门缝,她知道父母很快就会先后回家的。她招呼着从头到脚一身厚装的客人往值班室里去。
值班室里的光线比过道就明亮多了。露儿进门先让两位坐在玻璃镜下方的大沙发上。这时她发现爷的目光一直在看着那个男客人。
谭菲菲摘掉围巾,显现出了自己一张皎好的面容,那白净细嫩的皮肤,使她在这个小县城一眼望上去就知道是从非常远的大地方来的人。因为山高路远,大地方在这里人的心目中是比较神秘的,所以这里的人有些敬畏大地方来的人。其实,谭菲菲未必有什么刻意的做派,但是她的气质风度和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就让人们看上去她依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和一种清高与骄傲。大地方的女人能来这里就不简单,何况像谭菲菲这般才貌出众的女子在这里就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这里可打长途电话吗?”谭菲菲前额上的头发因为沾了雪而有些湿。一缕温发搭在前额,使她的天庭显得愈发开阔亮堂。
“这个值班室里电话就可以打通全世界各国的长途电话,国内任何一个城市的电话也可以直拨。”露儿遇到这一类的客人多了。她也觉得奇怪,怎么好多以前没有来过甘露川的人都觉得这个地方应该多落后多封闭,路途越远的客人,这种想法就越离奇。她甚至都遇到过有外地客人问她:“我们要去三海塘乡,有没有汽车?我们是不是需要骑骆驼去?”
“房间里可不可以洗热水澡?”谭菲菲一双秀目盯着露儿还在问。
“标准间里都有电热水器,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洗热水澡。电开水器就在值班室,你瞧,就在门的左边。全天都有开水供应。”
露儿的表情特别地友好,这不是一种揽生意的表情,而是一种交朋友的表情,一种自豪地向来客介绍家乡的表情。
席良注意到了露儿的不卑不亢和落落大方。进门后,他就一直看着露儿一边与谭菲菲对话,一边麻利地把满肩膀的黑发用双手朝后一挑,再用右手从头顶开始上下梳通了几次,就用一个红色的大手帕从头发很轻轻地一扎。手帕像个红蝴蝶落在了露儿的后脖颈。席良感到那一束头发是一个男人的大手一把都抓不透的。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么秀丽的一个姑娘的头部,它的面积上怎么能生长并养育出这么茂盛的头发来,这在大都市是绝对看不到的。
席良是侧身对着周老爸。周老爸看着席良摘下了了羽绒服上的帽子,又缓缓地脱下了羽绒服。当席良转身坐在沙发上时,周老爸看到了席良的正面。他感到他的内心强烈地怔住了。刚才在听到“这么大的雪,太冻人了”的喊叫声时,他的内心就有了一个情不自禁的联想。但是当他看到这张脸时,他刚才的联想又得到了强化和延伸。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那双浓浓黑黑的眉,那对明明亮亮的眼,那身稳稳当当的气,都让他感到岁月往后退了三十年。
周老爸的心里像潮水一般翻滚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能经得住这股思绪潮水的鼓荡吗?
谭霏菲递上了两个身份证。
“谭菲菲女汉1979年6月14日生身份证号码……”
“席良男汉1976年5月20日生身份证号码……”露儿边往登记表上登记边也念出了声。
周老爸听得格外仔细,他听到了“席良男1976年出生……”
“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露儿又问道。
“我们从南方大学来还要回到南方大学去。”席良认真地回答道。
“是住标准间吗?”露儿侧身看了看谭菲菲。
“对,就住那种能洗热水澡的标准间。”谭菲菲在一旁强调了一下。
“两个人一晚八十元。按你们要住的时间计算,再多交二百元的押金,没损坏东西,等结账时候就退给你们。要打长途访交了押金后,就可直拨。”
“你这不是写着单人间一晚六十五元么?怎么要收我们两个一晚上八十元户谭菲菲有些奇怪。
“你们不是一家子啊?我还以为你们是……”露儿想说是“两口子”,但她的脸红了,她埋怨自己怎么问都不间就这样判断,是不是有些冒犯人家。她又想起刚才把一头温发撒在了那位席良的身上,别人也没有介意,而自己怎么又这么不问不闻就粗心地做猜测。
“哈哈……”谭菲菲听了挺开怀的,“席良,你听到了吗?”
