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琼和男的一道去领取了结婚证,男的去街里办事,亦琼一人返回学校。难得的好天气,居然还有太阳。山城多雾,初冬的日子,有太阳是十分希罕的。亦琼细眯着眼睛,抬起头,把脸朝着太阳左右转动,脸给照得暖烘烘的。
她用手摸摸口袋里的结婚证,心想,今晚一定要把男的留住。
她想和男的睡觉。她去男的那里的时候,就有过一阵冲动,想和男的住在一起。可是不行,还没有办结婚手续。她守了30多年的处女贞节,不能被一时的冲动糟污了名誉。还要婚前体检呢。怎么交待,体检表上赫然写着“婚前处女膜已破”,怎么向医生说明,怎样面对嘲笑的眼光?又怎么把这表拿去登记结婚,被那登记人员颠三倒四地一再盘问?太羞耻了,叫人受不了。亦琼绝对不愿落到这种地步。
再说,留给男的一个什么印象?以后发生矛盾,他就有得说了,你婚前就跟我睡了,就那么守不住,又怎能保证你不和别的男人睡觉呢?这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死),也是屎(死)”了。亦琼不做这种授人口实,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12年前从农村招工返城体检身体,对女知青多一样检查,检查处女膜。亦琼排队等着妇科检查。她看见站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女知青,被医生阴一句阳一句地挖苦盘问,毫不留情地将写着“处女膜已破”的体检表掷到一边。放声大哭的女知青又跑到城里来的招工人员那里去哀求。招工人员沉吟着,要她讲是怎么破的。女知青看着众人,碍口说不出来。招工人员拉长了脸,女知青吓坏了,顾不了羞耻,讲起和男知青睡觉的事。是在竹林坡。招工人员叼着烟,吞吐着烟圈,一副莫测高深的样,要她交待详细一点,不能隐瞒。女知青把头垂得低低的,被一群垂着头听的听众包围着。
亦琼感到一阵痛心,她转过头,象是自己受了侮辱。在上午的视力检查中,她因作假,也被抓住了。还好,视力不象处女膜那样关乎道德。医生没有训斥亦琼,给她把0.2的视力写成0.8,刚好符合招工要求。
她亦琼是能把握自己的,她决不会在农村恋爱结婚,尽管农村的诱惑是很大的。天天看着公鸡站在母鸡背上,用嘴啄着母鸡的头,屁股后头迅速地滑出一根肠子,插到母鸡屁股里。亦琼最初见了,赶快掉过头去。村头那只猫,象孩子死了娘一样嚎叫,社员就说那骚猫在叫春了。房东家养了头母猪,专搞配种,产小猪。亦琼看见,总是脸红心跳。
乡下跟城市完全不一样。农民在出工的时候不停地开玩笑,那些粗话,是牛都踩不烂的。什么比喻都跟性联系,就象打性牙祭一样,一饱口福。说这话时,没有姑娘插嘴的份,全是一帮小伙子和大婶大嫂打趣,甚至在地里滚做一团,姑娘们只有躲得远远的。亦琼听着看着,硬起心肠不动心。
