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薇薇的缺点还是很多的。接触多了,沈小武慢慢地觉察了出来。比如在时间观念上,孙薇薇一般不会守时,但她每次都有迟到的理由,不是她家的表出了问题,就是手机没电不显示时间了。这倒罢了,沈小武不能原谅的,是孙薇薇有时说话不算数。其实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像她接到沈小武的电话时,她正忙着就说过一会儿她给他打过来,可过了一会儿的一会儿,她也不给沈小武打电话。他们确实是没有具体的事要说,谁能保证打的每一个电话里就有具体的事要说呢?可孙薇薇不回电话是不对的,沈小武会耐着心等,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他无法接受别人的不认真,他认为孙薇薇不是个很守信誉的人。
但孙薇薇一点这方面的意识都没有,偶尔听到沈小武话里有话时,她还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芝麻大点事还放在心上,不就是没遵守时间,没有给他回电话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男人心眼太小!她在心里对沈小武慢慢地就有点儿不以为意了。
随着两人在交往细节上的摩擦越来越多,彼此对对方都有点儿不太满意。尽管这样,他们的关系还是一点一点地向前发展着。
能有这样的进步,孙副院长在里面起着不小的作用。
沈小武与孙薇薇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孙副院长认为沈小武离做他的乘龙快婿已经不远了,所以,时不时地,他就有意在单位里透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消息。刚开始,大家还弄不明白孙副院长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人在大街上看到了沈小武和孙薇薇在一起,才恍然大悟,回来后马上就把这个秘密公布了。这下,大家都知道,沈小武要做孙副院长的乘龙快婿了。有人再看沈小武的目光里,就多了些别的内容。
沈小武还奇怪呢,小苏就来找他了。一进门,小苏冷嘲热讽地说:“行啊,哥们儿,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连我都不跟说,看来这当秘书的人素质就是不一样啊。”
沈小武赔着笑说:“你说什么呀,这不,八字还没见一撇呢,我想等有点眉目了再告诉你,还要请你给我拿主意呢。”
“这个主意我可拿不了。你以前也说过,婚姻的事就像穿鞋子,你自己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清楚,别人是感觉不到的。不过,小武,我可告诉你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现在人坏着呢,你要做院长的乘龙快婿,肯定会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的,你可得顶住啊。”
到底是死党,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
沈小武搂住小苏的肩膀说:“咱都这把年纪了,又是二婚,还怕别人说什么呀。你是不是已经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当然听到了一些,都是说你攀龙附凤,是个精明人呢,这当然都是些屁话,你不要听,哪怕有人说你为了孙副院长的女儿不择手段,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这人啊,就是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一好,这眼可就容易红呢。”
“那你认为……”
“我可什么认为也没有,只是我担心有些心怀叵测的人会给你和孙副院长的女儿,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出来,坏你们的事,到时,你可得有自己的主见啊。”
沈小武紧张了,追问道:“你听到什么了,快说给我听。”
小苏说:“真没有,我只是先给你提个醒,别到时手忙脚乱……”
见沈小武脸色变得沉重了,小苏改个话题说:“你也别这样啊,我只是叫你多长个心眼,因为你是和权贵打交道,防着点没错。我问你,孙副院长的女儿对你怎么样?”
“还成吧。”
“什么叫还成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这种事怎么也能这样模棱两可呢。”
“这还不好说,她挺外向的,还有点古怪,性格要比‘老副处’好点,不是那么冷,感觉还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我有种感觉吧,她和咱们不是一类人。我的态度你是知道的,我就是有心再婚,也是想寻一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像岳丽丽那种的。咱们都是实在人,到了这个年龄,什么都玩不起了。可是,你不知道,我和她的事,是她爸督促的,我起初不想和她交往的,这些官家小姐咱可侍候不了,真要成了,以后还不是又给自己找罪受嘛!”