谭菲菲朝着席良又笑了起来。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这样的问题,在这个小县城碰到了,谭菲菲为遇到这种误解感到有些兴奋。她觉得她有点喜欢这个小旅店了。
“你判断我们是一家人,那你认为我们在大雪天是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一口标准响亮的北京话腔调,在露儿听来,这就像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的声音。席良看着露儿满面通红一脸的羞色,但是却羞而不怯。她的头有些低拢,可两只眼睛里的眸子依然黑白分明的灵活地转动着,长长的睫毛上下交错地在闪动。
神色依然坦坦荡荡。席良觉得女孩子知错知过时本能地脸红是一种宝贵的品质。他不能想象不会脸红的女孩子长成妇人后会是什么样子。他的这句问话是想冲淡露儿的难堪。
女孩子的心是极其敏感的。露儿并没有抬头看席良,但是她可以真切地觉出席良对她的善意和好感。她刚才在读完席良身份证的时候看了一眼席良,觉得他本人比照片上要耐读多了。她只看了他一眼,就感觉到了他的气定神闲,感觉到了他的成熟和饱满。
露儿没有接席良的话茬。她知道有些话当你没把握说得好的时候,最好先不要说。她还没有和陌生的异性开玩笑的经验。再说她也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人家是来旅游?这么大的雪天来旅什么游。说人家来出差?是出差就一定是夫妻?露此不知怎么会在自己脑子里出现这么些个逻辑混乱的问题。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显得更加鲜红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谁家在外地上学或者工作的儿子领上洋媳妇回来探亲过年呢。”周老爸也发现席良他们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他知道露儿不吭气是露儿的脾性。但是他认为他的这个理由还是有些道理的。他说的“洋媳妇”,不是指外国人,当地人看外地人见过世面有些洋气,所以就把外地媳妇称“洋媳妇”。
“嗬嗬——”谭菲菲的笑又和刚才的笑连接上了,“席良,你看我成了洋媳妇,你成了当地人的儿子。你怎么到哪里都有人来认同你。”暖和了以后,谭菲菲就完全放松了。
“爷——”露儿声音响亮地唤了一声。这一声嗔嗔的叫唤,有一种撒娇似的阻拦。她觉得不爱开玩笑的爷怎么今天也插挥打科。
“是吗?老大爷,我像你们这里的人吗?”席良看到露儿的参与,说话的积极性也高了。
“咋能不像,咱们不都是中国人么。”周老爸目不转睛地望着席良,说了这么一句幽默而认真的话,让席良与周老爸之间一下缩短了好大一段距离。
谭菲菲开始交钱办理住宿手续。她对露儿说:“我们先住一晚,要两个单人间。明天再决定后几天住在哪里。我们可能今天晚上要发几个电子邮件,这二百元是长途电话的押金。”
“谭菲菲,我看这里不错,就先办一个星期的手续。”席良果断地订正着。
露儿接过钱,取出钥匙牌,又开始出具押金收据。她一听他们要住一个多星期,就对谭菲菲说:“我爷姓周,你们就叫他周爷吧。我们这里不兴叫‘大爷’。”露儿也不清楚她为什么非要纠正纠正刚才席良“大爷”的叫法。
席良也听得出来,露儿是在专门更正他先前的称呼,他知道,这种悠悠的犟劲是一个女子特有个性的内质。“那么你叫什么?”席良并没有面对露儿,但是露儿知道这句话是在门她。
“我叫李露儿,木子李,露水的露。”
“木子李,露水的露。那么是哪个‘儿’呢?”席良这就分明有点俏皮了。这连谭菲菲都感觉到了。谭菲菲也还没有见仁席良的这种顽皮相呢。
“是哪个‘儿’呢?”露此明显地模仿着席良的口音那腔调。
“就是那个儿的‘儿’么。”依然模仿的是席良的语气。露儿自己也吃惊怎么在几分钟之内就学会了与初识的人调侃。而且也显然是适应了这种调侃。她知道这是刚才听席良纠正了谭菲菲的计划,要在这儿住一个多星期的决定让自己心里高兴而进发也来的一种模仿席良的兴致。
看到一直拘谨的露儿也开始活泼了,大家都笑了。
露儿开始帮谭菲菲把行李包拎往一楼的单人间。由引计已办了长途电话押金,席良让露儿打开电话密码。抓起电话就往北京拔。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刚才在路上给母亲带去的操心和不安。
“喂,喂一一爸爸吗?”
