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城城还是在四季新村的门口等到了可可,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数天,靠在梧桐树上抽烟,胭脂店的大叔都已经认识他,总是递给他凉的苦丁茶喝,丁城城说,他在等女朋友,他女朋友现在正生他气。可可在去胭脂店买烟的时候,被丁城城一把抓住了胳膊,他不由分说地紧紧牵住可可的手,把她拉进灰蒙蒙的马路中,可可也不言语,也不摆脱,只是跟着他走,她的确有话想跟他说清楚,他们坐在地铁绿色的长凳子上,手拉着手,却是背对着背。中午空荡荡的公交车与他们擦肩而过,丁城城匆匆地走在前面,耸着肩膀,低着头,直视前方,
可可加紧步子跟上他,他们拐进午后安静的弄堂里面,天气沉闷,没有太阳,却是异常地闷热,梧桐树的影子丝毫不晃动,那一场台风即将到来,所有的一切都绷得紧紧的,一捅即破。他们匆匆地穿越过午睡的老人和孩子,从嘎吱嘎吱响的楼梯踏进了阁楼,砰得一下关上了门。
非常突兀的,没有前奏的,宛若一场突然降临的雨。
丁城城喘着气,把可可紧紧地靠在门上,可可被重重地推倒在门上,响声很大,门锁敲在她的腰间的骨头上,她痛得几乎要呻吟起来。丁城城吻可可,吻得野蛮而没有头绪,他那么多天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上海,他发了疯地想念她,。可可徒然地睁大了眼睛,当她反应过来之后,她狠狠地在丁城城的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感到唇齿之间有淡淡的血腥气,丁城城暴怒着大叫着松了手,他迅速地缩到阁楼的窗户前,如同一只受了伤害的兔子,这叫可可想起了在摩天轮上的那个短暂的吻,轻轻地触碰,潮湿的,那时候他们是远离地面的,而现在,隔着几米远的对面屋子里,传出了孩子的钢琴声,电风扇就在头顶单调地旋转着,他们的周围都是看不见的眼睛,地板的缝隙里面都是生活的痕迹,太近了,近到可可觉得可怕,她已经把丁城城留在了摩天轮的顶端,那里风很大,摇摇欲坠,被隔绝,与地面无关。她想到小俏摆在水箱上孤独的红鞋子,大维轻柔地抱着她说:“宝贝,没事的,宝贝,我爱你。”她无法再爱,在这个夏天,她是个对爱情残废了的小人。
可可突然发现,这一切,其实无法解释。
而丁城城在抽了一根烟之后,又过来紧紧抱住了可可,可可再次挣扎,他们就这样扭打,挣扎,互相折磨着,从门口,到嘎吱做响的单人床上,到地板上,往复循环。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仰天躺在地板上,可可的头发乱作了一团,T恤被翻了上去,露出小肚皮来,丁城城肩膀上留着牙印,衬衫几乎被小野兽一般的可可撕烂,他们并排躺着,喘着气,空张的嘴巴,看夏天的时光从眼前迅速地溜走,他们累了,几乎要睡去。可可扭过头去,却兀然发现,丁城城的右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她默默地用手抚摩:
“这个伤疤是从哪里来的。”
“小时候,被人用刀捅的。”
恍恍惚惚的丁城城的记忆突然又被拉回到那个煤渣跑道的操场,而这次,突然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操场上的暮色终于降临,他眼睛里面的颜色慢慢地变成灰色,伤口继续流血,但是已不再疼痛,他哭不动了,无人理睬,教学楼所有的窗口都紧紧地关闭着,只有一扇最边缘的窗户洞开,一条湖水绿色的大圆摆裙子,被傍晚的落山风吹得鼓起来了鼓起来了,三年前的操场上,他已看到可可。
而可可也所有神经也被抽紧,她飞快地问:“他为什么捅你?”