小苏一掌击在沈小武的肩上,大笑道:“得了吧,沈小武,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像你这样的单身男人,金贵着呢,没事偷着乐吧。”
沈小武没想小苏会这样说,他是真心把自己的感觉告诉给小苏的,他觉得也只有小苏能真正理解他。可是小苏的看法和别人没多大的差别,也以为他和副院长的女儿谈恋爱是他的幸运,一点也没有考虑到他的内心感受。
这天,苗苗打来电话,沈小武刚陪孙薇薇看完一场原声电影回来。他的英语听力并不算好,视力也没有好到能隔着二十多米,就能看清字幕上比蜜蜂大一点的中文字,从头到尾,半听半猜,一场电影看下来,没把他累趴下。一路上,孙薇薇还不停地跟他探讨电影的剧情合不合理,他的勉强应答,让孙薇薇极为不满,说他如果只是为了敷衍她就干脆不要答应她好了,反正她也不是非要出来看电影不可的。沈小武有苦难言,只说以后要是再看电影,能不能不看原声的,他还是更钟情翻译过的电影。孙薇薇冷眼盯了他半天,才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沈小武,你怎么没有一点情趣?”
沈小武愣了一愣,他不知道什么叫情趣,他已经很有耐心地陪她来看原声电影了,看不懂难道还非要他装腔作势?他建议一下又怎么啦,难道跟领导的女儿谈恋爱他就连这点细小的权利都没有了?他闷闷不乐起来,送孙薇薇回家,一路也无话,把她送到家门口就告辞了。
心情不好,不能表露出来,听到苗苗的声音,沈小武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苗苗问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怎么打电话到他家里老没有人接。没等沈小武回答,她又紧接着说道:“姐夫,我要结婚了!”
沈小武心里的不快一下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冲淡了,他忙问:“是不是上次你说的那个男人?”
苗苗说,除了他还能有谁?言语里满是一个即将要成为新嫁娘的甜蜜和幸福。沈小武说好,你终于要踏踏实实地拥有一个家,以后再也不会在外面东奔西颠了。苗苗问他到时能不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沈小武说参加,她的婚礼他怎么能不参加呢!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是她的——姐夫。这句话叫沈小武自己都感到一种亲情的温暖。最后苗苗问他,有没有自己的心上人了?沈小武于是把他和孙薇薇的关系告诉了她,也把自己的感觉一并说了出来。
苗苗听完后说:“姐夫,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让别人不可容忍的缺点,只不过这缺点有时候你自己发现不了罢了,或者说你遇到的是一个特别能容忍你缺点的人。你何不试着去容忍一下她的缺点?能容忍的话,则说明你们还是有一定缘分的,要是真的无法容忍,再说再见也不迟。”
好久不见,沈小武发现苗苗成熟了不少,这个现在被幸福包裹住的女人,现在无论看什么都会看到光明和积极的那一面,沈小武还是被她这段有容乃大的言辞感染了。他是一个男人,男人对女人,首先不就是要有极大的包容之心吗?