席良的电话声引起了周老爸全身的关注。他仔细地听着。
“爸爸,我已经到了甘露川,已经住进旅馆了。你们就放心。让我妈妈听电话。”
周老爸听着席良对着电话亲切的称呼,脸上闪出了一线不经意的失望。
“妈妈,你还没有睡着是吗?你一定是在念着我。现在你放心吧,我已经到县城住在一个叫东风旅店的旅馆了。什么?你问为什么不住县宾馆?这里条件也挺好的,能发传真,能发电子邮件,也能天天洗上热水澡。妈妈,你就放心吧。你手上有笔吗,记一下这个旅馆的电话号码:0908——2462886,我可能在这一直住到办完事,你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的手机,也可以打这个电话。什么,你问我房间里的电话,房间里没有接长途的电话,打这个电话也很方便。”挂完电话,他知道母亲至少今天晚上可以安心休息了。他觉得一身轻松。
周老爸知道席良打完电话后,就该离开这里回宿舍休息了。
他像是舍不得似地看着席良走到门前。突然,席良转过身来:“周爷爷,”席良还不习惯称呼单字,“我想问您,这里的旅客都在哪里吃饭呢?”外面的雪还在继续下着,但席良不清楚小县城的下午饭是怎么解决的。他觉得他的肚子有些饿了。
“我们旅馆的对面有几家饭馆,饭菜实惠,价格也公道。但是每天早上七点半开门,晚上八点就关门了。天热的时候每天开得都很晚,但是现在是腊月里,来往的人不是很多,下午关门就早。”周老爸给席良解释着。他也觉得这么冷的天,不吃晚饭不是个事儿。
“哦,”席良沉吟了一下。他想起包里还有四包方便面,谭菲菲的包里,还有两瓶“老干妈”的辣酱没打开,“谢谢您,周爷爷,您也休息吧。”说完就出了门。周老爸望着席良宽大的背影,感念着这个小伙子的斯文和精灵。
席良一过去,露儿就出来了。才几分钟,露儿就把头发编成了一根独独的大辫子,沉沉地放在身后,这可能是她与谭菲菲说话的时候,快快把头发整理得紧凑一些。
“爷——咱们回屋吧。都快九点了,咱们还没有吃饭呢。”
值班室的灯还是亮着,这是给露儿爸妈留的亮光。院子里的雪都快半尺厚了。露儿扶着爷快快回到屋里。
面汤和猪肉炒酸菜在炉面上依然滚烫。露儿从焦炭筐里抓了两块炭扔到炉子里,大雪天的,炉子里的火可是一定要烧红。打开电视后,露儿开始给爷盛饭。边盛边念叨爸妈咋还不回来。从热汤里过好“拉条子面”,抬头一看,爷面朝着窗户在望一楼新开的那两间标准间。
“爷——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看那个席良,你在看人家什么。
快来吃饭吧。人家都休息了。“露儿招呼着爷。
“露儿,他们两个都没有吃后晌饭。”露儿听爷的口气,好像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似的,“把他们叫到咱们家来吃饭吧。”爷的口气不是与露儿商量,而是在要求露儿这样做。
“爷——人家可是从大地方来的,咱们家这是粗茶淡饭。再说这饭做好后,又晾了快两个小时了。”
“不怕。人交人关键看的是诚意。把你妈今天中午蒸的花卷都烤上,我着饭菜够了。你去,把他们两个都叫来。”
露儿看出了爷的执意。就对爷说:“爷——还是你去请。我来准备饭。屋里还有洋芋,我再快快炒一个洋芋丝。光一个猪肉炒酸菜也有些寒酸了。”
周老爸出门朝着一楼走去。
