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追问男人-苦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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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追问男人

(一)

采访“二奶”是艰难的,访问“二奶”背后的男人更是难上加难。

早在卧底之初,阿洁的老公阿南就说过,想了解“二奶”背后的“男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村中“二奶”们的“老公”,80%是货柜车司机,百分百的港人。他们除了一般港人一向爱面子、虚荣心重、很难对外人尤其是内地人敞开心扉之外,更主要的是,包养“二奶”毕竟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没有谁会对外广播他自己的风流史。

在看似闲散实则艰难的隐性采访中,我一边努力地与“二奶”们厮混,一边也尝试着和她们背后的男人交往。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费尽心机,我仍然很少能跟他们打上交道。一则因为他们在“行宫”、“外室”的时间原本不多,大多如蜻蜓点水,来去匆匆。二则是“二奶”们十分珍惜“老公”回家的短暂时光,中意二人世界,作为外人,我也不便过多叨扰。事实上,我和他们交流的时间以及程度都相当有限。

短短两月,我还是有幸结识了阿妹的男人阿松、阿艳的男人王瑶、阿春的男人张铭。我也在与“二奶”们的亲密交往中,或多或少地打听到她们另一半的零星信息。我试图归纳出他们的一些真实心态,供读者朋友参考:

一、寻求的是性,但也不仅仅是性,也为了另一种结果。

由于几千年中国男子纳妾留下来的恶习,中国人跟西欧人在性心理上有所不同。在性关系方面,法国男人追寻的是性快乐,一夜情的刺激,是过程而不是结果。中国男人一直以婚姻为本,以家庭为本,多数注重结果而忽略过程,即便是在外有了女人,也尽力将这个女人弄得跟老婆差不多,在外的那个窝也力求弄得像家中一样完美。

一般说来,这样的男人可以将性、婚姻与爱分开,所以,包养“二奶”对于他们来说,不会有什么心理上的自责、难堪和负担。

据我了解,村中包养“二奶”的港人在香港的婚姻大多一般,打个不甚恰当的比喻,如果“二奶”是“苍蝇”的话,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幸福美满的婚姻中,男人大多不会想到包养“二奶”。再说,一对夫妻结合10多年,不少人的感情日渐平淡,这时,想换口味的港人便开始盯上了内地女孩子。

二、寻求的是“红颜知己”,港人眼中的“二奶”,大多温顺、贤良与宽容。

在村中,我曾见到过两三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听说她们曾经做过“鸡”,也许有了体验和比较的缘故吧,她们的“二奶”生涯并不久长。她们也许觉得由固定一个男人包养不如自己“单干”能够迅速致富,很快便搬迁走了。说实话,大多数“二奶”的姿色为中上水平。当然,也有长相庸常之辈,如阿灿。

由于各个男人的口味并不相同,对“二奶”的美貌要求不一。港人对“二奶”们的总体要求也有一致的地方,这就是:温顺、贤良、宽容、能干、疼人。但是,她们是不是真的温顺与能干?这就像自己的鞋合不合脚,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港人很能干,但也很脆弱。频繁往来粤港两地的货柜车司机,在人地生疏的深圳或者珠三角等地,辛劳之余,打拼之中,希望“红颜知己”在他们单调繁重的生活杯子里加一点浪漫的中式咖啡,得到女人的关爱、慰藉。

三、为了验证自己的财力与精力。

对于那些包养“二奶”的港客来说,人届中年一觉醒来后,青春早已不再。当深港两地交流愈加便捷顺畅,当他们开车长期往返,目光越来越多地投注在遍地可拾的内地女孩身上的时候,他们忽然发现,他们手中的钱竟然可以给自己带来某种鲜活的东西,那是已经逝去的年轻时代不可能实现的某些东西:男人的尊严、青春的活力以及情欲的刺激。

四、对生命暮年的恐惧。

在村中,这样的景致是屡见不鲜的,年届七旬的老人搂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孩散步,老人的牙早掉光了,步履蹒跚,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还听闻一位78岁的老人,拿着香港子女所给的养老费用,跑到这个村子包养一位“二奶”,把有病的发妻扔在香港不管不顾。

对于这类老人来说,他们对暮年晚景心存恐惧。他们通过与年轻女性身心的交往,努力寻找已经逝去的岁月。在人生黄昏中,“老藤缠嫩枝”,做一次最后的奋斗,极力证明自己不枉白活一场。还是叫个案来现身说法吧!