在村里,她是有名的邋遢人,衣服正面穿脏了,就穿反面。出工歇气时,她就势靠着坡地打盹,也不管脏不脏衣服。收工回家,别人是夹着一泡尿,跑也要跑回家,屙在自家的茅坑和自留地。亦琼相反,她必定要在坡上或者是路过的社员家的茅坑把屎尿拉干净了,才回去。她不愿回去后坐自家的尿罐,还要提到屋后队里的肥料塘子里倒,又刷又洗的。社员老说她是吃家饭屙野屎的。那里面有对她的不满,知青用肥料是队里猪圈的粪便,亦琼把屎尿拉到外面,对队里积肥是一点没照顾的。亦琼当了两年多知青,屎尿拉在外面的居多。反正她就是一个懒,队里的活她不敢怠慢,可自家的事,能少干的尽量少干,能省事的尽量省事。
队长老婆对她一百个看不上。老笑话她说,姑娘家家的,你还是要爱点收拾呀。你看你的衣服穿得起油板板了,灶头的烟灰起吊吊了,你还是打扫一下嘛。你们城里来的知青,男娃都不象你。你这个样,就是嫁给农村做媳妇都没人要。
亦琼听了,咧开嘴笑了,她心里亮堂得很。没人要才好呢,她就怕男人打她的坏主意。她想起她看的哈代的小说,苔丝吃的亏。苔丝吃了亏才把自己往丑里打扮。她决不吃男人的亏,要把邋遢相做在前面。她不是农村人,她迟早是要回城市的,她不能在农村被男人占便宜,决不跟男人睡觉,管他是知青还是农民。
去医院婚前体检,男女分开检查。妇科检查了处女膜。这是亦琼骄傲的,她是处女。心里高兴,出来告诉男的,检查处女膜没破。听说有的搞体育把处女膜弄破了,那才冤枉死人。
男的说,现在的人不计较处女膜破不破。
亦琼很吃惊,也很扫兴。她为这个叫做丈夫的男人保持了33年的处女贞节,居然他不在乎。怎么一点血性都没有,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她问,都检查什么了。
他说,有什么好检查的,就问我有什么毛病没有,我说没有,就把所有的公章盖了。
亦琼心里老大不悦,但也说不出所以然。
一张桌子缺条腿的时候,怎么摆都摆不平,一旦有了那条腿,一放桌子就摆平了。这是亦琼母亲说的。现在亦琼就是摆平了,心安神定,不浮不躁。她就要结婚了。
老是高不成低不就,如果不是家里发生了老大出走的事情,也许她还会在那里踟躇不前,不肯降低条件。老大出走,母亲悲痛欲绝,心里还背着大女没有出嫁的包袱。亦琼想快快解决自己的婚姻给母亲冲喜。经人介绍,她认识了那个该称作丈夫的男人。
那男人在乡下镇上工作,是城里下去的,未婚,瘦瘦的,有些娘娘腔,面相也有些女人气,不长胡子。介绍人说他老实,亦琼也是有些奈不何了,答应了。她怕不放心,去男的那里看了一下。男的早在那里做了安排,因此亦琼去时,都知道是男的对象来了。亦琼对这种张扬很不以为然。但也没法。都说男的好话,老实。亦琼也觉得男的老实。他给亦琼安排了住处,从来不来骚扰她,这让亦琼心安和满意,这男人还不象那些色鬼,一副猴急了的样。男方不动手脚,但催得很急,他家住北碚,三天两天往亦琼学校跑。亦琼架不住催,又挑不出男的毛病,没有学历这是明摆着的,也是亦琼没有计较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说呢。
亦琼带回家让母亲看。母亲自是一喜,说,只要人好,人品好,有没有文凭又有什么关系,你哥也没有文凭呀。过日子不是谈学问,谈学问,你和你的同事还谈不够,一定要在家里谈?
