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冷嵩山

吴子霖和杜鸿飞、吴宗岳三人一并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如茵看见吴子霖一双深碧而温和的目光,再次在她身上闪了两闪。

如茵满身地不自在起来。

待众人出门以后,如松见屋内只剩下逸之、如桦时,便对逸之道:"梁兄,我这位小弟禀

质柔弱,早上出门时,婶娘又催着穿得厚。上午坐在那个大火盆子附近,被火烤得出了一身的汗。下午换一换位置如何?你和如桦两人坐在前面,我和三弟坐后面。"

如桦道:"嘁!上午我在后面冻得又是鼻子又是眼泪的,她倒嫌热起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下午也该轮我暖和暖了。"

逸之笑了笑:"正好便宜你!你和令弟换一换位置,坐前面那个火盆子边暖和去罢。"

如桦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如松狠狠地白了如桦一眼,转脸对逸之道:"逸之兄,下午你也坐前边罢!我和三弟一起坐后面。"

逸之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向来怕热不怕冷。前面那么大个火盆子,两三个时辰下来,我可受不了!咱们谁也别谦让了,你们哥俩都坐前面。我和三弟两人坐后边得了。时辰不早了,咱赶快过去罢!"

如松犹豫了一会儿,也不好再说什么,望望如茵:"那……就拜托逸之兄关照我三弟了!"

逸之笑道:"谈得上关照二字?"

见梁逸之和如桦两人走在前面,如松放慢了几步,悄声对如茵嘱托道:"如桦这个呆子!下午我可是顾不着你了。你和生人在一起,千万要小心点儿!露了孙猴子尾巴就不好耍了!"

如茵听了,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几人来到讲堂外的平台时,见众位听课的学子大多已经就位。因众位大人过一两刻钟才能赶到的,所以,屋里嗡嗡嘤嘤的一片说话声。屋外,漫天飘舞的雪花依旧扯絮样连绵不断地飘着。为了尽可能让一些身上穿得单薄的学生也挤到屋里来,屋内已是水泄不通。外面的廊下和露天平台上,也已站满了打着伞、披着蓑衣的学生。

逸之带着如茵挤到位置上,对如茵道:"里面挨着窗户。你的身子弱,我靠墙坐,给你挡一点风。"

离开讲还有一会儿时间。梁逸之转过脸来,向如茵说起这次听学的人中,都有哪些州府县的地方学官和学生代表,又向如茵打听开封官学的情形。幸亏如茵常听父亲谈起学府的事,好歹还能应付两句。只是,和他眼望着眼说话,自己一个女儿家,平生又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这么一位英武俊雅、才华横溢的青年男子坐在一起,一抬眼睛,那英武的脸上,轮廓分明的嘴唇,碧潭也似忽闪着笑意的眼睛和刚毅的下巴……一时,竟有些惶乱起来!不觉之间目光便有些闪烁游弋起来,脸颊也开始绯红,现出了女儿独有的娇羞来。

蓦地,如茵便发觉梁逸之的目光有了某种变化--他先是凝神定定地望了自己一会儿,随即愣了一愣,接着就见他传过脸去,一张英武的脸儿一时涨得通红。

两人摩肩擦踵、面对面地坐在那里,除非他是憨得再不开窍的主儿,才会发现不了异常!

逸之什么都明白了:面前这位,肯定就是那位出手《岂曰无衣,与之同袍;岂曰无衣,与之同泽》的女中丈夫!他兀自沉默着,两手十指交错紧紧地扣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对如茵道:"咱们还是把座位换过来的好。你坐里面……要好一些罢。"

如茵的一张脸儿更是热得发烫了!

和梁逸之换了座位后,如茵便一直深深地低着头,一张脸一直侧向墙的方向,靠外的手托着自己的半个脸,直到大人开讲之前,再没敢转过脸来。

逸之那宽厚魁梧的身板,倒也把娇小的如茵给遮挡得差不多了。

这时,屋里突然一阵骚动,顿时又静了下来--徐大人和文大人等众位大人,在本地学官和知县大人的带领下,已经踏雪顶风地来到了讲堂。

这天下午,京城翰林院文大人讲的题目是:《大丈夫的穷与达》。两三个时辰的课下来,如茵始终都低头做着记录。

文大人讲学结束时,众学子便开始了求教。有人问:当下国力衰败,救亡图存靠洋务能否继续支撑?又有人问:眼下的捐纳制,会不会挫伤一般读书人的上进心?

徐大人和文大人分别一一做了解答。

梁逸之这时站起身来,他那底气十足的声音,立马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各位大人,学生梁逸之请大人教诲。洋务之后的甲午败辱,我泱泱中华,亿兆同胞,无不痛感国耻深切!目下国人多已知晓,今日之中国,非变法无以强国,非变法无以图存!学生困惑的是:何以朝廷至今尚无动静?"

文大人和徐大人对望了一眼,答道:"甲午之耻,朝野惊骇!有识之士亦知变法改制乃救国之第一要义,无不殚精竭虑,求索强国御敌之计。然事关朝廷国制和祖宗之法改进,故非一朝一夕可骤变之事!还须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亦不可骤然变之啊!"

逸之紧追不舍:"大人,值此强邻四逼、大敌压境之际,我不骤变,敌必骤变!学生怀疑:和约赔银,果然可恃为苟安长计么?"

如茵这时抬眼向上望去,见台上几位大人相视之后,又窃窃私语了一番。如茵不禁为逸之的真知灼见所惊叹,同时亦为他的直率搦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