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俏>>苦婚
第二十三章凤毛麟角的“升级换代”
(一)
前晚,阿春说佳佳“熬出了头”。这个佳佳与阿炳同居4年,终于等到了阿炳与香港的大婆离婚,两人准备下个月正式结婚。这种事,在“二奶”之中实属凤毛麟角。佳佳的好友阿春羡慕得很:“这是一千个里头难逢一个的机会,一般人就是打破了头,也求不来的。”
我所“卧底”的这个深圳河北岸的村落,原先的农民、渔民都脱离田地和洋面成为城市人,这些人家的年轻女孩子没有做“小”的,全都风风光光地嫁人,而且大都嫁给南岸的港人,一个个明媒正娶,具有合法身份,有的还迁到香港去落户。但是,在这个村租住的内地女孩子,据鞋匠小于说,差不多都是来当“二奶”的,据他几年来的耳闻目睹,没有一个“二奶”能够“转正”。如今,佳佳却是个例外。
3月3日下午3时,我和阿春去看望不久即将出阁的佳佳。
佳佳住在村头一栋最豪华的出租楼房中,这栋出租屋共有8层,是村中惟一一幢带电梯的出租屋,无论从卫生环境还是外观装潢方面,在村内都堪称一流。佳佳住在顶层八楼,站在她家阳台上远眺,深圳河对岸黛绿的山岗、平畴和天幕处的九龙高楼历历在目。
佳佳拿出厚厚的七八本影集给我们看。不光有两口子到全国各地旅游的照片,还有一两本是她老公孩童时代与少年时代的照片。佳佳老公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得多,淳朴的笑容像一朵未经雕琢的花。
“佳佳,你老公将他小时候的照片交给你,本身就是信任你,想和你在一起呀!”我一边翻看照片,一边引出话题。
“是哦!”佳佳兴奋起来,“也就是我认识炳哥一个月以后吧?有一天,他从香港忽然带了一包东西过来看我,叫我替他保管。那时,我和阿春还在西餐厅上班。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拿回家一看,怎么是他小时候的照片?过了3个月,他给我租了房子后,我才知道,当时,他和老婆吵得很凶,她已经撕掉了他一本影集,炳哥再不抢救的话,个人历史照片就不复存在了。那时,炳哥还不到30岁。”
阿炳今年33岁,在香港一家贸易行当文员,仅有高中文凭,薪金一直不高,每月只有两万元左右。他吃苦肯干,深得老板信任,常被派北上,来回工厂与贸易行之间,没想到,倒跑出一段异地情缘。
30岁之前的阿炳很瘦,带着羞怯的笑容,还有一点点文弱书生的模样。30岁生日过后,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发起来的面包般臃肿起来,连笑容都可以随地捡拾。用佳佳洋溢着幸福的话来说就是:“我老公说我是福星,遇上我之后,一切就好转起来。”
更多的一沓照片,是两口子共同参加老公一位同事婚礼的瞬间记录。这位同事娶了大陆妹,还请佳佳两口子做伴娘伴郎。着粉色伴娘礼裙的佳佳明眸生辉,着深黑色西服的阿炳更是满面春风。
“我下个月会在深圳摆酒,到时,你们一定要来哦!”佳佳向我们发出邀请。
这种发自内心的邀请,我不能说“不”。
(二)
3年前,阿春与佳佳一同在皇岗口岸一家西餐厅打工。一个秋日午后,一位身材不高、白白净净的男人走了进来。当佳佳向他递上餐牌时,他忽然神秘兮兮地盯着佳佳的胸前看。佳佳的脸就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她人虽瘦胸部却发育得挺好,她有充足理由断定眼前这位剃个平头的香港佬很色。
“哈哈,小姐,你有这么多颗星星!”男人停顿了一下,笑了起来,“这么花心哪!”