“因为,我骂他,他跟我一样,没有爸爸,我厌恶他。我常常能够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是我的噩梦,小的时候,我希望他死掉,我跟其他小孩子一起欺负他,把他堵在死胡同里面,抢他的钱,打他,我总是最最用力的一个,我希望他就这样在弄堂的脏水溏里面缩成一团,然后死掉,无人发现。我们打他的时候,他总是瞪着眼睛看着我们每一个人,他的眼神的确叫我躲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他。后来他变得很凶狠,打架也很出名,我就躲开他,我以为他也一定恨我,我以为如果将来谁要揭穿我的谎言,一定是他,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要对所有的人说出真相。”
“三年前,在操场上,他突然出现,我们扭打在一起,这一次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几乎是想致他于死地,我继续骂他是个可耻的私生子,没有爸爸,我骂得很脏,用那时候会的所有的脏话,后来我们都打不动了,我继续骂他,感觉这样自己就很安全,他拔出刀子来,在我看到刀子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感到我就将要死去了。”
“后来我没有死掉,他消失了。我在碰到你之后才常常想起当日操场上发生的事情,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恨他,我始终无法面对的就是爸爸离开我的那种恐惧,我害怕被发现,每天都害怕谎言被揭穿,其实在他蜷缩在脏水溏里的时候,我常常看到的却是我自己,我总是担心有一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而他反过去,狠狠地踢我。”
“可可,那天你就在操场的边上,你什么都看到了,我还记得你,我还记得你那条湖水绿色的印花裙子,你什么都看到了,是么。”
丁城城并没有看可可,他一个人沉浸在所有的回忆当中,他又看到自己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在黑暗的弄堂里面用脚狠狠地踢另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孩子,那时候他那么小,那么小的被弄堂里的黑暗所笼罩,血腥气包围在四周,这种恐惧感直到现在还是那么地触目惊心,他惟有把所有的恐惧感都发泄在那个蜷缩在水塘中的男孩子身上。
可可推了推丁城城,慢慢地爬到他身上来,太阳从阁楼的百叶窗里渗进来,很安静,可可温柔地趴在丁城城的胸口,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现在不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吃着一个怎么样的女人煮的食物。她缓慢地用手指抚摩着丁城城的嘴唇,那里已经不再流血,结起了薄薄的疤,这种恐惧感深深地感染着她,她明白正是这种恐惧,匮乏的安全感,把他们两个人带到了一起,他们在一起感到平静,安宁,无人打扰,宛如坐在摩天轮之上,小小的吊篮,封闭着的摇摇欲坠。
他们再次接吻,很久,丁城城的嘴唇又开始流血,咸的,湿的。
永远无法抛弃,永远无法被抛弃。
突然楼下传来了急剧的敲门声,他们安静地听着敲门声,并不打算理睬,可是敲门者很执著,很长久,于是丁城城爬起来,把已经快被扯烂的衬衫拉拉好,有点气恼地走下楼梯去开门,可可听到锁被旋转着打开的声音,却久久地听不到说话的声音,空气似乎已经被凝结住了。隔了一会儿,可可慢慢地走下楼去。
她看到,门里面,穿着白衬衫的丁城城,门外面背着快递包裹的沈涵,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跟沈涵同时看到了对方,同时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涵依然在日日奔波着寻找黑色笔记本上面的地址,永安里127号,就在笔记本地址栏的倒数第五条,名字那一栏里是空白的。
这个地址正是丁城城的家。