露儿从靠门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了四个咸鸡蛋用刀一切两半放在一个小盘子里,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块卤牛肉切成了片。这些都是露儿妈每天都从冷冻的房子里拿过来一些消冻,让周老爸有时喝点辣酒下菜的。露儿再从菜筐里拿出两个大洋芋,先削皮,再切丝,匀匀整整地放在一个小盆中倒点凉水以便把洋芋上的淀粉泡掉。干辣皮子和葱花都是不能少的,用水冲干净后也把它们放在一旁待用。
露儿手法熟练地操持着。花卷已烤得亮黄,炕桌也已摆好,猪肉炒酸菜,素炒洋芋丝,咸鸡蛋,卤牛肉,几个菜碟摆在桌上,碗筷都已整齐搁在菜盘旁。
门外的踪雪声渐渐近了。露儿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心里有点紧张。她想:刚才明明自己在努力地把一切都在往好里做,心里是又愉快又自信,怎么听到人来了,心里又有点很无名的感觉。好像忐忐忑忑特不安似的。脚步声愈近,心跳的声音自己都能听见一般。她又在想,他们进门的时候,我是站着好呢还是坐着好,是干活好呢还是闲着好,好像一下子没个谱了。
就在露儿被自己内心说不清楚的情绪搅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吱——”门开了。一股冷风钻了进来。露儿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很无意识地把头扭向别处,等着周老爸唤她。
“露儿,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出来帮忙。”怎么是妈的声音。露儿反应过来了,是妈回来了。刚才不知是自己做饭太专心了还是炒菜的声音太大,怎么没有注意到院门开合的声音。
露儿快快走出了门外。只见爸妈两个人都是一身的雪。母亲戴着厚围巾,父亲戴着皮帽子,但帽子和围巾一图都是一层霜白。嘴里吐出的哈气在雪中看上去雾蒙蒙的。
“妈一一你怎么和我爸一块回来了?”露儿有些吃惊,她看着周露智正两手用劲扶着脚蹬三轮车的扶手,而李然正在弯腰把那块无头的石雕像吃力地往下搬。露儿冲上前去接住了石雕像的一个角。
“我在王老太家给你爸打了个传呼,知道他在秦老爸家吃的饭。两人就约好了在大十字一块回来的时间。你爸他知道我的胆子小。”周露智看着他们父女俩把石雕像抬到了屋檐下。“我刚开门看到屋里还摆着饭,怎么你和爷还没有吃饭。你整材料写论文也不能搞得这么晚。”
李然把车推到了院墙角的一个大棚下。不知是惊了什么,只听“妙噢——”一声猫的惨叫。露儿从屋子里已经拿出了一把扫帚给母亲扫雪。
周老爸他们三个人从一楼出来了。周老爸走在中间,手里比划着与席良交谈着。
“晚上又往新客了?”周露智问露儿。李然也边拍身上的雪走在了她们娘俩旁边。
“两个南方大学的研究生和大学生,就住在新开的那两个标准间。”露儿扫完母亲的身上的雪又走到了父亲眼前。能听到正在走近的席良说:“这个季节的卤虫……”
“来干啥的?你爷认识?”周露智分明听得来人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而周老爸又在用当地的土话与人家丝毫不生分地说着话。
“不知道是来干啥的。我爷也是后晌才认识的。”
“你不听在说卤虫吗,可能与卤虫有关。”李然觉得外地人腊月里来这里是为了卤虫,一定是要做一件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雪天里,六个人已经面对面了。露儿站在母亲的身后双手绕着塔在前面的独辫子。席良和谭菲菲停下来,对着周露智和李然说:“阿姨好,叔叔好。”