亦琼想,也是的,哥没文凭,可他比好多大学生强。这就是亦琼的盲点了,怎能拿一般没文凭的人和老大比呢?老大是阴差阳错没有读上书,他梦寐以求也想做个知识分子,他是个还没有变成蝴蝶的蛹虫。事实上,他读的书比亦琼上大学读的书还多。和亦琼结婚的这个男人,无论从哪方面都是不能和老大相比的。但亦琼这次降低条件,很大原因是为母亲高兴,既然母亲赞成这门婚事,亦琼也就同意和男的结婚了。
在结婚这一点上,亦琼和母亲有惊人的相似。母女俩都不是为什么爱情结婚的。母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没文化,传统婚姻不讲爱情还有得一说,亦琼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高学历知识分子,大学教师,没有爱情结婚就让人感到惊骇了。但亦琼身在其中,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压根儿对爱情没有想象力,她认为那是很奢侈的东西。人还得务实,不能画饼充饥。
亦琼看着桌上的结婚证,心里很安慰。那时结婚没有象现在这样的仪式,到大酒店去包宴席,门口贴出大红喜报,某某和某某连姻喜宴。还照婚纱照。十多年前,没有这种隆重的仪式。在学校,办喜事比社会上更要简单,办了手续,买上十斤八斤水果糖,再买上两条香烟,把各种水果糖搭配起来,装在小塑料袋里,每袋放两根香烟,然后用订书钉钉上口皮。拿去请系里的同事吃,一人一包。教研室的就是每人一大袋。两亲家再请吃饭。结婚就算被社会承认了。新人可以名正言顺住在一起了。
亦琼结婚,就在她的宿舍。没有添置家具。请系里吃糖定在明天,让教研室的老师把糖带到系里去,就算宣告结婚了。亦琼想,尽管要在明天宣告结婚,但她已经领了结婚证,她在法律上算是结婚了,因此她心里打定主意,今晚要把男的留下。她想和男的睡觉。
睡觉究竟是怎样睡的呢?她想不具体。那书上的波浪曲线一直画到顶点,那是男女的高潮契合。这个高潮究竟是怎样快乐呢?是个什么感受呢?她怎么也琢磨不出来。看到农村那些猪狗鸡鸭的交配,是辨不出它们的高潮的。这就是人的了不起了,能把那高潮说出来,画出来,男女睡觉的魅力也在这里了。那睡过觉的就是和没睡过觉的不同,他们比亦琼多一种体验和享受。
高潮的波浪线印在亦琼脑子里已有22年了。亦琼上初中时,每天都带小说去学校看,同学常找她借书。有一天,所有的女同学都围着一个姓杨的女同学,排着队找她借一本书。那些找亦琼借书的人都不找亦琼了。亦琼听见闹哄哄的,不知是本什么好书把大家吸引了。她凑上前去打问,才知大家要看的书叫《性的知识》。
和亦琼玩得好的宁子问亦琼看过吗,有吗?
亦琼摇摇头,没看过,也没听说过。她看的书,大多是哥哥提供的,有的是书店租来的。从没听说过有《性的知识》。亦琼从同学手里要过书,翻了一下,只见里边有女阴图,还有一个表示性高潮的波浪线。
亦琼好奇极了,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书!她赶快也去找那个杨同学,也要排个队,看那书。
还没轮上亦琼看,就出事了。一个女同学上课看这本书,被老师发现了。她缴过书,看了一眼书名,脸上一下子红了,她象受了侮辱一样,说,放学后,全体女同学留下。
大家知道不妙了。老师是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还没有结婚呢。
放学后,全班女同学都端坐在位子上,等候老师的发落。老师首先追问这本书是谁带来的。姓杨的同学乖乖站了起来。
老师问,哪来的,
杨说,哥哥嫂嫂的。
老师问,你们知道这种书不能看吗?所有的人都摇摇头。老师说,连我都没有看过,你们就在那里传看起来了,这书有毒,是女孩子不能看的。都有哪些人看了,举起手来。
有十来个人举了手。亦琼不知自己算是看了还是没看,她迟迟疑疑的,放下又举起,举起又放下。
老师见了,说,怎么,敢看不敢承认了。
亦琼站起来,木讷讷地说,我没看内容,但是看了图,不知该不该举手。
老师说,图也不该看,那是妇科医生的事,你们女孩子看什么,硬是没有羞耻了。
大家全都把头低着,感到无地自容……
