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俏>>苦婚
第十七章寂寞芳心
(一)
有婚姻专家在分析“三陪”小姐的“流动与变更”时指出:“性产业”中的女性一般都认为,做“二奶”是一种难得的上升。例如阿慧被包做“二奶”之后,萍姐评论道:“一个(做小姐的)女孩子,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非常好了。”
所有的童话故事的结尾总是说“王子与公主就这样结婚了”,却没有人问他们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快乐。作为一种典型的仿婚位移,由“三陪”小姐成为“二奶”后,她们“婚后”的生活是否平安快乐?
2月18日深夜12时左右,我在梦中被阿艳的电话吵醒。她说,她正在楼下等我,她和3个牌友结束大战后,意犹未尽,决定去邻村的迪厅再“火”一把,约我同去。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她了,每隔几天她就到邻村去玩一把。虽然是比邻而居,我们照面的机会实在不多。
午夜时分的海湾村,是村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自傍晚6时左右开始,大货车如坦克般的轰鸣声隆隆地震撼着街道和楼宇,那些在城中村筑巢引凤的香港司机陆续开着大货柜车归来,至夜晚10时左右达到高峰,一直到下半夜都还有货柜车陆续停泊在村内或村外。午夜时分,所有的街面都停满了货柜车。就拿村口到村内的那条近350米的大道来说,白天严禁停车,现在竟然停满了十七八辆货柜车或厘头车。这个时刻,也是港人狂欢与开心的时刻。可能是白天开车太累太闷的缘故吧,港人有时会带着“二奶”,去邻村食街消夜;或是相约在这个地方与大陆妹同居的同事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年轻的女伴,一同打麻将或是消夜。那些男人不在身边或没有男人的寂寞女人们,也会呼朋唤友地去邻村或是深圳市内的酒吧、夜总会狂欢一把。
这个时刻,村里所有的店铺都开张迎客,灯火通明。在街角阴暗的低等酒吧门口,可以看见小伙子身穿牛仔服和红色毛衣串来串去,满地都是花生壳或瓜子壳,可以闻到空气中飘散着小饮食店内辣椒、啤酒和其他的气味。满脸疙瘩、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搂着年轻漂亮的女仔在街上溜达;三五个年轻女仔着极短的皮裙或绷得几乎要开线的牛仔裤昂首走过,间或还可看见两三个男人夹着笑个不停的女仔高一脚低一脚地乱走。
阿艳和3个我未曾谋过面的女仔站在街角那间四川麻辣烫店门口等我。她们4个女仔一律短衣短裙,着半高筒靴子。阿艳远远地向我招手说:“阿敏,别像个老姑婆似的,走,我带你去开开眼。”
(二)
5位女仔离开海湾村,刚走近邻村镌刻着村名的富有民族传统特色的高大牌楼,马路边迪厅内迸发出的巨大声浪就横蛮地冲撞过来。在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下,穿着高开叉旗袍裙的咨客正巧笑嫣然地招呼着街道上的人。两个胖汉喝得酩酊大醉,边打着饱嗝边狂呼乱叫。这里,深夜也是一片狂欢景象,真是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等一等,”阿艳拉着我的手往街角走,走到了一家士多店,“今天干脆闹到底,我要去买一颗K仔。”
“K仔是什么?”好奇似乎是当记者的职业习惯。
阿艳并不搭腔,旁边一位叫楚楚的女仔告诉我:“摇头丸的一种,比摇头丸的药性还要强一些。”
“我也来一颗。”叫阿露的女仔兴奋地将手掌伸进一家小小的士多店柜台内。士多店店主很年轻,不过20来岁,转身拿了三包像感冒冲剂似的塑料小袋来,每颗80元,只有小丽和我没有要。阿艳又买了一瓶矿泉水,她和阿露、楚楚一同分享了这瓶水,将摇头丸顺利地送到她们年轻的胃里。
阿艳一喝完,返转头拍了拍我的肩:“阿敏,各人买各人的,这是老规矩,赶紧买一颗吃了吧,保证你快乐!”
“不,不。”我坚决拒绝,“我今天有点头痛,不太舒服,改日再陪你们吃吧。”
阿艳也不强逼我,扭着屁股,带领我们,钻进了马路边上那家令她们心仪已久的迪厅。
迪厅的大厅很大,几乎有三四百平方米。大厅内挤得满满的,到处是手舞足蹈的年轻人。大厅的四面墙上都张挂着大屏幕彩电,歌星小甜甜布兰妮正唱着一首节奏欢快的英文歌曲,厅中的舞蹈者们和着女声嚎叫般地高声乱唱。DJ台前,一位领舞女郎干脆在桌面上跳起舞来。更多的人醉醺醺的,衣冠不整,尽情发泄,不时夹杂着摔酒瓶的撞击声和一阵阵狂呼乱吼。
“我头昏了,四肢无力,药劲上来了。”我们刚刚在一个墙角里落座,阿艳就大声地宣布着她要上台跳舞。她话音刚落,阿露也站了起来,接着,就是楚楚了。转眼间,3个女仔飞奔上台,随意地跳起动作幅度很大的舞蹈,融化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
我在这些年的长夜里,独自在小书斋里待惯了,突然被抛到波涛汹涌的声响的大海里,很不习惯,头痛欲裂。没办法,我要了一支柠檬茶慢慢地啜饮着,酒吧旁有一位孤独的老外,独自坐在那里闷闷不乐。旁边,一个着艳红旗袍的女人正卖力地用笑容献媚。酒吧里两个男人为了争位子,吵闹起来,一位挥起一拳,把另一位击倒在吧台的栏杆上。可能是小打小闹天天有的缘故吧,两人的打闹根本没有引起旁人注意,过了一会儿,两个保安过来,悄悄地将他们支走了。
小丽坐在我的对面,睁着一双深凹的漂亮眼睛问我:“阿敏,你怎么不去跳?”