于是,沈小武就像孙副院长——他的准丈人说的那样,能容忍女人的缺点,那么,他就学着容忍孙薇薇的缺点,想把这事促成算了。他想,再美好的婚姻都没有完美的,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人。再和孙薇薇见面时,他的心态一下子变了,不像以前那样,对于一些小节上的问题,他说服自己不要往心里去。再后来,他都愿意上孙薇薇的家了。慢慢地,他对她的卡尔和比尔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可是,沈小武绝对没有想到,蒋芙蓉竟然还会来找他。自从那次他和蒋芙蓉闹得不愉快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可这个“老副处”又主动给他打来电话。接到这个电话时,沈小武本来想拒绝她的,可一想,“老副处”很无辜,她能再次放下她高傲的架子,不计前嫌,自己可不能小肚鸡肠,拒人于千里之外。反正,他是不打算和“老副处”这种女人相处下去的,见见面又何妨。
抱着这种态度,沈小武在约定的茶苑里与蒋芙蓉见了面。
蒋芙蓉看上去比年初时憔悴了一些,她又刻意化了浓妆,把自己弄得有些不伦不类,看上去妖里妖气的,沈小武心里就不舒服。蒋芙蓉从沈小武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心思,坐下后就说:“沈小武,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毕竟是女人,有我自己的活法,我今天约你见面,不是想纠缠你,你不要怕,可以放下心来。关于我和你的前景问题,我是自作多情了,经过长时间的论证和推测,已经求得了一个最为合理的答案: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从内心深处就排斥我,任我怎么改变,你也不会接受我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愧是“老副处”,转变得这么快,叫沈小武心里暗暗吃惊。但他没有接她的话茬,他不想做任何解释。这样的解释往往都是多余的。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知道我既然这样想了,还约你来干什么,是不是?那我就告诉你,你和孙薇薇是不合适的!沈小武,你可能会说我这个人太阴毒,自己得不到,还要别人也得不到。我还没有那么坏,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本分的男人,是一心想要过日子的,我就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至于你在听了之后会怎么想,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想先问你一句,你了解孙薇薇吗?”
沈小武静静地看着蒋芙蓉,没有说话,心里却猜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想要跟他说什么。
“你不说,就证明你了解得并不多。当然,我并没有认为,你是冲着孙薇薇是孙副院长的女儿,才和她相处的。你不是这种人。况且在你和孙薇薇的事上,你还是身不由己的。孙副院长太想把自己的这个女儿嫁出去了,太想了,他希望你能帮了他这个忙,因为他的女儿太叫他头疼了。”
“说下去。”沈小武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他觉得蒋芙蓉还是理解他的。不像有些人,一听到他和孙副院长的女儿交往,就认为他沈小武是攀龙附凤,在巴结权贵呢。就连“死党”小苏都有了这方面的意思,他沈小武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可现在,被他拒绝过的蒋芙蓉却能一语击中他的痛处,让他有一种寻到知音的感动。
蒋芙蓉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现在是众人皆醒唯你沈小武独醉。这也难怪,你平时跟别人接触太少,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你就不知道孙薇薇是什么样的人了。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专门找人打听过,我想知道孙薇薇除有个做副院长的父亲外,她哪一点比我强。一打听,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孙薇薇是一个施爱狂,她玩弄了不少男人的感情,她根本不会真心对待哪个男人,她只是为了好玩。如果你不信,可以试试,你问她假如真和你结婚了,她会不会给你生个小孩!恐怕,她今后不会再有这个想法了。因为,她曾经和第一个男人生过孩子,是个男孩子。当时年轻光顾行乐,孩子生得太仓促,后来才觉得孩子是个拖累,她后悔极了,基本上对孩子不管不顾。这个孩子可怜啊,母亲一点都不疼爱他,也算到人世来了一回。他们离婚的原因大多是为了孩子。为了摆脱孩子,孙薇薇还想了不少办法呢。你想想,有个小孩跟着她,还能有男人围着她转?她还怎么去玩弄男人的感情?现在,孙薇薇对别人都说没有孩子,已经不承认有过孩子了,她把这个秘密封锁得很严,可我还是打听到了……”