谁都没有想到,在多年之后,这两个男孩子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相遇,但是过去的那种互相仇恨现在竟已经烟消云散,而有关那条黑暗的死胡同的回忆也无人再愿意提起,他们两个人隔开一米远的距离,站着,注视着对方,他们与三年前都有了很大的不同,如果走在路上相遇也未必会认得出来,其实相隔三年他们的第一次遇见是在医院里面,那时候沈涵手挽着绷带从急诊室里面走出来,丁城城额头流着血被抬了进去,他们擦肩而过。
时间和数个夏日的成长已经把所有的仇恨都消解掉了。
“你的胳膊,后来没事吧?”沈涵自走出那个操场的那一天起,就好像重新走出了自己,而这个问题他已盘桓在心头数年。丁城城晃了晃自己的胳膊,笑笑,这个他曾经想致于死地的男孩子现在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不再恨,爸爸和谎言所带来的恐惧,大部分已经在可可那里消失,当他说出了所有的真相,他就不再害怕一个人站出来揭穿他,那条黑暗的积水的弄堂也在记忆里面迅速地后退了。
他们彼此致意的时候,终于感觉自己像个成年的男子。
“我是循着地址找过来的,你也认识程建国么?”沈涵突然问。
丁城城的脸顿时就变了色,这是他在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一个陌生人念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程建国,妈妈根本就不在家里面提这个名字,他们都几乎要把这个名字被遗忘,而现在这个名字,带着爸爸身上爵士香皂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又再次回到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站在路的拐角处,等妈妈下班回家。他顿了顿说:“那是我爸爸。”
“爸爸?”沈涵和可可都几乎要叫出来。
“是啊,他是我爸爸,可是,我已有十多年没有见到过他了,可可知道,他抛弃了我和妈妈,一个人走了,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而妈妈也不许我再提起。你有他的消息么,请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尤其是最近,遇见了可可,突然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我就越发想知道他的消息,你认识他么?,他现在还在上海么?他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丁城城一连串的问题突然涌出来。
他们俩都望着丁城城,一个站在他的面前,一个站在他的背后,只是他们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都无法再说话了,僵持着。
“丁城城。”可可轻轻地把手放进了丁城城的手掌里面,“如果他正是你说的爸爸,那么他现在,已经死了,我和小俏一起看到他跳进了地铁里去。”沈涵把黑色的笔记本递给丁城城,他说:“这是你爸爸写的日记,你看看吧。”
丁城城愣住了,茫然地接过笔记本,站在门口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时间过得很慢,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僵持住了,他们等待着丁城城看完这本本子,谁都不敢吱声,他们看着他,看到他开始颤抖,悲伤的睫毛长长地覆盖住眼睛,瘦削的肩膀越发颤抖地厉害,可可不禁上去扶住了他的肩膀。
“不!”丁城城猛然甩开可可的手,可可几乎要绊倒在门槛上,“什么自杀,什么他妈的狗屁自杀!谁他妈的自杀!”丁城城狂躁地跳起来,他站在他们的对面,大吼着,“滚,谁他妈的狗屁自杀!”他几乎要哭出来,弄堂里面伸出很多眼睛来,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午睡的老太太们被惊扰得醒过来,慢慢地聚拢过来,窃窃私语着。
丁城城突然撞开可可和沈涵,揣着黑色笔记本,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冲了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地不真实,天很亮却没有太阳,明晃晃的,到处都是梧桐树的阴影,他所有谎言都不会再被击破,是的,他的父亲,他的爸爸,他想象当中那个正在好望角的海员,都已不会再次出现,死亡,把所有的谎言都埋葬了起来,爸爸死了,可是无人知道他的死,他死得那么地卑微,他是否也有一个葬礼,是否他又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他们是不是为他哭泣了。