(二)

3月12日夜里1点,我去菜场那家四川麻辣烫小店消夜。这个地方,是隔壁芳邻阿艳和我常来的地方。她回老家已经半个多月了,我常会想起她那动人的笑容,即便落泪也依然妩媚的面庞,还有与她的美丽极不相称的命运。

麻辣烫铺的路口支起了三四张小方桌,坐满了前来消夜的女孩子。瘦精精的老板和漂亮的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将串好的食物伸进盛满红油与麻辣油的大铁皮桶内一一烫好。空气中轻漾着四川辣子令人兴奋的气味和女孩子们烫麻的嘴唇所发出的“啧啧”声。

我点了几串蔬菜,在隔壁士多店要了瓶酸奶过来。在等待食物烫好的间隙中,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是阿艳的男人王瑶。

他点了一大串肉丸与海带,找了一张小桌子坐下来准备大快朵颐。

“嗨!”我拿着酸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阿瑶,还记得我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王瑶仿佛他乡遇故知,开心得脸部肌肉都舞蹈起来,“你还住在我原住的隔壁?找到老公没有?”

我岔开话题,问他:“阿艳呢?你们还有来往吗?”

他摇了摇头,脸色忽然黯淡下来:“不知她去了哪里?她总说要离开我,依家总算离开我了。”

“好喽,请慢用。”老板娘将我点的麻辣烫放在我面前。

“一起用吧!不过,我是个素食动物。”我请王瑶共同消夜。王瑶也不客气,“我点的东西好多,大家一块儿吃吧!”

“你会不会想念阿艳?”从面相上看,王瑶不是个薄情之人,他面善,耳朵很大,人说这往往是有福的象征。

“这样讲吧……”就在小方桌前,在晚风轻飏中,他对我一吐心事。

王瑶的老婆是他的中学同窗,夫妻感情原本很好。生了3个孩子后,王瑶忽然发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越来越低,低到无人关注,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一只薪水袋。

第三个儿子出生不久,王瑶公司裁员,王瑶首当其冲被裁减。经亲戚介绍,他到地铁站当售票员。当然,他的薪水袋越来越轻,老婆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就在跟同事一块儿北上深圳游玩时,在迪厅与一大堆美色斡旋当中,王瑶忽然觉得自己找回了做男人的“尊严”。

陪酒的女孩长得很妩媚,极像他年轻时曾追求过的一位校花。他定睛猛看,看得那位“身经百战”的女孩也低下了头。同事替他打圆场说:“中意吗?中意就带回家去养!”

“养!”一句话将他的骨头也震麻了。同事替他算账说,养一个靓女并不要天文数字,运气好的话,只需花4000元,一切便都搞掂。他觉得这个数目太少,靓女铁定不肯,说不定还将他轰出门去。

没想到,靓女的回答让他们大跌眼镜:“好嘛,我这就跟你回家。”

靓女叫阿艳,湖南常德妹。据她自己介绍,才出来赚钱不久。

3天后,王瑶再次北上深圳,带着阿艳来到海湾村租房,买齐了家用电器与部分家具,开始了“纳妾”的“豪举”。

阿艳待他很好,令他心旌摇曳。从此,王瑶不管遇上何种困难,都会一周赶到深圳一两次。如此一来,轮到他老婆紧张起来。风闻许多港人在内地包养“二奶”,老婆也怕他一去不复返。她不再逼男人拿钱,宁肯用私房钱补贴家用。王瑶也就乐得逍遥。

