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怎么会居心不良,想炸死毛主席呢。这是一个天大的谣言,是有人故意散播出来的。解放认为这个人就是强牯。强牯是一个真正的坏人,他想欺侮每一个人,可他不敢欺侮我,所以,他就造我的谣。解放认为自己对强牯应该有所回应。解放站了起来,他向战壕的南端望去,一帮孩子正围在强牯身边闹,其中有一个孩子还在给强牯打扇子呢。解放有点儿慌神,他知道强牯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强牯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解放的脸这会儿完全白了。萝卜一直观察着解放,萝卜已经感到空气中某种紧张的气氛了。萝卜知道解放想干什么,他了解解放的脾气。萝卜说:“解放,算了吧,他们那么多人。”解放说:“我怕什么,我死都不怕,我还怕他。”解放的苍白的脸上,那双眼睛变得十分坚定。我必须有所回应,我即使打不过强牯,我也要有所回应。我什么都不怕,我不怕死。我如果生在战争年代,我肯定是个英雄。解放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来到强牯这边。解放在强牯面前站住时,他看到强牯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他,强牯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解放向强牯招了招手,让强牯过来。强牯不以为然地走了过来。解放二话没说对着强牯的脸给了强牯一拳。当解放把那一拳打出去时,解放感到自己的双腿在不住地颤抖,同时,他感到他打出去的一拳十分无力,就好像他刚刚生过一场大病,身上什么力气也没有。强牯显然没料到解放来这一手。强牯感到鼻子很酸,用手擦了一下,他看到手上鲜红的血。强牯“啊”地叫了一声,扑向解放。两个人抱在一起都想制服对方。周围的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弄得不知所措,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厮打在一起,不知道该干什么。
现在,打架的两个人已趴在地上了,他们在地上滚动,一会儿是解放压着强牯,一会儿是强牯压着解放。他们俩已气喘吁吁。他们打架时谁也没有说话。一般孩子们打架时,总是粗话不断的。在一旁观看的孩子们也都不敢吭声。空气中似乎只有他们俩的手、脚、身子运动时发出的声音。他们俩又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相互揪着对方的头发,在山坡上上上下下地打转。解放这会儿感到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他几乎是凭惯性在使力。他想,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败下阵来。解放甚至想也没有想,他张开嘴巴咬住了强牯的肩膀。只听得强牯“啊”地一声,他仰开自己的头,然后用自己的脑袋去击解放的脑袋。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并且像两块石头那样朝山下滚去。孩子们也向山坡下赶去。等他们赶到时,发现他们俩没有再打架,而是朝相反方向走了。解放朝南,强牯朝北。强牯的白衬衫上洒满了血。萝卜对解放说:“解放,强牯说他不会放过你。强牯说你没道德,他说你用嘴巴咬他,差点把他肩上的筋咬断。他说只有疯狗才咬人,如果是人只用手和脚打架,不会用嘴巴。解放,你要当心一点,下一次强牯说他也要用嘴巴咬你。”解放冷笑一声,说:“他敢。他再造我爸的谣的话,我不会放过他。”解放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他不想再和强牯打架。他不敢保证下次打是否能打赢强牯。再说强牯手下有那么多人,如果他们帮强牯一起打,那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几天,解放尽量避免和强牯狭路相逢。村子里不断地出现了爆炸声。说爆炸声,其实也没那么响,但确实比鞭炮声响得多。这是孩子们发现的新的一种游戏,他们发现他们把捡到的子弹放到燃烧的火堆里,子弹就会爆响。子弹爆响时,火像是被一股强烈的风吹了一下,眼看着要吹灭,突然又轰地燃了起来。强牯好像已经忘记和解放打架的事,他现在迷上了子弹爆炸的游戏。强牯想出了新的点子,有一次他把子弹绑在一只乌龟的脚上,再把乌龟投到火堆里。