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冷嵩山

继母叹了一声:"郎中今儿后晌过来又把了一次脉,说病倒也不关紧了,再吃上几付药,兴许就好利索了。只是格外交待,这场病伤了些元气,要好生调养才行。郎中走后,勉强哄着,才喝了小半碗儿面。"

说了一会儿二弟的病,娘又问,说话就要过年了,放出去的账收得怎样了?子霈一一答了。又说起这两天就派人到省城去办年货,问娘捎些什么?接着,又说今儿白天在城里见到

了郜老爷,郜老爷又给二弟说了一门亲,城里李秀才的妹子。今年十九,不仅人生得好,也颇识俩字儿,更有一手的好针线活儿,绣的花啦鸟的,人见人夸。

娘和大哥说话时,其实子霖并未真正睡着--这些天里,他一直就是在半昏半睡里沉迷着。当他隐隐听见大哥突然说起自己的亲事时,因正好触了心病,立时便警醒了。却也不动身子,依旧歪在那里,倾听大哥和娘说些什么?

后来,听见大哥又说起了"刘家"二字,更是留神起来。只可惜这会儿,大火盆上的那个大铜壶,正好将滚未滚的,嘤嘤嗡嗡很响地哼着。加上,大哥似乎是怕惊了自己,声音压得很低。隐隐地,好像说什么"等明儿二弟好些儿,俺哥儿俩再合计合计"的话。子霖心里禁不住疾跳了几下:莫非,刘家那头儿有准信儿了?却不知是什么准信儿?心里着急,想要坐起来问清楚,又自觉太贸然了!只得暂且隐忍住了。

大哥去后,子霖听见火上的铜壶咕咕噜噜地像是滚开的声音。果然,就听见娘叫胖丫头拿暖壶来沏茶。

子霖咳了一声。

娘听到动静,赶忙转过身来,伏着头问:"霖儿,醒了?想吃些东西不想?喝水不喝?"

子霖转过身来,望着娘的脸:"娘!大哥刚才过来说些什么?"

娘将大哥的话略学了几句,便问他:"想吃些什么?"

子霖忍不住就想问个明白:到底刘家那里是不是有了什么回音?觉得不大好张口,便道:"若有甜粥和清淡些的小菜,倒想吃一点儿。"

娘脸上顿时泛起了喜色,赶忙吩咐胖丫头:立马去灶房做碗白果糯米甜粥,再弄两样清淡的小菜来。

不一会儿,胖丫头便托着托盘进了屋。娘接过粥,也不让丫头动手,也不许子霖下床,只命他靠在棉被上,自己拿了一把小勺,亲自喂他吃了小半碗儿的甜粥。

子霖一面吃粥,一面就拿定了一个主意。因他平素是颇为敛抑持重的一个人,所以,一番话沉吟了好半晌。直到丫头收拾碗筷出门后,这才对娘说:"娘……前些天,我看到城南街的刘家小姐了……"

娘惊异地望着儿子:"哦?在哪里见的?人生得怎么样?"

娘的话问到这里,一时竟有些悟出:想来,儿子这场病由大约是因此而起了!

吴子霖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有对娘说透。刘小姐的举止,自己虽说引为惊叹。可是,像娘这些年长之人,恐怕是不会认可的!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望着娘说:"娘!刚才你和大哥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儿。你也不要对大哥说起我已见过刘小姐的话,只把我的意思告诉大哥就行了--除了刘家小姐,我这会儿还不想谈婚娶之事!"

大哥吴子霈是子霖同父异母的长兄。

子霈的生母早亡。生下长兄子霈和大姐子露,二姐子霜,三姐子霞。子霖娘嫁到吴家后,也生了三个女儿,最后又得了子霖这么个儿子。子霖的胞姐子雯在吴家姐妹中排行第四,嫁了一位官吏之后。公爹曾在浙江做过盐务官,丈夫几年前也捐了个从七品的官缺。前年,又花了上万的银子,终于被放到南方一个府署了同知的实缺。五姐子雰,公爹在省城开有钱庄和粮行,丈夫有位叔公在京城做官。六姐子云,六姐夫在河南省巡抚衙门里虽只是八品的小文官,却因生性豪爽又喜好交游,故而,在省城的各衙门里都有几个能办事的朋友。

子霖这三个姐姐,包括上面异母同父的三个姐姐的婚事,大多都是子霖的祖父当年做官时牵下的。只有最小的六姐子云,是四姐夫牵的线,嫁给了他一位同僚的胞弟。

大哥吴子霈整整大子霖十八岁。吴家几代皆以孝悌诗礼传家,因而虽说父亲下世多年,子霈对继母一直孝敬有加,对幼弟也颇知惜护关爱。二弟卧床不起的这十多天里,不管外面的事情多忙,照例天天一早一晚地过来探讯一番。虽说家里原也有自己的药铺子和郎中,却还到处跑着求医问药。

吴子霈也是自幼攻读诗书,却不过只博了个秀才的功名。虽说守着富甲一方的良田银子和车马店铺,只是从父亲那代起,吴家连着两代人里都没有挣出一个被人称做"官大老爷"的,于是便觉得做人毕竟没有"底气"。故而,平素对自己的大儿子吴宗岳和这个小兄弟,是寄着一番厚望的。一直盼着两人不拘谁,最终能够博得个功名,官居衙门,高坐公堂,既能光宗耀祖,又可庇荫子孙。

父亲早亡,长兄比父。子霈平时对自己这个小兄弟,不仅在功名文章和生活起居很上心,就是对他的婚姻大事上也是颇费心神的。他说起,城里刘万贯的三胞弟刘举人,膝下有个才貌两全、文章诗词不让须眉的闺女。心想,若能将此女娶到吴家门上,不仅可相夫教子,亦能辅助诗书文章,吴、刘两大家族更可相互关照。原有心说给自己儿子宗岳的,只因辈份不合,这才一心一意为二弟说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