周老爸没有停下脚步,他挥着右手说:“进屋再说,进屋再说。这是露儿的爸妈。”露儿注意到,母亲一看见席良时候,也征了一下,足有三秒钟才回过神来。李然是一脸笑意地顺着周宝爸的话:“进屋说,进屋说。”
谭菲菲是最先进屋的。席良弓了下腿也走了进来。屋里亮亮堂堂,热气腾腾,饭香飘溢。方桌上的大彩电正在播一部清朝背景的电视连续剧。一个个男人的辫子在屏幕上甩来甩去。桌上的饭菜摆得停停当当。
“哇——真是好香哎。”走在炕沿跟前的谭菲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用右手拉席良的左臂,让他过来坐在炕边上。可席良却对着周老爸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么晚了,真有点不好意思。”说得非常地诚恳。
“你看你这个年轻人说的,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是来搞卤虫调查研究的么。搞调查研究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好好地开发嘛。
这不是为我们甘露川人造福吗?“周老爸又转向李然他们,”这是两个有大学问的人。我刚才去请他们的时候,看见他们正在用带图带音的机器工作。“李然知道周老爸一辈子都特看重有知识有才学的人。李然不由地对席良也肃然起敬。
“周爷爷,你刚才看到的是我们的手提电脑。”谭菲菲笑着解释。
露儿已经开始盛饭。四个大花瓷碗一顺溜地摆在炕沿上,碗里的拉面倒在热汤里,用麻篱提起来上下一甩,汤就差不多沥干了。一碗,两碗,三碗,沥干了第四碗,露儿放下策篱,双手上前,左一碗,右一碗,再合双手夹起两碗,很轻松地就把饭端上了炕桌。
席良看到露儿端起碗的时候,下意识觉得她可能端不稳,就抢上一步去扶碗,就在露儿手中的碗落桌的时候,露儿的手被席良的手接住。
“没事,没……事。”露儿缩回手急忙说。
“真是麻烦你们了。”席良看着露儿一家都站在屋中间,露儿在这里忙上忙下。
“李露儿,真让你受累了。等我们吃完饭后,给你付双倍的饭钱。”谭菲菲看到席良有些过意不去,也蛮带歉意地说了一句。
“姑娘,你这就见外了。甘露川人没有把人请到家里来再收钱的风俗。来了你就放心地吃喝。上了我们家的炕,就是自己家的人。”周露智起先有点不悦但很快口气就宽松了。
席良和谭菲菲真是饿了。两人端起拉条子面往碗里扒拉了点炒洋芋丝就开始吞咽起来。
“不急,不急,这里还有醋和油泼蒜油泼辣子。”周老爸往席良的碗里大大地夹了一筷子猪肉炒酸菜。这时谭菲菲也在给席良往碗里夹卤牛肉。顿时,席良的碗里堆得尖尖的。露儿坐在最外面,正低着头用手剥着半个咸鸡蛋。席良发现,露儿把菜都推到了离他们近的地方,就把菜盘往露儿那边推了推。
“露儿,你也吃菜。”露儿听到席良叫她“露儿”有些吃惊。
在甘露川,称呼人唤名而不唤姓是显示了一种亲密的关系或者很亲近的表示。吃惊的还有谭菲菲,她和席良认识都一个多月了,但席良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谭菲菲”,而不是“菲菲”。
“为什么叔叔阿姨不一起吃?”正在往嘴里执饭的席良看见李然和周露智都坐在炉子旁边的小马扎上。
“我们后响出去了,在外面已经吃了饭。”李然说。周露智看席良将信将疑的样子就说:“我去参加一个‘老寿星’的寿礼。