“老喽!”我反问她,“你呢?”
“我老公会不喜欢的。他最不喜欢我泡迪厅。”
“那你为什么要来?”我们的桌面上有一支小蜡烛,不时颤动着温暖的火舌。望着小丽被灯光漂白了的脸,我相信她也一定有一个美好或者忧伤的故事。
“我是来陪阿艳的,阿艳的老公又看上了另一个女子,就在这个村。最糟糕的是,阿艳原以为是逢场作戏,大家萍水相逢,玩玩就算了,现在才发觉,她爱上了那个死鬼!”小丽叹口气。
“那怎么办?”我问。
“我不知道,阿艳更不知道,她想回家了,她姐姐给她在老家找了一个对象,她想一刀斩断与那个香港人的情丝,回到老家去结婚。”
“我们出门聊聊吧!”迪厅空气十分恶劣,说话必须大声叫,很费神的,我不想多待。小丽好说话,跟着我走出喧嚣的迪厅。
已经是深夜1时40分。街道边一棵百年老榕树沐浴在月光里,长长的根枝像无数的孤魂在上下探索。对面,是新开发的整片高级住宅区,安静而从容地沉醉于梦乡。在街道的这一边,都是村民自筹资金建起来的高达七八层的杂乱的楼房。
(三)
不知不觉间,我们离开了邻近的村子,回海湾村的住处。我问小丽,我们这样撒手就走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小丽说,阿艳要摇到3个小时以上,头才不会昏,也早把我们忘了,到时她自己会回家的。我和小丽一边聊天一边散步。在星光和灯光下,又一位“二奶”的寂寞故事逐渐在夜色中浮出水面。
小丽今年29岁,湖北宜昌人。父母都是下岗工人。21岁那年,她爱上了同街的一位男孩子,就在她怀孕4个月后,男孩子因为参与诈骗而被捕入狱,判刑8年。她生下一个私生子,将孩子扔给母亲照看,一人来到深圳打工。在经历了许多打工的苦难之后,她进了一家酒店做服务生。
小丽原先的嫂子也在深圳打工,早在两年前嫂子就跟哥哥离了婚,现在跟一个香港人过日子。虽然嫂子已经不再是她的嫂子了,小丽还叫她嫂子,两人的关系不错。一年后,当小丽上门看嫂子时,嫂子就帮她介绍了现在的这个香港“老公”。
香港“老公”今年62岁,膝下儿孙满堂,是帮人看船的老船工,月入8000元港币。老船工经济状况不佳,自然也大方不起来,除了帮小丽租房外,一个礼拜给她300元钱。小丽很知足。
小丽想跟香港花甲老人结婚,想去香港生活,但是,老船工却只愿维持目前这种状况。
小丽的父亲早逝,母亲艰难地将她兄妹几个拉扯大。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恋父情结,很喜欢老船工,觉得老船工温柔成熟,除了名分不给她以外,待她也还是体贴入微。其实,在内地的小镇上,小丽领着一个私生子,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在遭遇过好些对她不愿付责任的男人之后,从未享受过男女间温情的她,对这段陌路情缘备加珍惜。
“你要常来我家玩。他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我平常只看电视,从不打牌,生活得很闷,
我们最好能多在一起谈谈天。”小丽央求我。
后来,我听阿艳说,小丽在被包之前,也是一位“小姐”。不过,小姐都不愿意将自己的这段经历示人,大多只说自己在酒店当服务生。无论怎样,作为“三陪”小姐,她们的感情世界总是一片沼泽泥塘,渴望有情人的关爱与抚慰。所以,小丽虽然口口声声说看破红尘,但渐渐在与“老公”的朝夕相处中感受到男性与女性交往的乐趣。小丽直率地承认,她在一位比自己大30岁的老人身上,享受到了男欢女爱的人间真情。
分手时,小丽说:“现在离婚率这么高,他不跟我结婚也好,何苦用一种形式把一对男女捆在一起……只要不是夜夜空房就好!”
夜读笔记(十四)
把小妾与夫君离别后的孤栖之苦写得有血有泪的,可以举出张淑芳的《满路花·冬》:
罗襟湿未干,又是凄凉雪。欲睡难成寐,音书绝。窗前竹叶,凛凛狂风折。寒衣弱不胜,有甚遥肠,望到春来时节。孤灯独照,字字吟成血。仅梅花知苦,香来接。离愁万种,提起心头切,比霜风更烈。瘦似枯枝,待何人与分说。
据《西湖志余》记载,张淑芳,贾似道妾,南宋临安(今杭州市)人,西湖樵家女,姿容美丽,能诗善词。贾似道仗着姐姐是宋理宗的宠妃,在理宗选妃日,把美丽的张淑芳藏起来做自己的小老婆。贾似道专权多年,向蒙古军称臣纳币,祸国殃民,失势贬官后被暗杀。贾似道贪婪荒淫,在西湖葛岭筑有“半闲堂”,规模宏伟,深宅大院内姬妾成群。张淑芳知其罪恶昭彰,必败露,便营建别业以隐藏身迹。贾似道死后,张淑芳把别业改为寺庵,自度为尼,其行踪罕有知者。
她留下三首词,除上述那首之外,还有一首《更漏子·秋》,大约是贾似道死后为尼时所作。另有一首《浣溪沙》,估计是在半闲堂时写作的——
散步山前春草香,朱阑绿水绕吟廊。花枝惊堕绣衣赏。或定或摇江上柳,为鸾为凤月中篁。为谁掩抑锁芸窗?
上半阙白描“半闲堂”的寂静环境,下半阙慨叹失去自由的悲苦身世,直到今天还弥漫着一片凄凉落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