爸爸从不曾在黑色的笔记本里提过他和妈妈的名字,只在一个没有名字的空格里面,用淡淡的笔迹写了他家的地址,他,这将近二十年的生命,就变成了那个空格里面一条淡淡的字迹,写着:永安里127号。
马路上的人群都在急速的后退中,他们都给发了疯般奔跑的丁城城让出一条路来,爸爸总喜欢在夏天的午后喝黄酒,吃一碗用咸菜煮出来的发芽豆,坐在木头的桌子上坐很长的时
间,现在所有关于爸爸的记忆地在突然之间清晰了起来,而扑面而过的人群,都在要撞见的那一瞬间迅速地闪开,卖冰淇淋的小车叮叮当当地响着,妈妈第一次遇见抽水马桶倒漏的时候,一个人站立在一堆冒着泡泡的粪便当中。丁城城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宛若青春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梦见自己被黑颜色的水淹没,现在,煤渣跑道的操场看不见了,湖水绿色的裙子看不见了,溅了血滴,在风里面鼓起来的衬衫看不见了,在头盔里,那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灯光辉煌的路也迅速地转了个弯,兀然到了尽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丁城城成长的时候说:站起来,不许哭!弄堂里咸蛋黄冬瓜的香味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面。
这个午后,城市里的人们都看见一个瘦削的惨绿少年,奔跑着,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向前奔多久,才能够冲破这个夏天。
台风在傍晚到达上海,它以不可预测的速度,穿越过海洋来到这里。
那晚,丁城城开走的是二乔的车子,二乔新买的二手摩托。
晚上已经开始风雨交加,车行的那个破烂收音机一直在沙沙地响着,不时地念叨着台风警报,而所有的人竟然都在这样荫凉的天气里面开始感到昏昏欲睡了,一起抽着桌子上的一包中南海,虽然外面的雨很大,可是被塑料布挡着的房间里面很安静。二乔推着新买的二手摩托从门外走进来,把头盔拿下来夹在手臂间,挡泥板已丝毫起不了作用,他身后的一大片已经全部被泥水打湿了。
“差点死在外面,回不来。”二乔浑身都浸着水。
车子虽然已经成了一辆泥浆车,但是把手和仪表盘还是在黑夜里面闪闪发亮着的。这一个晚上,因为台风的关系,可能是不会有生意了,丁城城只是想把自己埋在旧沙发里面,抽了一地的烟,闻着车行里面的汽油味道,看看地上那些沾着油污的小零件们,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坐着,悲伤地等待着脑子里面再次出现一条笔直的公路,手里紧紧地揣着那本黑色笔记本。他翻到后面,后面的空白页上,突然出现细小的字迹,跟前面的截然不同。
他慢慢地翻看着,字迹新鲜,是一个女孩子写的。她被抛弃,又被抛弃,她被所有的人抛弃,她恐惧,她感到自己残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在最后的几面,丁城城看到这样的话:“但愿多次死去又再次醒来。”他感到心里面发怵,丁城城全然不知道这后面是可可的字迹,他全然不知道可可在她最悲伤的时候把那些细小的话都写在笔记本背后的空白页上面,他只是看着,一句又一句的话中,他又再次看到他所熟悉的少年的恐惧,再次袭来,几乎要把他击倒。
后来二乔他们几个人一起在小房间里面抽烟和聊天,再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响起来的引擎声,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种天气居然也会有生意。”于是就好奇地望着紧闭着不动的塑料帘子,再过了一会儿,他们突然意识这并不是什么在这个台风的鬼天气里来的顾客,二乔在沙发里面轻轻地说了一句:“怎么听得这声音不太对啊。”接着猛地从沙发里跳了起来,来不及叫着:“靠,那是我的车!”他连忙冲了出去,掀开挡风的塑料帘子的时候,外面的风和雨砰得一下闯了进来,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兜转着。
而外面,雨棚下面,留着一个干燥的似乎还是热乎乎的长长的痕迹。
