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有罪 53-爱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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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鲁建都是步行着去酒吧的。他不喜欢坐公共汽车。汽车上空间逼仄,拥挤不堪,经常是你挤着我,我碰着你,让他不舒服。他对空间是敏感的。公共汽车让他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

一个人走在街头,其实他也没有感觉到自由。他会不自觉地看看身后,他已经相信没人跟踪他了,但往后看已成了他的习惯。他在这个世上是没有安全感的。为了掩饰内心虚弱,他刻意装出某种凶悍的表情。他走路的样子是有那么一点横冲直撞的。他发现这是从里面出来的人的通病。装狠。真正狠的人是不需要装的。

他发现,他很难摆脱恐惧这种情感。他发现恐惧和空间有关。在牢里,恐惧还是可以预料的,你的敌人就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但现在,空间广阔,广阔得他无法把握。他防无所防。他明白恐惧的源头在哪里。是八年前的遭遇把他抛入恐惧的深渊中的。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经常想自己这么倒霉的原因,可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觉得他的霉运远未结束,他总觉得在任何方向上都会给他致命一击。慢慢地,他的身心成了恐惧本身。恐惧让人没有正常的思维。

他的恐惧传染给了她。有时候,他会在她的眼中看到惊恐和欲望。或者说,这惊恐和欲望几乎是同时到来的。她的恐惧唤醒了他。恐惧已然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令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恐惧令他无所依靠。这让他体内的暴力迅速地萌生出来。这是他八年的经验,仇恨是抵御内心恐惧的方法。仇恨已深入到他的血液。他觉得世界是欠他的。只有在施暴时,他才感到自己可以主宰自己。他想,他其实是对权力的迷恋,当他看到她成为一只羔羊的时候,他由此确立了自己的强大。当然,也只不过是瞬间的强大。

邪恶本身也有快感。他喜欢沉浸在那种想把自己或把世界毁灭的幻想。当内心的恶念释放时,他会感到无比满足。有时候,当他筋疲力尽地从俞智丽身上爬下来,他觉得自己重生了一样,好像世界在毁灭中焕然一新了。

快感还来自于内疚感。当他粗暴地对待她后,他总是感到不安,他会加倍地待她好。在那种激烈的内疚之中,他的情欲会空前高涨。这时候,他是有温情的,心里面都是她的好。也很心疼她。她感受到了他的好,她也会变得非常动情,甚至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劲头,好像唯此才能救赎她。

现在,当他想起这一切,他心里充满了对俞智丽的悲悯。他想,他一定得克制自己的行为,抵挡那个邪恶的陷阱。

一会儿,鲁建路过电信大楼。在大楼前,一个长得十分秀气的孕妇引起了鲁建的注意。那孕妇坐在一把小凳子上,她的前面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和一幅照片。照片上一个男人横尸街头,血流遍地。那纸上的字是对照片上的场景的叙述:她的男人,被汽车撞死了,肇事车辆逃逸了,只留下身无分文的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孕妇当然是在乞讨了。看到这场景,鲁建感到非常不适。他甚至担心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她如此悲戚,会影响孩子的呀。鲁建给了她十元钱。那孕妇木然而悲伤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丝笑脸。做完这一切,鲁建是有那么一种自我感动的。在监狱里面,他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不可能有这样的“仁慈”的。他想,这一切是俞智丽带给他的。

一会儿,鲁建到了酒吧。李单平和颜小玲还没来。转眼,酒吧已开业一个季度了。鲁建想借着这会儿没人,盘一下酒吧的账目。鲁建大致算了一下,扣除成本,盈余是不错的。这主要还是大炮帮忙。因为他经常带朋友来,把酒吧的人气托了起来。大炮曾借给鲁建一笔钱开酒吧,现在有了盈余,鲁建想先还他一部分。

这时,颜小玲进来了。她显得很兴奋,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她的手中拿着一张日报。她拿着报纸对着鲁建扬了扬,然后咋咋呼呼地说:

“鲁哥,你老婆出名了耶。”

鲁建拿过报纸看。先进入眼帘的是俞智丽的大幅照片。照片上,俞智丽的眼神透出的和善之光,亮得让人心暖。

整整一个版面都是关于俞智丽事迹的报道。报纸上说的都是事实,不过,鲁建觉得她比他们写的要好上一百倍。他们也写到了鲁建。报道上有曲折的故事,他们先把鲁建说成是俞智丽“帮教”的对象,在俞智丽的温暖关怀下,鲁建邪恶的心开始慢慢感化,并爱上了俞智丽。于是一个“帮教”的故事转变成一篇爱情诗章。见到自己成了俞智丽光辉形象的陪衬,鲁建一开始有些抵触,有些不是味儿,也有点儿愤怒,不过他慢慢地也就释然了。

他们说的也没大错,他本来就是个刑满释放犯嘛,做一下陪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早该宣传她了,她做了这么多善事,都没人知道。像她这样一个好心肠的女人,怎么宣传都不为过。想起他让这样一个好女人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事,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坏女人,他觉得做一下陪衬人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但是,他对俞智丽接受采访感到奇怪,好像俞智丽不是这样的人啊。她为什么改变主意,接受采访呢?也许是他给她的生活太过绝望,她在尽力使生活有意义。

想起老婆登在报上,他觉得有点怪异。不过,总的来说,他还是蛮替她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