又喝酒又吃长寿面,真是吃得饱饱的。露儿爸去一个邻居家拉石雕像,也在人家那吃了饭。“
“什么石雕像?”谭菲菲好奇地问。
“是一件文物,一个关公的石雕头。”李然答话道。
“你们家还收文物?”谭菲菲更吃惊了。
“不是收文物。这是我做毕业论文需要一些文物的内容。”露地简洁地告诉席良和谭菲菲,自己是新疆旅游学院今年的应届毕业生。甘露川曾经拥有全新疆最大的古庙宇群,但是被破坏了。
现在为了恢复传统文化和促进当地的旅游,政府正在恢复一些重要的庙宇。她自己的毕业论文选题就与庙宇有关,与庙宇的文物有关。“这么说这里的民间有散落的文物了?”席良没料到露儿会选这么一个生僻而艰深的选题做自己的毕业论文。
“据这一段时间的了解,是有一些。”露儿平和地说。
‘都有些什么?“谭菲菲关切地问。
“有石雕的狮子,石雕的人物,有唐代的碑和砖雕,有明清两代的古家具。价值最高的是那些类似于‘人’的‘石人雕’,这种石雕的人像有时比真人还大。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
露儿思路清晰地给他们慢慢叙述着。
“妙——噢,妙噢——”外面又传来猫的叫声,猫叫声显得很急切。
“是家里的大母猫下小猫娃了。李然,你去看看,如果是,就把他们装在筐里提进来,这么冷的天,放在外面会冻死的。”
周露智说着的时候,李然已经开始往门口走去。
热腾腾的花卷又用盘子拾了上来。露儿给席良和谭菲菲一人递了一个。
“阿姨,你刚才说你去祝寿,是个什么样的‘老寿星’?”谭菲菲剥着花卷往嘴里放,边吃边又问周露智。谭菲菲是一个兴趣很广的人。况且在来甘露川的路上,她已经听说这里有长寿村的信息。
“是一个九十二岁的老太太。看上去还硬朗着呢。眼不花,耳不聋,每天还能吃四两面。看电视听广播都没有问题。刚才在吃饭桌上,还给我们穿了一根针线。老人的记性也好,给我们说‘民国’的事,说刚解放的事,说‘文化大革命’的事。说得清清楚楚,说人是人,说事是事。”
“这里的长寿老人多么?”
“县城里有,但主要是在三海塘乡。那里是一家一家满门地长寿。这个九十二岁的老太太的妈妈就住在三海塘乡,今年已经一百零八岁了。这还是实岁,要是按虚岁数,都有一百一十多岁了。”
“一家一家的长寿,是什么原因呢?”席良问道。
“那里山清水秀,完全是一个自然经济的环境。没有工业也没有污染。就连猪羊吃的草中都有类似于‘田七’那样的中草药。前些年来了几投研究的人做过当地的水质化验,说是里面有三五种的微量元素含量挺丰富。让我看,还有一个原因很重要,那就是那里被大山阻隔,世世代代都是一个相当封闭的环境,人们心平气和地和睦相处,生活中少焦虑少挤压少烦恼,心情舒畅了人自然少病少灾,当然要活得长一些。”露儿说了自己的见解。
席良听着露儿的话语,感觉到了露儿内心的厚实。
“咚咚咚一一”外面传来用脚踢门地的声音。露儿赶紧过去开门。只见李然端着一个直径有五十公分的用芨芨草编的筐进来了。他身上的雪已经很少了。“外面的雪比刚才小了些。”李然放下筐子说。“妙噢——妙噢——”筐里是一个母猫惊恐的声音。
显然猫感到了屋子里有生人。“你们可能想不到,它这一窝下了六个猫娃子。”李然对露儿妈说。