佳佳一愣,低头看看胸前,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佳佳的右胸前缀满了五颗五角星,粉红粉绿粉蓝粉黄粉白,是前几天阿春送的胸前饰物。
“送一颗星(心)给我,好不好?”男人又说。
佳佳脸红起来。她刚刚从江西景德镇来深圳不久,严格地说,打工到那天才第三天,不善跟人交流,更没有和男人开过玩笑。她忽然将脸一扭,不管不顾地从平头男人桌前逃走了。
阿春比佳佳早来3个月,深谙此地港人较多,他们喜欢开点小玩笑,讲点小幽默,只有大方应对,才不致怠慢或者得罪客人。她赶紧趋步向前,赔着笑脸代替同乡给平头报菜牌,请平头点菜。恰巧老板不在,平头也不深究,可怜的佳佳总算逃过一劫。
第二个礼拜,那个港客又来吃饭,刚坐下就对佳佳挥挥手,佳佳不得不碎步移拢过来,主动询问客人需要什么,边问边张罗茶水。经过一个多礼拜的实战“洗礼”,佳佳老练了一
些。
一个多月来,平头不断地来吃饭。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已经熟络了。有一天,平头突然掏出一个塑料袋对佳佳说:“我有点东西,想请你保管一下,可不可以?”
佳佳点点头。这就是阿炳托他保管的他少儿时代的照片,照片经历了许多年的时光,又黄又旧。
又过了一个多月,阿炳约佳佳外出吃饭,提出包养事宜。佳佳想了好多天,征询了许多朋友的意见后,终于同意了。
佳佳租的是海湾村的房子,距离皇岗口岸比较近。佳佳搬家后,对好朋友阿春说:“如果有男人包养你,你一定要搬到海湾村来,我们既是老乡,又是好友,彼此也有个照顾。”
半年后,一位中年男人愿意包养阿春,阿春的“条件”之一就是搬进海湾村,与佳佳粘在一起。
一般而言,女人在外地当“小”,总是躲避熟人、老乡的。她们这样做,大概在心理上是为了互相慰藉,为了彼此“壮胆”。
(三)
对于佳佳能够“扶正”,阿春说是“瞎猫撞上死老鼠”,是那种上天要成全你,你躲也躲不过的事。
阿炳“包”下她后,除了上工就是泡在她家里。佳佳很纳闷,香港老婆为什么不管他?后来才撩开面纱,他和老婆两个月前就分居。老婆爱上了别人,急着逃离现存的婚姻,阿炳抵死不同意,老婆竟然在家里实施毁灭政策,把好好的家具砸了,将阿炳许多照片都撕烂,逼迫阿炳离家出走,为了节省开支,他才北上深圳租房居住。
和佳佳相处不到3个月,阿炳就非常慎重而真诚地提出要跟她结婚。佳佳不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命好。她以为男人是耍她的,决定先同居,走一步看一步,等他真正离婚后再说。
阿炳每月虽然只赚2万元,但每月一口气给佳佳七八千元,是本村“二奶”中从“发包者”手里领取酬金之最。同居一年后,平头阿炳又向佳佳提亲。假如佳佳同意,他就放老婆一马,回香港赶紧签字离婚。佳佳很鬼。她不相信他,“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结婚?”不如先搞点钱再说!为了搞钱,佳佳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家中的困境:父亲病了,兄弟姐妹又多。阿炳一听,眼眶就红了,第二天就给了佳佳两万元。其实,佳佳家境还很不错,兄弟姐妹一共6个,有4个在家乡做陶瓷生意,很富裕。
再过一年,到了年底,阿炳又提亲,佳佳以家中要彩金为由,又要到两万元。
就在佳佳从各个角度考验阿炳时,阿炳也在全方位地了解大陆妹。
在阿炳的印象里,朋友们找大陆妹的下场都不太好。大陆妹年轻漂亮,更有一颗不肯停歇的心,一般都守不住。阿良的女朋友是白粉妹,令阿良很头疼。阿姜的女友后来跟人跑了,还将一个两岁的儿子扔下不管。阿炳凭直觉认为佳佳人不错,文静得讨人喜欢,平常只在家中看看电视与杂志,不太愿意出门游玩。脾性温顺,性格随和,是他理想中合适的主妇。
认识佳佳3年以后,阿炳一声不吭将婚离了,放老婆去投奔“光明”。他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装了3个皮箱跨过边界河,带到海湾村。他决定和佳佳一起,度过他的下半生。那天,当佳佳刚刚打开房门,他就冲着她说:“我们结婚吧!”
