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有罪 54-爱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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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智丽看了报纸,她简直无地自容了。报纸上,她高大、完美、圣洁,每天想的唯一的事就是如何帮助别人。文章称她为女雷锋,她走到哪里,就行善到哪里。她硬着头皮,心惊肉跳地往下读,越读就越不认识自己了。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写她。当然毫无疑问是写她,上面是她的名字。要说他们写的都是确有其事的呀,可他们用这种口气一写就觉得虚假得不得了,上纲上线得不得了。她觉得她被写到天上去了,不是天上,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刚好处在丢人现眼的位置,很尴尬。

更严重的是,他们竟然写到了鲁建。报纸上的鲁建成了一个可怜的人,一个刑满释放犯——幸好他们没说他是强奸犯,一个需要俞智丽伟大的爱关怀的男人。文章作者极尽煽情之能事,好像不把读者的眼泪榨出来誓不罢休。

俞智丽看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们不但糟蹋了她,同时也糟蹋了鲁建。可是她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呢?这里面难道没有虚荣的成分吗?是有的。她听到丁南海接见她,她就有点激动。这不是虚荣是什么?是的,这不能怪任何人,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她这儿。她对自己充满了鄙弃。

她想象鲁建看了这篇文章的反应。她想这回鲁建要恨死她了。她不知道怎么同鲁建解释。

机械厂的人都看了报纸,他们见到俞智丽的时候,都叫她名人。那种笑容意味深长,好像她偷了男人似的。她都不敢见人了。

俞智丽怀着一种类似负罪的自虐的情绪度过了这一天,然后怀着同样的情绪回到家里。她准备好鲁建对她的愤怒了。她觉得鲁建的愤怒已提前来到家里面。这让她觉得房间里充满了垂死的气息。她躺在床上,身体麻木,好像在等待有人给予她生命。好像鲁建的愤怒是她生命的甘泉。她用右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她一直紧紧地掐着,不让自己呼吸。床头左边的柜子上有一面镜子,她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脸也涨得发紫。后来,她实在憋不住了,松开了手。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还是感到呼吸不过来。她突然有了欲望。这欲望同样让她羞愧。她想,她真是个贱人。

此刻,她很软弱。这种软弱来自哪里呢?来自于对鲁建的某种程度的惊恐吗?好像也并不完全是。软弱在她的身体里。真是这种软弱让她感到快乐。是的,她沉溺于自己的软弱之中。软弱到不抵抗,软弱到自暴自弃,软弱到不喜欢自己。她希望自己软弱到消失。有时候,她会迷醉于这样的软弱。为什么会迷醉呢?如果迷醉于自己的这种感觉那还叫“不喜欢”吗?这里面难道没有自恋自爱吗?她抬头望天,天上的另一个自己在怜惜地注视她。

鲁建还是像往常一样,半夜回家。房间的灯还亮着,俞智丽躺在床上。鲁建问,还没睡吗?俞智丽软弱地观察着鲁建,试图了解鲁建是否看过报纸。鲁建看上去似乎很轻松。

鲁建洗完澡,钻进被窝里,然后抱住了俞智丽。他说: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你在等我?”

俞智丽直愣愣地看着他,没说话。

她的身体很烫,像发烧了似的。她的目光很亮,目光里有惊恐。可不知怎么的,今天,这惊恐激发的不是他的恶念,而是心痛。他知道她为什么惊恐。她一定对报纸这么写他充满了内疚。

他不想提这个事。他当做没有看过。他想对她说些高兴的事。今天他确实挺高兴的。酒吧赚钱了。对他来说这比什么都高兴,这意味着,他可以凭酒吧在这个社会上立身了。他把这消息告诉了她。

俞智丽很为他高兴。因为有心事,她的高兴显得不够热烈。她在观察鲁建。“他看来还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她想。这会儿他脸上都是得意之色,充满了成就感。看到他如此满足,她不禁有些辛酸。像他那样的人,在这个社会上成功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她发现,这段日子鲁建似乎摆脱了被人跟踪的阴影,脾气也变好了。

她本来想主动同他谈谈报道这事的,但看着他如此高兴,她就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