那天是苏联十月革命节,中央电视台播映苏联影片《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怎么这么对亦琼的心思。那个好强的莫斯科女人最后找了一个工人。这点和亦琼一样,也是下嫁。
莫斯科女人是失身的女人,她不断奋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那个工人高大伟岸,男子气十足。亦琼钦慕那样的男人,她有些遗憾,她的男人缺少那股男子气。不过这没关系,重庆也不相信眼泪,男人弱小,也是她的男人。她很自豪,她是一个处女,这是她和莫斯科女人不同的。她溜了一眼一旁同看电视的男人,这个瘦小的男人是有福的,他有一个保持童贞的妻子。
亦琼一直很看重自己的处女贞节。多么令人骄傲呀,活了33岁,还守住自己的贞节!这在结婚,对丈夫是有得说的。什么解释都不需要,就可以知道亦琼在这33年的人生中,是无可挑剔的。丈夫是谁?不知道,总是男人。男人要女人贞节,亦琼有贞节。亦琼的贞节是为那个叫丈夫的男人保持的。现在,那个叫丈夫的男人就坐在她身旁。
今天晚上,亦琼就要和男人独处一屋了。现在看电视,还有邻居也来看,等演完了,她一定要把男人留下。
电视上那强壮的工人,正俯身向着莫斯科女人,他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体上,在那里上下抽动。
亦琼感到心动,脑子里冒出一缕火花,不断的冒,啪啪啪的响。心跳到嗓子眼了,它跟着火花往上冲,冒出来了,啪的一声爆炸,开放成了一朵六角形的花,亦琼眼前一片红光。她闭上了眼睛。男人在她耳边说话,亦琼猛地睁开眼,电视里的女人在呻吟,男人在喘息。说话的是电视外的男人。
他说,我不打扰你看电视了,我回自己的家住。
这,这,亦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离开?这么好的电视他不喜欢?她还想他留下来呢。男人已经往门外走,亦琼起身跟着他到屋外。
她问,怎么啦?
男的说,时间晚了,我回去了。
女的说,回去干嘛?不回去了。
男的说,还是回去,定的是明天。今天是7号,明天逢双,8号,是个大吉的日子。明天,我们正式在一起。
亦琼说,讲究什么,我要你留下来。
男的说,日子长得很,不急这一天。婚假满了我还得回单位,那你怎么过?在我没有调回来之前,你都得经受这个考验呢。
亦琼说,吓,还没住在一起,就疑心了。我急这一天?随你便好了。
男的转身走了,亦琼进了屋。
屋里邻居说,这男的还挺腼典的。
亦琼叹口气,苦笑笑。
电视完了,邻居走了。亦琼一人坐在屋里出神。这就是登记结婚了,怎么一点都没有结婚的欢乐和狂喜呢,那男的怎么象个榆木疙瘩一样,一点都懂不起?莫非还要她主动扑到男的怀抱不成。
她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起镜子中的人,镜中的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羊毛衫,有些忧郁地看着她。亦琼做出个笑脸,镜中的她顿时变得神情开朗,薄薄的嘴唇笑得很生动,成“一”字型,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有些俏皮,也透出俊气,她摘下眼镜,眼睛大大的,眉毛长得好,一道弧线长长的,象画过的一样,长相端端正正。皮肤很好,非常滋润,那是山城丰润的水土滋养出来的。
这张脸,显然不属那种温柔型的甜姐儿脸,但有一种灵气和秀气,照说也有它的魅力和迷人之处,只是得懂它的人才能欣赏。
亦琼细细打量自己,虽说33岁了,额头眼角都没有皱纹,还不老哇,怎么就那么没有吸引力,连自己的男人都挽留不住?她索性把自己的羊毛衫和长裤子都脱去了,她中等个子,镜子里是一副壮实的运动员身材,四肢丰满,长得非常匀称,一身皮肤象缎子一样细腻和发亮,那是游泳打磨出来的。亦琼挺直了胸膛,乳房挺得高高的,她用手去抚摸,象胳膊肌肉一样结实。这样丰满的胸脯,是男人休憩的福地,是孩子乳汁的源泉……
亦琼对着镜子抚摸身体,她感到非常享受。她就要这样裸体把自己投入男人的怀抱,也接受男人的裸体……