王瑶在深圳包“二奶”,老婆虽有怀疑,却没有抓到把柄,这就让他的贼胆大了许多。他想就这样过下去,在港深两地之间,在婚姻的钢丝绳上走下去,走一步算一步,和阿艳好好地过上几年。不料,听同事说,阿艳原来是只千人踩万人踏的“鸡”,干这行已有好些年头,还被人贩子送到香港去做,两个月前被抓获遣送回深。听到这些议论,王瑶觉得阿艳恶心,对她的态度也就慢慢地淡了下来。

做了一年多的“夫妻”,阿艳满心欢喜地等待王瑶将她“扶正”,还做着去香港的美梦。没料想,王瑶打起退堂鼓,采取躲避政策,将阿艳的耐心与爱心磨光。过了两三个月,王瑶不给她钱也不照面,阿艳被迫“逃”回老家。

“老公。”一声甜腻的称呼远远传来。王瑶转身一看,笑着告诉我:“薇薇来了,她是我包的东北妹,可惜不愿吃辣,不像阿艳,每次都来陪我吃麻辣烫……”

薇薇的个头很东北,起码有1米70高,大眼犀利得很,看上去脾气一定不好。我对她笑了笑,起身招呼道:“你好!”

薇薇半眯起一双慧眼反复审视着我,笑了一笑,很勉强的,转头对阿瑶说:“老公,等了你这么久,我还怕你被人拐骗了呢!你说刚搬来,一个人都不认识哩,原来你在这个村里,还有一个女朋友啊!”

薇薇的话中,含有较浓的火药味,我不愿惹是生非,赶紧起身告辞。

在晚春的风与摊档昏暗的灯光下,当王瑶与薇薇的身影消失后,王瑶原来的“二奶”阿艳拎着红葡萄酒和两只酒杯的身影又从记忆中浮现出来。

我还记得阿艳梦呓般的话语:我慢慢地——喜欢——上了——他。这些,王瑶知道吗?王瑶是否知晓这一切,对阿艳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知道,阿艳,你在家乡还好吗?

这个世界变化再大,也没有王瑶这类男人喜新厌旧的变化大。

(三)

再看另一个男人。

21岁的阿春嫁“老公”已有3年,前途茫茫,看不到出路,有时便会心情烦躁,没来由地焦虑着急。她跟我熟稔之后,几次三番叫我帮她,让我有空时找她老公聊聊,尽量了解她男人的心态。

我对包“二奶”的男人有一种天生的厌恶,不想接近他们,粤语也不太灵光,为了更真实地了解些东西,我只得硬着头皮勉为其难。

第一次交锋,我就不战而败。

那次是1月19日,晚10点多钟,我从阿洁家回来,想找阿春聊聊,在她家楼下按她房号的对讲器。过了许久,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传来:“你揾边个(找谁)?”

“阿春系不系里度(是不是在这里)?”凭直觉,我认定他是阿春那位不会说普通话的老公。

“唔系里多(不在这里)!”他回答得很干脆。一副恨不得立刻收线的样子。

“我系她个朋友,请问,我可唔(不)可以跟你听下解(说话)呢?”

“你话咩(说什么)?我又唔识(认识)得你,点解同你听解(为什么要同你讲话)呢?”他一副好奇怪的口气,仿佛我是无理取闹。

唉,要不是答应了阿春,我何苦来受这个香港人的气?我叹口气说:“我系阿春的老乡,同村人,想同你听解!”

“勿好意思,等阿春返屋企(回家),我同她讲,你来过里度(这里)。”他又说了句“拜拜”,就挂断对讲器,让我百般“武艺”一时无法施展。

许多天后,到了3月4日,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又去阿春家玩。这时候,我先后去过她家多次,总算跟她老公混了个眼熟。这才知道,他叫张铭,也慢慢地发现,张铭人不坏,只是言词木讷,不善于表达。阿春好客,他却躲客。只要阿春的朋友或老乡进门,他就闪到一边看电视,或是躲在房中不出门,小媳妇一般。道理很简单,他听不太懂普通话。

这天,阿春不在家,张铭正在阳台上侍弄花草。我就搬了张小方凳,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把他前前后后说的几段话,事后追记,稍加整理如下——

依家(现在)包养“二奶”的男人真多啊!好似都成了一股风。我在香港住的是政府的公房,我家楼上楼下都有男人北上深圳玩的,一玩两玩玩上瘾了,死啦!都被女仔缠上了,跑都跑不脱,也不愿意跑,只好自己辛苦点,多赚点钱,大婆小婆都是自己的老婆嘛!