佳佳看着男人带来的破烂东西,点点头,相信了男人的诚信。
两个月后,佳佳在出租屋外的草坪上采了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蘑菇,炒了吃,导致上吐下泻,险些送命。阿春将她送到医院,赶紧给阿炳打了电话。阿炳一听急得丢下手中工作,从香港跑到深圳,冲进医院,拉着有气无力的佳佳的手,像个孩子般地哭起来:“佳佳,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点解不管我哩……”
佳佳的眼泪落了下来。两个人经历了长达3年的相互猜忌与沟通后,终于决定互结连理,正式生活在一起。
第三年的夏季,佳佳带着准新郎回到了景德镇老家。她带他回到祖屋,让这个久居都市的香港人见识了什么是炊烟袅袅与田野蛙鸣。阿炳很兴奋,睡在祖屋里,躺在稻草铺垫的床上,在清新自然的禾草气息里,握着佳佳的手,借用古诗来发誓:“天地合,夏雨雪,乃敢
与君绝。”
佳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两人回到深圳的第三天,佳佳给了阿炳一个天大的惊喜:她将多年来从他手中得到的十几万元钱,付清了一套楼房的首期款,并在购房合同上郑重地写上了他和她两个人的名字。此举让阿炳惊喜不已,额手称庆。他认为,能够娶到这么善良的大陆妹,实在是一种福分。
谈起佳佳的幸运,阿春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她对我们说:“昨晚,我将佳佳正式结婚的事,告诉了我老公。老公一声没吭。他说他的孩子还小,等吧,等到三四年后,孩子大了些,他再提出离婚。”
“你相信他?”我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据我了解,差不多所有的有妇之夫,都是这样在墙上画一个饼,告诉他的情人:等吧,等吧,等个几年,条件成熟我就离婚。女人则望着那块承诺之饼充饥。
“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生性活泼的阿春幽幽地吐了一口气,“佳佳不是已经熬出头了吗?”
一个“熬”字,让我苦涩得无话可说。
夜读笔记(十九)
一、妾升格为妻:
《儒林外史》第五回《王秀才议立偏房严监生疾终正寝》讲述了一则小妾扶正的故事,现缩写如下:
严监生结发之妻王氏病重,病得路也走不动。焦急担忧的除了她的两个亲哥哥外,严监生的妾赵氏更是焦虑。赵氏虽生了儿子,对没有儿子的正妻王氏仍很恭敬,天天侍奉汤药,极其殷勤,有闲空就抱着孩子在王氏床脚头哭,哭了好几回。偏偏王氏愚笨,不解其意,任其哭泣,并不理会。赵氏改变策略,一再说什么要替王氏去死。她哭泣说,愿意替死的原因是,她担心大娘死后续娶的大娘会害死严监生仅有的这点骨血,绝了严家之后。(她哭并不是为王氏伤心,而是关心王氏死后空出来的“大娘”的位置。替死是不可能的,大娘的位置却是可以顶替的。)王氏哪里舍得丢掉正妻之位,闭口不言。赵氏只得继续含着眼泪,煨药煨粥,还暗中串通丫环,叫丫环告诉王氏说,赵氏每夜摆个香案在天井里,哭天求地,仍要替大娘死。赵氏也哭着讲这类的话。王氏抵挡不住,只得松口:“何不向你爷说,明日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个填房?”赵氏忙叫请爷进来,把大娘的话说了。严监生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早就要请二位舅爷说定此事,才有凭据。”