裸体是美的,男女的结合是美的。亦琼钻进被窝,还在想这事。真是烦心,今晚他不愿意留下。一人睡了33年了,亦琼觉得从来没有象今晚这样过不去。他在吊她的胃口,这是不厚道的。亦琼心里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男的来了,直接走到亦琼面前,说,我们是夫妻了,我吻吻你。
亦琼笑盈盈地抬起头,满怀热情地等待男的爱抚。心里想,我昨晚错怪他了,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男的象抿酒一样,用嘴唇在亦琼的脸上沾了一下,再用胳膊把她紧紧地抱住,亦琼趁势用双手把男人的脖子环围住,腾空了自己的双脚。呵,她在男人身上荡起秋千了。
男人把她晃荡了两下,用手解开亦琼的手说,好了,我们都做自己的事吧。我答应过你,结婚后不影响你的工作。我得从第一天做起,争取做个模范丈夫。
亦琼满心等着男的和她疯狂,想不到他来这一手。她感到很煞风景,想发作又怕邻居听见笑话,这是结婚第一天呀。
男的见亦琼不高兴,说,别急嘛,晚上我会好好爱你的。
亦琼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老师来了,小眼睛笑盈盈的。我打扰了你们吧。
亦琼说,哪里,我正要给您老人家送糖去呢。
老头子是来找亦琼商量祝贺喜事的。他说,你们新事新办,不搞请客送礼,也还得有个气氛嘛。人生大事,就这一次,总得热热闹闹的。我们晚上想来祝贺一下。
男的说,就不必了。何必搞那些花架子,这是在学校,也得考虑影响。
老头子说,你可别太委屈我们才女了。我们都很爱她呢,当然要来表表我们的心意。
亦琼听着,眼睛湿润了,心里很感动,这老头子说点话比新郎还中听。她很爽快地说,老人家,你说怎么办好呢。
他说,我已给系工会讲了,下午要来一些女老师,帮你布置一下房间,晚上让大家来喝喝茶水,吃点瓜子糖。
亦琼说,挺好的,我就谢谢了。
亦琼和男的分头去做些准备。下午,系里的女教师来了,大家嘻嘻哈哈,忙忙碌碌地布置新房。挂上了花布窗帘,插上了鲜花,贴上了大红喜字,屋里气氛一下子出来了。亦琼觉得很开心。
晚上系里的同事来了,向新人祝贺,喝茶吃糖,他们问亦琼的恋爱经过,亦琼瞎编了一套。说是冬泳认识的。大家都欢欢喜喜,亦琼心里也乐。
送走了祝贺的客人,屋里就只有亦琼和男的两人了。男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象是在养神,又象在想什么心事。
亦琼兴致勃勃地上前问,怎么了?
男的欠起身说,没什么,你先上床吧,我一会儿再来。
亦琼很没趣,很窘,她感到自己做什么动作都不自然,连笑都不自然,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床的。她躺在那里,想轻松一些,但嗓子发干,说不出一句话。她心里想,我是完了,变傻女人了。她只企望男的快些来缓解这种气氛,把她从难堪中解脱出来。
男的背对着亦琼站在床下,磨蹭了半天,才上得床来,亦琼舒口气,终于来了。她一下子感到轻松,很自然地把身子靠过去,用手去环抱着男人,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男人轻轻抚摸着亦琼的头发,这是很舒服很温馨的,亦琼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休息了。她觉得自己快要眩晕了,快要睡了,差点忘了同房还有更实质的内容。倒是男人的话把亦琼从似梦非梦,似睡非睡中惊醒。
男的说,看来你也累了,这些天我也有些身体不适,我们今晚就互不打搅,睡个好觉,明晚再同房吧。
亦琼一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天你怎么累了,我看你老是对我躲躲闪闪的,究竟怎么了?
男的见亦琼步步紧逼的样,有些慌乱,说,没什么要紧,这段时间我都有些身体不舒服,下身那东西挺不起来。亦琼凑上去看,第一次看真切了男人的生殖器。她心里凉了半截。那玩意儿,比口哨大不了多少,象水龙头一样耷拉着,怎么拨弄都不见点变化。
亦琼一脸沮丧地起床穿好衣服,坐在桌边。
亦琼问男的,有多长时间了?