二乔焦急地回到屋子里,看放在桌子上的钥匙,把桌子上面的香烟缸都打翻了,臭烘烘的烟灰弄得衣服上一滩,钥匙真的已经不见了,他立刻喊:“丁城城!”而果然,刚刚那个一直缩在沙发里面,已经快要缩成黄豆大小,几乎看不出是个活物的丁城城,现在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上了,房间里面仅有的几个人都僵硬在那里,不敢出气,从塑料帘子的缝隙里面,外面的风挤压着发出呜咽的声音,叫嚣着。
那个台风的夜晚过得很长,很久,以往的任何一个夏天都不再能与它相提并论。
风声很大,所有的梧桐树枝叶都在疯狂地扭动着,
可可整个晚上都把窗户全部打开着,她在期待着灾难的发生,她在期待着着一场台风或许可以把她卷走,她这几天深刻地感到自己心中的一种东西被杀死了,不知被谁亲手杀死的,而且死得很慢,到现在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它的生命了,她的感情现在都扔在外面,没有地方放,那么台风是不是可以把她们都通通带走。
小俏捧着收音机度过了整个夜晚,一直在听一个遥远的不可辨的女声在唱歌,这令她想起那个绝望的夜晚,她靠着水箱坐着,看着天空从蓝色的变成橙黄色的,红色的,深红色的,透明的黑色,工房里面亮着各种颜色的灯,星星点点地慢慢熄灭,而天空里面总是有着某种永恒的光亮,透彻的变换不定的好像一根长长的蜿蜒不定的绸带子,她恍惚地不知道自己是依然在城里面,还是那个在山上要私奔而去的小妖精。
第二天的傍晚,天空变成透明的灰色,不再有雨,风也变得轻微起来,积水漫过人们的小腿,而下水道里面有巨大的水流声,凋落的梧桐树叶在水面上打着转迅速地漂移,整个城市在经过一夜的洗涤之后变得澄净起来,这一次的台风尤其地猛烈,马路上横着被刮倒的梧桐树,摔烂的花盆和广告牌到处可见,而积水好像永远都消退不尽一样。但是台风仅滞留了一个晚上之后,就迅速地离开。
可可在睡眠里,一直坐在阳光灿烂的傍晚的屋顶,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一片片灰蒙蒙的工房都在她的眼睛底下,她的身边一直坐着另一个人,这个人只是低着头,抽的烟是软壳的黄骆驼,也是一根又一根,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等她醒来的时间,洞开的窗户外面已经吹起了从海边过来带着咸味的潮湿的风。
两天之后,上海好像从冰冷的水里面被捞起来一样,所有的积水都在缓慢地褪去,人们又开始正常地上下班,停了两天的轮渡开始再次运行起来,夏天也终于显出衰败的迹象来,而台风的痕迹也被城市轻易地抹去了。
只是惨绿少年,再不会出现。
丁城城在台风的晚上死于高架的一个拐弯口。
当他的车子时速超过120码的时候,在拐角处失去控制,狠狠地撞在栏杆上,被抛了出去,飞出了车子三十米远,他戴着头盔,可是头盔都裂开来了,发现他的时候,头盔的挡风玻璃上面全部都是血,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差前一个出口只有一百米的距离了,他一定是想下这个出口,在转车道的时候,突然打滑,彻底失去控制。台风的深夜高架上面车子稀少,没有人在狂风暴雨中出行,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躺了几个小时,在这几个小时里面一直没有死去,只是昏迷。在医院被抢救了整个晚上,他似乎曾经醒过来一会儿,他的手指动过,眼球在拼命地痉挛中,后来微微地睁开了,又闭上,空气变得非常地焦黄,整个世界都是焦黄的,清晨,他的心跳就停了,好像还是在他自己的睡梦里面,不知道他在最后的最后,会不会想起,在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教室的窗户后面,可可一张悲伤的坚强的面孔,那时候,她正在黑色的笔记本上写字,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发生了很多事情,经历了很多事情,其实与之后相比,这一切,只是开了个头。
当可可和小俏她们知道的时候,又过去了两天。死亡那么地突然,那条光辉大道也是戛然而止。而可可在这一年夏天最最悲伤的时候写下来的话再无人会看到,因为所有的字迹都在雨水里面湮没掉了,丁城城死去,带走可可的悲哀,当最后一个诵读者离去的时候,悲哀就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