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呢?
上礼拜张宝问我为什么阻止他结婚,我开始扪心自问。
“你是我的好朋友,你应该祝福我有了好的归宿。”张宝说。
我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结婚后我会很孤独。”
我回想过去一年,张宝每天在我身边。他教我如何追求女生,怎样变成更性感的男人。他对台北的女子归类评论,我仿佛都认识了她们。有些女孩很真,有些很纯,有些很冷,有些很笨。有些像旋转门,有些像跑马灯,有些像聚宝盆,有些像地雷坑。有些可以私奔,有些敢爱敢恨,有些像多氯联苯,有些值得共度余生。张宝带我冲锋陷阵,给我机会进攻得分。他给我阿Q精神,让我脸皮变厚几寸。没有张宝,我只能在电话旁等。没有张宝,我只能怨天尤人。
张宝摇头笑笑,“我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些,我宣布你今天毕业。现在你要挑一双合脚的鞋,大方地走进这个世界。爱有时候像圣诞夜,有时像复活节,有时像华西街,有时像大荒野。有时像打猎,你只是为了证明你的优越。有时像锅贴,煮熟的方法必须从外到内。有时像洞穴,你躲进去逃避这个世界。有时像流血,停止它需要一点时间。有时像上学,你不喜欢但已习惯了你的同学。有时像下雪,完全遮住你的视线。有时像拿铁,是文化和品味的表现。有时像纸屑,用完后就被丢在大街。有时候无解,你爱的人是你姐姐。有时候犯贱,娶了妻又想纳妾。有时像北大西洋公约,你们的结合只在抵抗一个不复存在的威胁。有时像联合国安理会,重大分歧永远无法彻底解决。不管它是什么,你必须亲身体验。你不能永远站在我旁边,赞叹或批评我的表演。”
张宝决定结婚,我最后只能祝福他们。婚期定在5月20,蜜月会在温暖的夏日。
我答应当他的伴郎,为他打点婚礼的大小事项。其中最难的是邀请一年来他认识的女子来参加婚礼。我打电话给高维修女子,她口气冰冷得好像刚刚有人过世。我打电话给蛋白质女孩,她快乐得像刚吃了一个苹果派。安娜苏说她不再吃RU486,今年秋天就要去上NYU。迈阿密的寒冷说她不后悔爱上自己的老板,坚信真爱超越所有世俗的规范。
当然我也找了张宝帮我追过的CSR,我仍相信贝尔是为了她的声音而发明电话。
女强人离开了投资公司在网路创业,快要上市但公司仍不赚钱。坏女孩申请到了史丹佛的MBA,频频问我旧金山的生活费贵不贵。搞了半天莎莉并不是Lesbian,她只是刚好喜欢短发和K。D。Lang(美国女同性恋歌手)。
虽然我极不愿意,但也找了镭射头。他依然英俊潇洒,听说是朱蒂。福斯特儿子的爸爸。我也找了90度裤子先生,他和薇琪刚在拉斯维加斯成为新人。听说他在婚礼上打扮成猫王,我一辈子都无法想像。我和90度促膝长谈,从Graceland谈到格林斯潘。
“你最喜欢的经济学家是谁?”他问我。
我看着一旁的薇琪,她微笑地眨眼睛。
“刚好是格林斯潘。”我说。啊,凯恩斯,就永远当作是我和薇琪的秘密。
证婚人让我大伤脑筋。我本来想找大人物,但怕他们讲完话时台下已经开始打呼。最后找了张宝的老板,他是外国人所以致词会很短暂。
19号那晚我为张宝举办了告别单身派对。我们去了一家酒廊,小姐一个比一个漂亮。张宝最喜欢的是Linda,她坐在张宝身上身体软得像棉花糖。她自成一个磁场,整晚张宝粘在她身旁。我在一旁看得很紧张,口水咽得越来越勉强。张宝笑得很狂放,好像明天世界就要灭亡。
第二天到了中午张宝才起床,洗脸时还有点摇晃。我替他拍拍西装,准备开车去迎娶新娘。然后我在他西装口袋里发现Linda的名片。
“你带着这个干嘛?”