男的说,有一段时间了。
女的说,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的了,你明知自己不行,为什么还要结婚?
男的说,我以为结婚就会好起来,我没跟女人睡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女的说,你撒谎,你知道自己不行。
男的说,就这一晚上,怎么就能说我不行呢?别生气了,明晚我们一定大干社会主义。
亦琼一夜无眠,她独自流泪,可怜自己命不好。男的自顾自睡了。
第二天,亦琼去到介绍人家,把这事讲了。介绍人一惊,啊,这个样,从没听他家说过呀。她要亦琼别声张,告诉了她一些帮助男人兴奋的方法,看看再说。
亦琼又告诉了那个在她那里看过电视的同事。同事感到不妙,但也要亦琼沉住气。她去请教中医,看吃点药能不能好起来。
介绍人和同事都积极帮忙,亦琼心里踏实一些了。一场新婚变成了毫无情趣的治病救人。
药也吃了,法子也使了,仍没效果。亦琼心烦了。男的说,别烦,别烦,要不你玩我吧,我很愿意女的玩我的。
阴阳颠倒,亦琼听着恶心,谁希罕玩你。
男的说,你也别怨我,你那处女膜太硬了,老处女,连处女膜都又老又硬,叫我进不去。
什么“老处女”?亦琼勃然大怒,你放屁!
男的也怒了,说,就是太硬了嘛!
他一把把亦琼推倒在床上,哗啦一声扯下她的裤子,倒骑在亦琼身上说,让我来开开路。一脚踏住亦琼的右腿,一手扳牢亦琼的左腿,用空着的手去抓亦琼的下身。亦琼拼命挣扎,大叫放手。她死命推男的肩膀,想把男的推下去。男的在亦琼肚子上猛力下坐,亦琼感到胸口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肋骨象要被坐断了一样,她用手去抓男人的背,男人扬起手往后一拳打过来,正好打在亦琼的太阳穴,眼镜腿折断了。亦琼“哎哟”一声,眼睛痛得要爆,脑袋发木。
疯狂的男人喊道,我来开路,我来开路!他在亦琼的肚子上一颠一颠往下坐,上下挥动手,不断乱抓乱拧乱戳……
亦琼一声惨叫“啊——”,男的猛地抽出手,一股血射出来,喷了男人一脸。
亦琼捂着下身,忍着剧痛跪坐起来,大声叫骂,流氓,强奸犯,法西斯野兽!向男人扑去。
男的一闪身,亦琼从床上跌到地下。男的跳下床,从亦琼身上跨过,一抹脸,开门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亦琼从昏迷中醒来。她看见自己趴在地上,一条血迹从床上拖到地上。亦琼摸着血迹,匍匐在血里呜呜哭起来。她守了33年的贞节,就这样被男人破了。生命的狂潮正一点一点地从她的身上退去,远去,渐渐归于平静,亦琼心中一片死寂,那是生命的死亡……
亦琼哭累了,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珠。
第二天上午,男的回来陪不是。说他昏头了。
亦琼蜷曲在床上,一动不动。男的凑上去,看见亦琼头上隆起一个血包,眼睛肿得核桃大,眼泪扑簌簌掉。他轻轻说,对不起。
亦琼只是嘴巴动了一下,男的凑近听,他听见了“你出去”三个字。
亦琼把自己一人关在屋里,不吃不喝,蜷曲在床上。一动就剧痛,头痛、眼痛、胸痛、肚子痛、下身痛。周身都痛,她也就不动了。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能下床了,靠窗坐在藤椅里,脸朝窗外,背对屋里。她象一尊雕塑,一脸肃穆,就象是在给死婚服丧一样。阴沉沉的天和阴沉沉的脸对望着……
男的说他要回单位,慢慢作治疗。
亦琼仍坐在藤椅上,不理他的碴,反复说他骗人。
男的说,我怎么骗人,这病又不是癌症,可以医嘛。
女的说,你婚前没有告诉我,就是骗人,天明白你那毛病是怎么回事?你医就该在婚前医好了来,我没同意结了婚等你治病。
男的说,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就慢慢治吧。
女的说,谁跟你慢慢治,你去骗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可以,人家年轻,有时间等你慢慢治病,我33岁了,没有时间了,你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结婚,图你什么了,还不图你老实健康,是过日子的男人,我要生孩子!你老实什么?健康什么?你不行,还那样施暴,你还是人吗?禽兽不如。
男的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怎么这样说话呢?