严监生就叫人及早去请了王氏兄长王德、王仁二位舅爷来,把王氏的意思说了,二王把脸丧着,不吭一声。自奉极为俭吝的严监生把二王请到一间密室,把小厮都支出去,然后拿出两封银子来,每位一百两,说“大舅休嫌轻意”,并说还有些首饰,留给舅奶奶做个“遗念”。“金钱润滑剂”起了作用,两位舅爷哭得眼红红的,一个个义形于色,拍桌子大叫,吹嘘“舍妹有这样的识见,真是女中丈夫”,“王门有幸”,责备严监生“没有这样道理”,逼迫他去办:“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他俩还主动提议由他们做主,请三党亲,说:“趁舍妹眼见,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
过了3月,王仁果然到严家来写了几十副帖子,遍请诸亲六眷,择个吉期,亲眷都到齐了。先到王氏床面前写立王氏遗嘱。两位舅爷都画了字。严监生戴着方巾,穿着青衫,披了红绸;赵氏穿着大红,戴了赤金冠子。两人双双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还请出两位舅爷的夫人,磕下头去,以叙姊妹之礼,众亲眷都分了大小。即便是管事的管家、主人、媳妇、丫环、使女,黑压压的几十个人,都来磕了主人、主母的头。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拜王氏做姐姐。那时,王氏已发昏去了。
吴敬梓所写的这一章回,给我们留下了清朝时代小妾扶正的史实。
作为小说创作,塑造严监生形象最成功的一笔不是赵氏升格为正妻时的神态,而是严监生之死。为了赵氏扶正,厚殓王氏,严监生花掉了大把银子,时时念叨王氏的好处,渐渐饮食不进,骨瘦如柴,即将撒手西去了。但他始终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是因为床前灯盏点的是两茎灯草,恐费了油。但他实在不能说话了,只能顽固地伸着两根手指,向人们示意,偏偏
众人不理解。倒是由妾扶正的赵氏真正了解他,忙去挑掉一茎,于是,他顿时断了气,疾终正寝。
二、“妻不如妾”: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这一回说,贾琏与鲍二媳妇通奸,被妻子凤姐、妾平儿撞破,次日当着贾母的面向王熙凤、平儿作揖赔礼。在向小妾平儿作揖前,闪过“妻不如妾”的心理活动,只是把后一句“妾不如偷”给去掉了。
从法律角度来讲,妾的地位非常低,但你禁你的,我做我的,历朝典制与社会事实未必相符,“妻不如妾”的个案也不在少数。当然,“妻不如妾”这句话更多的是从性爱角度来说的。现实婚姻中的妾,总是比妻更年轻漂亮的女子,更惹丈夫的怜爱。所以,一旦有条件(如严监生之妻病故),小妾也就“熬”成了大婆,完成了“升级版”运动。
《金瓶梅》中也有由妾扶正为妻的个案,那就是潘金莲第二——春梅。
春梅本是吴月娘的丫环,姓庞,是家乐班里学琵琶的。后来,吴月娘为了拉拢潘金莲,就把春梅送给了她使用。潘金莲就让西门庆享用春梅,使之成为潘金莲专门使坏的帮凶。
西门庆暴病而死,吴月娘立即把春梅卖掉,潘金莲失去左右手,放声大哭。春梅毅然告别,不流一滴泪。春梅被卖给周守备做妾。不久,周妻死了,春梅生了一个男孩,周守备十分宠爱,将她扶正。潘金莲被武松杀死,春梅派人收尸、安葬,清明节还上坟哭祭。她因淫欲过度而暴亡,死时年仅29岁。
赵氏与春梅的升格,客观条件是丈夫正妻亡故。春梅更有利的条件是生了个男孩,在周家的腰杆硬得很,很快坐上了大婆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