说句心里话,沈小武一直希望有一个孩子,他的前妻不能生育,是一大遗憾,他还想着,如果这次再婚,他一定要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都愿意。没有孩子,人的一生是残缺的。可是,孙薇薇不喜欢孩子,连自己亲生的都嫌是个拖累,还不承认曾经有过孩子。这个女人有点可怕了。不管蒋芙蓉说的是真是假,沈小武当时心里还是打了个冷战。
“我这么说,你不会赞同,这是肯定的。你也可能会说,我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或者我是个很八婆式的女人,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沈小武,你别以为你就是金子,我们都在争你!我只是认为你是男人中的好人,可你并不是一个好男人,你懦弱、颓废,没有一点棱角,是个软蛋。但你是个感情专一的好人,想真正过日子的女人宁愿找你这样的好人,你安全,平和,顾家,懂得痛惜自己的老婆,不惹是生非,不用担心你在外面有什么事”。
“其实,我也是个好人,但我不是个好女人。我这个人性格孤僻,古里古怪,是因为感情上受过伤害,你们不是在私下叫我‘老副处’吗,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子啊?你们男人,只会狭隘地去看待女人,觉得女人都是虚荣的,却往往忽略掉女人真正的情感,于是一棍子就能把这个女人打死。我……我也是个人,是个女人,有女人的七情六欲啊……”蒋芙蓉掉下了眼泪,她为控制自己的失态,全身都在发抖,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趴在桌子上哭出了声。
沈小武慌了,他看到周围桌子边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着,忙站起来拿过几张餐巾纸,递到蒋芙蓉手边。
蒋芙蓉不接。沈小武往她手里塞了几下,她突然止住了压抑的哭声,呼地一下站起来,一把从沈小武手里抓过餐巾纸,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把餐巾纸狠狠地往桌子上一丢,拿起她椅背上的小包,从中掏出几张纸币,随手扔给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服务员,说了句“买单”,抓过自己的外衣转身就跑走了。
沈小武呆了。他愣站了一阵,慢慢地坐下来,掏出烟点上一支,慢慢地抽着。
这时,服务员过来把找的钱放到沈小武的面前说:“先生,这是找的钱,请您收好。”
“别给我!”沈小武突然火了,冲着服务员,道,“你明明知道不是我的钱,还偏要给我?”
服务员满脸惊恐地看着沈小武。
沈小武自知失态了,便降低声音对服务员说:“你收着吧,算是小费。”
说完,沈小武抓起自己的烟和打火机,走了。
沈小武没有想到,他一出门,就看到蒋芙蓉还站在门口,正等着他呢。他本来想着不理她,要直接走的,可是他看到了蒋芙蓉脸上未尽的泪痕,心像被什么烘烤了一般,一下子软了。他停住脚步。
蒋芙蓉对沈小武说了声“对不起”!
沈小武的心忽悠一下,往下沉去。他的泪水呼地涌了出来。
沈小武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的外表后面,那软弱的一面,同时,他也展示出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软弱一面。
和蒋芙蓉分手后,沈小武没有直接回家,他沿着行人稀少的街道慢慢地往前走着,他脑子里很乱,很多东西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互相纠缠在一起,他要一样一样把它们理清,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也没能理清。他掏出电话,想打给苗苗,和她聊聊,不管聊什么,听听她的话,自己或者会平静下来。
电话拨到一半,他又狠狠地挂掉了。苗苗已经结婚了,他在她的婚礼上见过她的丈夫,那是个看上去很绅士的男人,脸上始终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在婚礼上,一只手始终扶在苗苗的肩上。看得出,这是一个真心待苗苗好的男人。他沈小武只是苗苗前夫的姐夫,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地给她打电话,和她聊天了。
一阵风裹挟着灰尘匆匆地从前方过来,穿过沈小武,理也没理他,又继续向前蹿去。沈小武站住,茫然地抬头看着天,天压得很低,阴沉着,是初冬季节的那种阴沉。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何处走,是折身往家的方向走,还是不理这寒风的碴儿,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走呢。
蔡晓佳的出现,总是不期然的。
先是几声大笑,把望着天空发呆的沈小武的目光吸引过来。沈小武把目光收回来向马路对面望过去,他看到一个穿着紫色长外衣的女人,醉颠颠地冲着一个从她旁边经过的男人大笑着。那男人被吓了一跳,以为遇着个疯子,疾步走开了。女人手指头上晃着一个车钥匙,摇摇摆摆地停在一辆车跟前,拿钥匙捅了半天,也没见车门开。她把钥匙往地上一扔,抬起脚就踹车门,边踹还边喊:“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旁边的一个门里冲出来一个男人,奔到女人跟前把她往旁边一拨,骂道:“你这个疯女人,干什么踹我的车?这车碍你啥事了?”