这是一只金黄色的狸猫。从它皮毛的光泽度和柔顺程度上看,就知道这是一只很年轻的母猫。它的身上有虎皮般的纹路,从背上开始向着两边顺下去。一道黑一道金黄一道灰,均匀相间,很有规律,尾巴更是一圈一圈地排列。奇特的是它的肚皮底部和四个爪子是全白色的。看上去,就如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又穿了一件雪白的杉衣和戴着白手套蹬着白袜子。金黄狸猫拖着疲惫的身子,但却瞪着惊恐的眼睛。它想逃离,但又舍不下身边那几个皮毛还都湿润着的小猫娃。走到筐边想跳出去,但立即又转回身围着小猫“妙妙”地叫。能看清楚,六只小猫中有黑有白有花,但金黄狸猫却只有一个。这些肉粉色的小东西都完全闭着眼睛,没有目的的挤在一堆。
“今年都已经下了三窝了。这一次又是六个,不知奶水够不够。”周露智一边往筐里放了两片羊毛毡,一边把筐拖到了炉子旁边。
席良和谭菲菲完全看到小猫的成色了。
谭菲菲惊喜地从炕沿上下来,蹲在了筐的跟前。她伸手去模大母猫,“妙——”大母猪尖叫一声用利爪把谭菲菲的手打了回来。谭菲菲楔而不舍地摁住了那个金黄色的小狸猫。大母猫无助地望着李然叫了一声。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猫。席良,你知不知道,我在广州宠物城看到的那些猫,比这个金黄色猫的毛色差多了,一只标价居然都六千元。”谭菲菲并没有抓起那个小猫,她只是不满意大母猫对她的不友好而刻意动动小猫,以此来教训一下大母猫。
“一只猫能值那么多的钱,凭什么呀?”谭菲菲报出来的价确实把周露智吓了一跳。
“物以稀为贵嘛。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的人都有闲心闭钱养宠物。卖宠物可是一个赚钱的行当。”谭菲菲也有她的见识。
“养猫不就是为了抓老鼠么。把它当宠物该是个怎么宠法。”
周老爸活了一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灭老鼠要靠灭鼠药。城里人养猫是把它抱在怀里哄着玩的。
给它喂食,让它上床睡觉,还要给它定期洗澡。吃的是猪肝牛肝,喝的是矿泉水。病了还可以去看‘宠物医院’。“谭菲菲的话确实让露儿一家人长了见识。
大母猫见生人没有恶意,便也安静了下来,在那里不知疲倦地用舌头轮换地舔着用嘴拱自己的肚皮在肚皮上找奶头的小猫。
“周爷爷,我们对这里是一点也不熟悉,住在这儿可能还要不停地麻烦您。这次做卤虫调查研究,要到你刚给我们提到的西海子多跑几趟。明天我先去县科委接洽一些信息资料的事,托人当向导的事,不知能不能麻烦您给我们推荐一个人。我们会给他付工钱的。”席良见时间已经很晚,近十一点在南方就是大半夜了,但在甘露川正是准备睡觉的时候。席又起身认真地对周老爸提了个请求。几个小时的相处,使他对这家人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李然,你看明早是不是找一下隔壁你刘爸的儿子。”周老爸忘不了刘爸家有个下岗的女儿,再说刘爸的儿子也有挖过几年卤虫的经验。
“我明早就过去商量。”其实李然自己也非常熟悉西海子,与远道来的研究生一起去现场听听人家的说教,兴许还能得到好多卤虫的信息呢。一切与卤虫市场和前景有关的信息,甘露川的人都很看重。但是一来旅店要有人忙活,二来也让刘爸的儿子有个进项。他觉得岳父的建议是有道理的。真要想听指教,也可以抽时间与他们一起去嘛。李然想。
席良和谭菲菲道完谢后就告辞了。周老爸忙下炕,恋恋不舍地追着送到门口。他望着天色说到:“雪到亮半夜难能停下来。”
他相信自己大半辈子的经验。
这一夜,周老爸一宿都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