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有罪 41(1)-爱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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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智丽很晚才回到家里。她回到家,发现鲁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很奇怪,他今天回家这么早。她以为他睡着了,没去问候他。他每天睡得这么少,大概累了。

她系上围裙,开始做饭。本来她吃点方便面就可以打发的,今天鲁建在,她得做几个菜了。她干活儿一向是很利索的,做几个菜用不着太多工夫。

鲁建其实没睡着。他此时特别软弱,他希望俞智丽问候他。但她没有。他认为她一点也不关心他。他竖着耳朵听着俞智丽的一举一动。她正忙得欢呢。他听到油下锅的声音,热气腾腾的,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这气氛像是对他一个莫大的讽刺。菜下锅了。她在打开冰箱。她在加调味。又一只菜下锅了。刺。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向他。这声音像是在嘲笑他的倒霉。他实在忍受不了了。他的愤怒集中在她身上。是的,他这么倒霉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所有一切的源头都在她这儿。他迅速地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坐在饭桌上。饭桌上一只菜已经做好了。

俞智丽看到鲁建起来了,微笑着过来问候他。客厅的灯没开,她看不清黑暗中鲁建的脸。她问: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说着,她打开灯,骤然出现的光线令人刺眼。鲁建眯起了眼睛。这时,俞智丽看见了鲁建脸上的伤。她焦急地问,你怎么啦?怎么会这样?这问候显然太迟了,这问候在鲁建听来非常虚假,这问候反倒把他的委屈和愤怒都问出来了。他猛地掀翻了桌子。那只盛菜的碗落地后被砸得粉碎。

“你出了什么事吗?要不要去医院?”

她就暖烘烘地在他面前。他很想扑在她的怀里接受她的安慰,但另外一种更激烈的情绪在支配着他。他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的右臂落在破碎的碗片上,流出血来。看到血,他有一刹那的胆怯,好像是为了掩饰他的胆怯,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向她扑去。

可她还在关心他。“是谁欺侮你了?”她的这种反应更是惹恼了他。她总是这样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我不需要她的怜悯。”他恨恨地说。

他开始剥她的衣服。由于用力太猛,衣服被撕裂了。她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就僵硬了,一种遥远的记忆突然非常清晰、非常逼真地到来了。这么多年,她拒绝去回忆发生在共青路的那一幕,那一幕在她那里只是一团混乱的挣扎和呼叫。但现在,从前的那些细节好像都回来了,她听到了那人呼出的粗气,那人的粗暴,那人的迷乱的欲望。往日的痛感在身体里弥漫开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个瓷器那样碎裂了。她几乎像当年一样,要晕过去了。

他的面目扭曲变形,无比狰狞。眼神是那种受到伤害后的敏感,还有仇恨。脸上不知挂着的是泪水还是汗水。她一动不动承受他的暴力。她意识到这仇恨现在是针对她的。她抬头望天,另一个自己在高处看着她。另一个自己先看到了她的可怜,然后,又看到了他的可怜。他受了八年的苦,也真是可怜的。当她看到他的可怜后,她活了过来。她在心里喊:“他究竟还是恨着我的……也许他以为没有恨了……如果想伤害我,就伤害我吧。”

“伤害我吧”是一句令人心酸的话,也是一句令人绝望的话,但对她来说仿佛是绝处逢生,她由此把自己交出去了,内心竟然产生了某种感动,就好像这个人是她的上帝。她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完全向他敞开了。这是很奇怪的感觉。连她自己都吃惊。她在他的厮打中抱住了他。

他像是完全失控了。男人的动作很粗野,不过他总是很粗野。她配合他。她在等待痛感。她很奇怪会有这种期待。好像痛感能让她感到自己活着。她体验着身体的感觉,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布满了像网一样的裂缝。她闭上眼睛,看到痛楚就像液体那样从那个中心流向每一个角落,然后又从身体的裂缝处渗出。她强忍住不叫出声来。另一个自己依然在她的身体之外,像是在头上的电扇边飞舞,冷漠地看着下面的一切。男人的身体运动着,机械、单调、刻板、粗暴,就好像他是磨盘,而她是磨盘上的米粒,即将碾成粉末。

他的眼睛里流露着既是凶悍又是脆弱的光芒,他的脸上挂着泪水。她的胸怀在那一刹那变得无比宽阔。她想起那个老掉牙的修辞:大海一样的胸怀。她这时候确实感到自己的胸中灌满了水,这水既苦涩又温情,真的如变幻莫测的海水。她有一种类似母亲的情怀,她原谅了他刚才的邪恶。

她尝到了男人浑浊的汗水,汗水中有一股煤炭的气味。她身体的痛感依旧强烈,她的身上像是有无数滚烫的烙铁在烙。她刚才一直紧握着的手放松了,她抚摸他的背,他的背上都是冷汗。她心里涌出了怜悯。她想,他的体内有仇恨也是正常的。她充满了献身的勇气。她的身体是麻木的,活跃的是她的想象,她感到自己像是在堕落,堕入深海之中,堕入黑暗之中,无法喘息,无法辨认方向。她甚至嗅到了垂死的气息。那是一种疯狂之中的安静而轻盈的气息。她觉得自己突然获得了完全的自由,身心没有任何羁绊。她一度沉浸在这安然的死亡气息之中,但她觉得这是不吉利的,于是她又浮了上来,她紧紧地搂着鲁建。她泪流满面……

她想,她大概晕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他还躺在她身边,正看着她。他的肩膀在耸动。他正在无声抽泣。他爬了过来,想用手擦她身上的血。她搂住了他。他这会儿异常软弱,像婴儿一样缩成一团。他的抽泣声干燥、单调,不像是从他的口腔发出来的,好像来自身体的深处。她知道他受的苦。她想安慰他,可她不知道如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