女人被拨得站立不稳,东摇西晃了好几步才站稳。
沈小武看清这女人的脸,惊叫一声,赶紧往马路这边跑。
这个女人正是蔡晓佳。她又走到车子跟前,扑在车的后备厢上说:“这……怎么会是你的车?明明是我……我的车。”她指着那个心疼地察看车门的男人,“你别以为我喝……醉了,告诉你,我可……没……醉,你别想……赖走我……的车,别……想!”
男人瞪了蔡晓佳一眼,没理她。她冲着男人就要扑过去,赶过来的沈小武急忙一伸手把她拉住:“蔡晓佳,那不是你的车。你的车在那儿呢。”他见过蔡晓佳的车,还记得车牌的后三位数,是辆白色的BORA。
蔡晓佳回过头盯了沈小武一会儿,忽然又指着他傻傻地笑起来:“我认得你,你不就是沈小武吗?”
“是,我是沈小武。”
车被踹的那个男人站起身,或许是车门在外力的作用下没发生肉眼能看出来的物理反应,他倒没有太责难蔡晓佳,只是看了沈小武一眼,说了句:“把你这个醉鬼朋友赶快弄走吧,一个女人,也能喝成这样,真是见鬼了。”他把从地上拾起来的车钥匙交还给沈小武,沈小武忙替蔡晓佳向人家道了个歉,又道了谢,拉着蔡晓佳就走。
蔡晓佳挣脱沈小武的手说:“你干吗……拉我?”
沈小武无奈地说:“我也不想拉你,我自己都快烦死了,哪里有心思来管别人。但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开车呢?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朋友,不能看着你找死。”
“我……干吗要找死?我才……不死呢。我要活得……好好的,活给……你看,让你后悔……”她嘟嘟囔囔地说。
“好啊,想要好好活,还喝酒?喝酒多了真的会死人的。”沈小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扯来扯去净说死字,“算了,我也没法送你,还是像上次那样,带你到我家去。等你酒醒了,再走。”
上次沈小武把蔡晓佳安置在新房子里,自己回了老屋子,第二天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却一直没人接。又过了一天,蔡晓佳才打电话给他,说自己也没顾上跟他说一声就走了,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沈小武也没在意,倒觉得这样或者更好一些,一个女人在他新房子里住了一夜,要是让熟识的人看到,不定又要有啥说头呢。
打车把蔡晓佳弄回来,好不容易把她搀到新房子里,沈小武又忙着去给她烧水泡茶。沈小武打算过年前要搬进新屋住了,所以已经把老房子的很多东西慢慢移了过来,因为新房子比较宽敞,有时候他和小苏几个人会把打牌的阵地挪到这里来,也准备了一些日常家居要用的东西。
蔡晓佳并没有犯困的样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看着,看到不满意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地上拨拉,有一些易碎品,沈小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碎掉——他实在是来不及阻止。看到地上乱七八糟落着一些玻璃碎片,沈小武心疼得很,他只好寸步不离地跟在蔡晓佳的后面,一旦见她要将哪个东西要往地上拨,他就冲上去按住。蔡晓佳见拨不动就走开,然后发癔症似的一个人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沈小武见她安静了下来,也不想听她说些什么,自顾自去给蔡晓佳准备洗漱用具。
折腾一两个小时,蔡晓佳终于睡了。沈小武把屋里收拾干净,又悄悄地离开。
天还没亮,沈小武就被电话吵醒了。是蔡晓佳打来的。
蔡晓佳说:“沈小武,你能过来一趟吗?”
