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吴宗岳和如松、如桦等嵩阳院书院的五名生员,皆被定为明春进京应试拔贡的选人了。
如松、如桦哥俩一脸喜色地赶回家中,先来到前庭向诸位长辈报了喜,然后直接来后院找到三妹,喜滋滋地报了信,要轮流请三妹吃酒!如茵的病这时也已大愈了。黄昏时分,她站在自己的小阁楼的廊前,独自伫望着一片冰雪琉璃的世界被西天那轮红艳艳的落日霞晖映照着,衬着雪地上立着的几株枯木和枝头的数点寒鸦,真是别具一番动人的情形!她心下正在思量着,如何能够出门到山野去,看看琼山玉野的景致呢!这会儿,听两位堂兄报说,自己劳心费神地帮他们写的文章,竟被双双选中,实在是又得意又兴奋!一时也提起了兴头:"好吧!念及你们的诚心,我应下了。顺带,明儿你们再陪我去看看山野雪景。只不知,二位哥哥想请我到哪家酒楼啊?"
如松道:"玉香阁、嵩阳楼、明月楼,随你挑。"
如茵道:"明天下午罢!你们先陪我到嵩岳寺和法王寺看看日落暮山、夕照雪野的景致。回来之后,咱就到嵩阳楼去!这么大冷的天,吃他们的什锦火锅再好不过了。"
"好!一言为定!"哥儿俩乐呵呵地说。
被选中应试、家景又好些的学生,这两天正商议着如何轮流做东、请众位好友吃酒庆贺的话。
逸之呢,因是拔贡功名,而明年初夏正好也是贡生进京朝考的年份,故而,众人商定下一起进京!这时,自己也报了要请一席为众位添添彩头。鸿飞也跟着报了一席,一是祝贺众位的被举荐之喜,二是提前为众位和梁大学长饯饯行。
第二天一大早,如松哥儿俩刚进了书院大门,就被在院里空地上打拳的杜鸿飞叫住:"嘿,二位,昨儿你们哥俩怎么走得那么急?说话就没了人影儿。大伙商议吃酒的事儿,单缺你们哥儿俩。眼见快年下了,只怕过了祭灶,外地的同窗都回家了,人聚不齐,反倒没了趣味儿。不如趁大家都在,聚齐了才热闹啊。"
三人说着,一齐朝侧院走来。
大冷的天,逸之只穿了一身夹袄、夹裤,额发剃得锛儿亮。一条大辫子盘在脖子里,抡着一把大铁锹,正在铲着院子里的残雪往树根上撂着,竟满头地冒着热气!
见三人走过来,逸之把大铁锹竖到廊下,笑呵呵地搓了搓两手,和三人一齐进了屋子。
屋内一个火炉子烧得正旺。火盆儿上坐着一个锔了好几处补丁的大铜盆子,铜盆里的水被烧得蒸气腾腾地。逸之进了屋,把两手伸进那冒着热气的水盆里拧脸巾。水烧得太热,他一边又是吸气、又是嘘气地晃着那脸巾上的热气,一边说:"昨儿你们哥俩一转脸就不见人了。说话就要放年假了,我想先起个头儿,今儿先由我来做个东,以后悉听各位尊便。原因是我不比你们,都是豪门大户的。我先趁着众位肚里的油水还不算大时,好歹都好将就,我先请一桌儿。明儿、后儿、大后儿那几天,谁先谁后,鸿飞你们几个自己定日子就是了。"
如松看了看如桦道:"如桦和我两人分别做东。可是,今儿晚上若云心君做东,我们哥儿俩不知,昨儿已另外和人约下了,只怕不能准时到席。"
杜鸿飞道:"你们约下的是谁?若都是年轻人,新朋老友地一并拉过来,大伙合在一起,岂不热闹?"
逸之望了望哥儿俩道:"如松兄,若不方便,我们几个先在酒楼边喝边等着你们俩!你们那边的应酬结束了,再赶过来入咱们这伙也一样的!"
如松忙道:"这样好!有生人坐在一起,扫大伙儿的兴。那就依云心君的,我们那边尽快应酬就是了,完了立马过来。只不知,逸之兄定下的是哪家酒楼?"
逸之道:"这个,我自然该听你们的意思。"
杜鸿飞道:"嵩阳楼罢!这么大冷的天,那里的什锦火锅吃起来再痛快不过了。"
如桦摇头一笑,也不说话。
如松道:"嵩阳楼?火锅有什么吃头儿!我看还不如玉香楼的川菜有滋味儿!今儿先上玉香楼,明儿再去嵩阳楼罢!"
杜鸿飞嚷嚷道:"今儿你别跟我唱对台戏了!到哪儿吃酒得听我的!你们哥儿俩,这次双双被选上!逸之明春朝考,自然也该玉堂金马了!你们一个个得意得狗翘尾巴尖儿的,我死的心都有了!这吃酒不能不听我的了!今儿就嵩阳楼!咱吃它个热火朝天,醉它个地覆天翻。什么功名利禄,科甲应试,都去他娘的罢!"
其实,众人心下皆清楚:这次,原定名额是有鸿飞的。因他早就厌倦了笔砚生涯,有心做一番实业救国的事来。加上宗岳在省巡抚衙门的姑父,为了侄子的事,竟从省城带着知府的写给知县和鸿飞大哥的信,专意亲自跑到山城来请求山城知县和学官的关照。鸿飞和大哥杜鸿达商量,把自己的名额让给了宗岳。
逸之望着如松、如桦笑道:"你听听,他说得多可怜!其实,这小子一门野心要做红顶商人呢!如今,反倒说出这样的话来!成心恶心咱们呢!"
鸿飞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如茵换了一件男袍,外面又罩了一件一字襟的坎肩儿。她看了看桌上的时钟差不多时,抓起一顶兔毛大暖帽扣在头上,蹑手蹑脚地就要溜出门去。谁知,刚刚走到廊下,正好被在窗前站着的娘瞅见。一看那副打扮,明知又要出门,隔着窗子在屋里大喝了一声:"茵儿!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