女的说,我和你是什么夫妻,睡觉了吗?
男的说,咱们办了手续,这就是夫妻,你是研究生,大学教师,别忘了你的身份,怎么一说夫妻就是睡觉?
女的愤怒了,滚你的蛋!你还好意思取笑我,大学教师也是人,怎么就不睡觉了?趁早离,我跟你说不清。
男的说,离也没有那么容易,不是你一人说了算,要离,你先把我从下面调回来,不然,休想!
女的高喊,你混蛋!
男的提着包走了。
亦琼又是一个人了,她把墙上的大红喜字撕了,取下花布窗帘,她看着刺心,屋里又恢复了老样子。生活似乎恢复了原状,但又和过去截然不同了。这中间隔着一条婚姻河。无论她的婚姻是怎样的徒有其名,她在法律上都是一个已婚妇人了。亦琼每每想到这中间的变化,就悲从中来。这是怎样的一个死婚呵!早知道会是这样,她说什么也得在婚前跟他睡一觉。一睡觉,不就把问题暴露了吗,不就可以就此刹车,打消和他结婚的念头了吗?
亦琼想到了离婚,但她还没有这个决心。她有些害怕,那还是1984年,离婚还是一件少有的事,常常受到舆论的指责和议论,更何况亦琼是为男方生理问题离婚,这在当时还是闻所未闻,奇而又奇的了。她不知该怎样来独自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她很踌躇,她在思忖,应该想出一个什么样的妥善办法。因而,她的外表反倒显得很平静。
这桩婚事是为给母亲冲喜促成的,喜没冲成,反而成了这副模样。亦琼每次回家,都心虚地躲着母亲的眼光,强作镇静。母亲刚刚经历了哥哥失踪的事情,再知道她的婚姻出事,岂不是对她雪上加霜?亦琼想拖一拖,自己还没作出决定前,她不想让母亲知道。
终于,母亲先发问了。那是个星期六,她象闲聊似地问亦琼,最近月经正常吗,有没有什么反应?
亦琼一下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拖着哭腔说,哪来的反应,结不结婚有什么两样?
母亲脸一下子变得铁青。说,我早就看出不对头,哪个结婚象你这样灰溜溜的,一点神光都没有!
心细的母亲从亲家请她吃饭时就心存疑窦。桌上,亲家说,她的儿子一向红光满面,这段时间气色不好了,以后就拜托女家了。
母亲听着不往耳朵里钻,说,自家的儿女自家了解,哪家都有自己的打米碗。母亲心里搁得住事,她不声张,也不对亦琼说这事,只是暗暗观察亦琼的行色。
母亲知道了亦琼结婚的真相,边哭边数落,天啦,天啦,报应呀!我究竟做了什么缺德事,要让儿女遭这种报应?老天怎么这么不公正呀,你要一再惩罚这家人呀!母亲号啕大哭起来。
亦琼从未见过母亲那样的哭法,那样的悲痛,都是哥哥和自己的事把母亲压垮了。她越想越发后悔难过,积在心里的悔恨、委屈象开了堤的河水一样冲出喉咙。她哇啦啦地哭起来。
母女俩哭成一团。小弟对那男的恨得牙痒痒,大声咆哮,格老子的,欺人太盛,老子找他算帐!
母亲哭了一阵,一抹眼泪,拍着桌子站起来说,不行,不能认这个命,坚决跟他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