沈小武看了看表,五点不到,便说:“天亮以后我再过去吧,顺便给你带点儿早点过去。”
“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那……就电话里说吧。”
蔡晓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沈小武,我离婚了。”
沈小武还是吃了一惊,早在叶莎莎活着时,他和小苏一次在学院外面散步遇到蔡晓佳,那以后一直以为蔡晓佳已经离婚了呢,她那时说了一句“婚姻是变化最快的东西”,他和叶莎莎都肯定以为她成了独身女人,敢情人家还是一直有丈夫的。
“以前我是把自己当做离过婚的女人来看待的,自己就当自己是老公包的情人,这样心里反而好受些,当情人不就是为了当出一份享受来吗?感情倒不是最最重要的。其实,我一度打过你的主意,我觉得如果你能接纳我,我回家就去离婚,但我没发现你对我有那么一丁点的意思。对我,你的眼里大概是没有性别的吧。上次之所以从你家里仓促地离开,是我丈夫告诉我,他破产了,公司里的其他几个股东联合起来挤对他,瞒着他把公司大部分资产都转移到他们另外注册的公司里。我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不幸的事,相反,倒有种重见天日的庆幸,老公破产了,我们夫妻就可以从头开始,我要让他真正意识到,他的糟糠之妻永远是他背后一堵坚实的墙。但我没想到的是,这其实是个骗局,他压根儿就没有破产,他遇到的真正的麻烦是他叫一个女大学生怀孕了。这个大学生很有心计,到肚子明显了才告诉他,然后以此逼迫他离婚娶她,否则,她就要叫他这个房产界的精英身败名裂。
“以前我闹过离婚,是他一直不肯离。现在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要跟我离婚。然而,那个颇有心计的大学生不愿意让我分享他的财产,于是就策划了这么一出破产计划,并作出高姿态,是为了不连累我才要和我离婚,这样我就可以把家里的财产保留住,我将来的生活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我当时那个感动啊,心说他再怎么对我缺情少意,但却是仁至义尽,这时候我反而不能离开他独自抽身而去。你说我这人傻不傻,被人耍得白骨森森,却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见我不离婚,那个大学生耐不住劲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离临盆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索性挺着大肚子来找我,逼我让位于她。我老公也帮着她逼。他们的左右进逼,反倒让我坚定了不离婚的念头——我就要占住这个位置,就要让他们难过难受!”
沈小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抽泣声。他知道,蔡晓佳要有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痛哭起来。
“后来他们不再来逼我,又没人来理我。一次我去酒吧喝酒,一个长得还算周正的年轻男人见我一个人喝闷酒,就过来陪我,说他是刚从南方来的,来寻自己的女朋友,可没想到女朋友却耐不住寂寞跟了别的男人。男人的样子很痛苦,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真是可怜人遇着可怜人了,咱也敌不住这个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的世道,就喝酒好了。我们俩可着劲儿地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但知道是从来没这样喝过的。结果是自己醉到哪里都不清楚。你能想象得到后面发生的事吗?其实跟有些电视剧里演绎的如出一辙: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那个男人就在我的枕边,而门口坐着的,则是我的丈夫,他还在把玩着手里的数码相机。他很少回家的,却在这样的时刻坐在家里,一脸安详地看着我们。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这是被他们合起来玩儿了。我起身下床,就那样光着身子慢慢走到我丈夫面前,我眯眯地笑着,然后操起旁边的一把椅子砸在他的头上……”
“后来呢?”沈小武心一紧,问道。
“后来?那个一直躺在床上的男人也让我砸过去一把椅子,可惜没砸着那个王八蛋。最后,我的心彻底死了,我不想跟这些卑鄙的人玩下去了。前天,就在前天,我跟婚姻说再见了。那个曾被我称做老公的人,到底比女人人道些,给我留了三百万。哈哈,三百万,如果我找一个安分守己的男人过日子,是不是够我和他花上一辈子的?”
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确实够一个家庭花上一辈子的,但这里面的悲痛与心酸却也够一个人品尝一生的。沈小武无法安慰蔡晓佳,她与他是截然不同的境地遭遇,却有着同样的不解和郁闷。
“沈小武,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蔡晓佳说完这句话,突然挂断了电话。
天渐渐地亮了。
买上早点,赶到新房子时,沈小武发现蔡晓佳已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