“我……”他支吾,“我摆错地方。”他抢回名片,上车时有些慌张。
晚上5点,双方父母去最后检查会场,我陪新人待在新房。蛋白质女孩在做最后补妆,我从来没有想到她竟可以如此闪亮。张宝一个人躲在厨房,昨晚的食物还没有吐光。门铃响,我打开……
竟然是Linda!
“你来干什么?”
“张宝找我来的。”
这时张宝跑过来,汗水已经溶了他脸上的妆。
“跟我来……”他带着Linda走进楼梯间。
我跟上去,楼梯间的门被锁了起来。我用力敲了10分钟,门才慢慢打开。
张宝倒在我身上,领带已经松绑,脖子上血脉贲张,脸摸起来很烫。我们站在饭店20楼的走廊,却感觉踏在一朵云上。
“我不能结婚!”他抓住我的衣领。
“什么?”
他一直喘气,好像刚跑完百米。
“我不能结婚,我发现我还是会爱上别人……”
“Linda?”
他点头,我刷他一巴掌。
“你这个王八!”
“随你要杀要剐,但我必须说真话。”
“听着,那不是爱,”我抓住他的头发,“爱你的人在新房,Linda喜欢你只是因为昨晚我们小费给得很大方。”
“不,Linda是爱我的!”他推开我,喝醉酒一般摇晃,“我,我要走了,剩下的事你来挡……”
“等一等”我抓住他西装的尾巴,他被我拉倒在地上。我抓起他,把他拖到墙上,“你今天一定得结婚!”
“不!”
“记不记得你上礼拜跟我说,你已经厌倦了单身生活,没有力气再对抗寂寞?”
“有了Linda我不会寂寞。”
“记不记得你说,你希望每天醒来有一个人睡在旁边,她的笑容圆满得可以用来发电。”
“那是我为了要结婚而自圆其说。其实每天醒来我最渴望的是ICRT的广播,听到昨晚NASDAQ指数又被打破。”
“不,”我大吼,“你不是一个这么物质的人!”
“不,我是!”他吼回来,我吓得退后三步,“我希望我不是,希望自己能欣赏女人的气质,对艺术不是这么无知,能勇敢地讲自己的心事,看到落叶能写一首诗。我试着要那样,但我做不到,”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不要自欺欺人,你和我一样,只是你压抑得比较好。”
我坐到地上,想起一年来我们遇到过的女人。认识她们像参加猜谜游戏,我是天才儿童但得分很低。她们是深海我想探底,最后却惨遭溺毙。也许张宝是对的,追求心灵最后会身心俱疲,重视物质可以让这一切比较容易。
我惊醒过来,张宝不见了。
我冲到新房,只看见新娘困惑的眼光。我跑到典礼会场,50桌的客人已开始抬头仰望。
“各位先吃瓜子!”
我冲到lobby。
“他开礼车跑走了!”服务生说。
我跳进计程车追去。张宝开得很快,礼车上飘扬的红丝带好像在说“有种你过来”。我可以看到张宝的后脑,笃定得像一尊石雕。我把头伸出窗外对前面大叫,差点摔到路上的安全岛。他开过餐厅、舞厅、pub、KTV、我们的小学、中学、大学,他猛按喇叭,好像是在对这个城市说一个笑话。就在他大鸣大放时,他的车撞到前面一辆跑车。
一名女子从跑车上下来,身材和脸蛋都比跑车还要精彩。她大骂张宝,三字经刺耳得像一把刀。如此美丽的女子用这样的语言,你真的觉得上帝在和你开玩笑。
我走上前,张宝也走出来。我们三个人站在路中间,一切又回到原点。
“接下来呢?”女子问。
我们对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