记得我第一次返深圳玩,认识了一个发廊妹。她好辛苦啊!一天洗20多个头,累得不行,才赚10元钱。后来,女仔想通了,干脆去做“鸡”,一天只做两次,一个130元。你看看,价码这么不一样,当然,是女仔都去做“鸡”啦!

有一次,我同朋友去荔枝公园玩,一去才发现,原来公园里也有卖肉的,女仔都很细,比我大女儿大不了多少。我讲我和你们父母亲一般大,你们干吗不回去种地呢?她们就笑,笑得我莫名其妙起来。

后来,遇上阿春,她人漂亮命却苦,家中人口多,父母又养不活,叫女儿出来混,真辛苦啊!我说,我养你得了,没想到,她答应了。

她三天两头叫我离婚,这是不可能的,破坏了规则。对于香港男人来讲,玩女仔就是玩女仔,老婆就是老婆,不可能搞到一堆的,我希望她能明白这一点,要不然,我们只好分手。

“要是阿春年老色衰,你看不上她了,她怎么办?”我担心阿春的前途,如果她有前途的话。

张铭摇摇头,耸耸肩说:“这种话摆在我身上差不多,阿春这么年轻,离开我,大把的男人要,我还怕她离开我呢!”

张铭与王瑶这两个港人,包“二奶”的共同心态是有得玩就玩,过一天算一天,对于自己的家庭以及被包养女仔的前途,他们是不关心也不在意的。管它天崩地裂,我自风流快活。包“二奶”严重破坏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违背传统伦理道德规范,败坏社会风气,影响家庭稳定,导致大量家庭破裂、解体。据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透露:2002年全年审结因包“二奶”引起的婚姻家庭纠纷多达42000件,共有47人因涉及包“二奶”行为构成重婚罪而被处罚。同时,包“二奶”现象对深港两地的社会安定以及内地的计划生育都有很大的影响。

夜读笔记(二十一)

提到香港货柜车司机,我就会想到——在路上!

他们的青春和岁月都消耗在深港两地的公路、马路、高速路上,返家的日子不多。在不见尽头的路上往来穿梭,香港有家,在深圳又有“别室”,在他们看来,应该是婚姻的理想状态!“在路上”的两端终点。

王绍玺先生所著《小妾史》,有几处涉及历代官员、商人纳妾的记叙,可与当今某些港人在大陆包“二奶”现象加以对照、研究,现摘录于后——

明清时期,在一些对外贸易的边关和经济较繁荣的城市,还流行一种租女做妾的恶俗。例如大同、张家口、兰州等地,一些内地商人到那里长期经商,不便携带家眷,常从当地的贫民之中租用妻女做妾。(P54)

北宋初年蜀乱初平,入蜀赴任的官员不肯带家眷,都是就地买妾照料日常生活。张咏往蜀州,属官听说以执法严厉著称,纷纷把妾卖掉。张咏得知,为了“不违人情”,到任后公开买了一妾,属官们便又放心地买妾了(《厚德录》),可见买妾多么盛行。(P49)

元代作品中经常提到的“两头大”,就是常年在外地经商的商人,家中一妻,又在外典雇一妾,因为妻妾分住两地,妾亦如同主妇,就变成两头都“大”了。(P53)

请注意:“不便携带家眷,常从当地的贫民之中租用妻女做妾”、“就地买妾照料日常生活”、“常年在外经商的商人……又在外典雇一妾”等说法,可看作是香港货柜车司机在大陆包“二奶”的一种注脚。“妻妾分住两地”,在外的男人们就内外都有家庭,也就两头都有情爱和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