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杀手
上礼拜我在舞厅看到一名火山美女,不顾张宝的劝告,我上去和她搭讪。十分钟后,我回到张宝身旁,他幸灾乐祸地说:“我不是告诉你,那样的女人只看得上金城武或王永庆,以你的外形和财力,甚至不配当她的计程车司机。”
“她的名字叫Tracy。”
“她把名字告诉你?”
“我还知道她在花旗,公司的电话是23836341。她是一名财务经理,毕业于台大外文系。硕士在威斯康辛,在留学生圈子是有名的味精美女”
“味精美女?”
“很多男人为了追她,假装到她家借味精。她善良温暖,主动约男生聊天吃饭。她体贴周到,过年送同事自己做的年糕。”
“等一等,你是说在魔鬼的身材下,她其实是个蛋白质女孩?”
“岂止是蛋白质,她简直是灵芝!”
张宝开始气喘,我一身冷汗。多少年来,我们挣扎于两极化的世界观:漂亮的女人不聪明、聪明的女人不漂亮、漂亮又聪明的女人不善良、漂亮聪明又善良的女人有独特的性向、漂亮聪明又善良的异性恋女子不会看上我们这种苍蝇王。所以我等蝇辈必须在肉体和心灵间抉择:一条毒蛇,或是一支百合;一分钟的过瘾,或是一辈子的温馨。就在我们犹豫不决时,漂亮的、聪明的、不漂亮的、不聪明的,统统离我们远去。我们大概也年届50,星期六晚上唯一能做的事是写毛笔字。“
“她是一切的答案,是上帝存在的证明!”张宝赞叹。
“她约我明天去日月潭。”
“她约你?”
“我拒绝了。”
“你……”
“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她讲台湾国语。”
有些事情是浪漫的杀手。烛光晚餐时撞见她前任男友,倒红酒时酒杯一直在漏。挑逗她时她说你长得像我舅舅,送她回家车子在半路漏油。在她阳台下唱歌吵醒邻居的狗,带她回家时发现遭了小偷。走进卧房满地的袜子没收,脱掉衣服看到她肚子上有一个伤口。接吻时闻到对方的口臭,爱抚时摸到胸前的肿瘤。亲她手指舔到指甲里的污垢,说我爱你时她背后痒一直在抠。激动时她呻吟的法文你听不懂,紧要关头你的手机来电震动。她如厕后才发现马桶不通,你去清理时发现里面有寄生虫。
“台湾国语也是一种浪漫杀手。”
“她这么年轻,国语会差到哪去?”
“她对我说‘窝爱里,拜弊!’”
“什么意思?”
“‘我爱你,baby!’”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变成……”
“猜谜游戏!”
“你现在面临一个抉择,”张宝郑重声明,“她是你这辈子和下辈子所能碰到最好的女人。她美丽、性感、聪明、热情。她有蛋白质的心地,又有高维修的外形。她既懂得孝顺父母亲,又懂得用Philosophy的化妆品。她唯一的缺点是台湾国语。你难道要为这一点小问题而放弃终身幸福的可能性?想想看,你算老几,能遇到她已经是你的福气,正常状态下你只配当她鞋底粘着的脏东西!”
我知道张宝讲的有道理。所有单身男子都有一种劣根性:我们自己虽然有隐疾,却总是在等待完美女人的来临。眼前的爱人永远不值得我们终身相许,因为我们爱的其实只有自己。
“语言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其实很低,”张宝劝我,“人生最快乐的三件事:吃饭、睡觉、亲密关系,其实都不用开口……”
我正在想有没有道理,张宝立刻修正自己,“就算开口,也不用发出声音。”
张宝补充,“幸福的关键不在于找到一个完美的人,而在找到任何一个人,然后和她一起努力建立一个完美的关系。恋爱不是在买肥皂洗发精,你可以指定某种品牌,打开包装立刻用得愉快。恋爱的人应该像园丁,种子握在手里,开出什么花完全看你付出的心力。”
我明知这是张宝从励志书上抄来的狗屁,午夜两点的此时却也令我心有戚戚。我看着舞厅另一角落的火山美女,她灿烂的笑容像一颗划过的流星。我拿出手机,按下她的手机号码,铃声响起,是的,Tracy,不完美让我们更努力,让你的台湾国语变成我的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