子弹爆炸后,他们发现乌龟的身子分成了二半,那有头的一半竟还活着。但子弹不是很多,虽然强牯把别的孩子的子弹搜罗了过来,玩了一段日子后,子弹就炸完了,只留下子弹壳。孩子们知道解放有不少子弹。可以说,解放拥有最多的子弹。但解放不玩爆炸游戏。解放认为既然强牯在玩这个游戏,那他决不会跟着学样。解放想,让他们炸吧,他们很快会发现这个村子只有我解放拥有货真价实的子弹。他们很快就会羡慕我。解放背着书包的时候,故意让书包内的子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看到强牯偶尔瞥过来的眼神怀有很深的恶意。解放想,他的眼神越恶毒说明他越羡慕我。村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外乡人。他们说他是人武部的干部。他一到村子里,就说要找强牯。一会儿,他们把强牯领到外乡人面前。人武部的人甚至没有经过必要的铺垫就要强牯把子弹统统交出来。他说,这几天有人反映你们捡到不少子弹,你们还让子弹爆炸,还炸伤了一个过路人的屁股。你把子弹交出来,你知道吗,私藏弹药是违法的,是要坐牢的。
听了这话,强牯笑了,因为他现在没有一颗子弹,他所有的子弹都在“嘣”的一声中成了子弹壳。也就是说,他现在没有私藏弹药。所以,强牯说:“我没有子弹,没有一颗子弹。我不骗你,我的子弹都爆炸了。不过,我知道谁藏着子弹,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强牯带着人武部的人朝解放走来。解放站在自家门口的一棵苦楝树下一动不动。他的心狂跳起来。他不知道人武部的人来干什么。该不会是来带爸爸走的吧。解放很担心爸爸出更大的事。这时,他看到强牯向他这边指了指,对人武部的人耳语了几句,就停了下来,他看到人武部的人摇着身子,大步地走了过来,外乡人的眼睛像爪子一样扎到他的身上。解放的脸像喝醉了酒那样红。解放听到人武部的人原来是来收缴子弹的,他松了一口气。外乡人不是来带爸爸走的。解放知道他抵赖不了自己拥有子弹这事,因为强牯一定都告诉了这个外乡人。解放虽然不愿意,但他还是爽快地把子弹从书包里拿了出来。解放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说:“你拿去吧,都在这儿了。”解放没有把所有的子弹交出来。他还留了五枚。因为这五枚子弹他藏在石砍子里。他在没人的时候会把这五枚子弹从石坎子里取出来把玩。他恨不得把这五枚子弹插到强牯的身体里。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在传说,解放要报复强牯,强牯将为他的告密行为付出代价。萝卜听说了这件事,心头一阵狂跳,他觉得这两个人打起架来那一定是要流血的。萝卜气喘吁吁地跑到解放面前,问解放:“解放,你真的还要和强牯打架啊。”
解放没回答萝卜,只是他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充满了蔑视,好像强牯此刻已被他打得趴在地上了似的。萝卜说:“解放,强牯可不是好惹的,上回你咬了他的肩,他还想找你算账呢。”强牯也听到了传说。他听到这些话后脸全黑了。他说:“他敢。你们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打得趴在地上求饶。”但他们谁也没有主动挑衅谁。解放独来独往,有时候后面跟着萝卜(萝卜更多的时候跟在强牯后面,可强牯老是嘲笑他)。强牯总是带着一帮人,在村子里转来转去。他们俩好像有了默契似的,尽量不狭路相逢。但村子太小了,终于有一天,解放和强牯在一条小巷里碰面了。小巷很深,有五十米长,小巷的墙根上白硝如潮,解放知道它可以用来制炸药。解放看到强牯见到他后,在小巷的那头站住了。如果,强牯没站住,强牯很自然地走过来,那么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但现在强牯站住了。跟在强牯后面的那帮人也都站住了。解放发现强牯的脸色变得十分严峻,他的目光紧随着解放。解放没有站住,他继续朝小巷那头走去。解放没看强牯,他只看着墙根的白硝。他感受到了火药味。他知道这一天到来了,也许他和强牯从此以后可以分出个高下来。解放幻想墙根的白硝变成炸药,把这巷子炸得粉碎。但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解放咬了咬牙,他对自己说,一切都要靠自己。他尽力把恐惧从他的心头从他的脸上赶走,他尽力显得轻松地向强牯那边走去。当他走过强牯身边时,强牯叫住了他。强牯说:“你站住。听说你要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