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良看电视并不把看内容作为目的,而是劳累之后的心理放松,他喜欢自己闭目养神的时候,电视上有一些噪杂的声音造成一种闹中取静的效果。妻子周玉英经常叨咕说什么时候买一台彩电呢,郑天良先是说钱还不够,然后又说科学证明了彩电对人的眼睛伤害很大,不能看。妻子说,不能看,那为什么要造彩电为什么人们又打破头抢着买彩电呢?郑天良不搭话,他头歪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屋里弥漫着腌咸菜的味道,她从马坝油厂调到县废品回收公司后,特别留恋马坝全乡种菜的生活,于是她在县城里就拼命地腌菜,以保持对旧生活的顽固记忆,家里坛坛罐罐里都是各种腌菜。
院子的门敲响了,开门后,打开灯,进来一男一女。郑天良睁开眼发现耿天龙和沈汇丽抬着一个纸板箱进来了。郑天良的妻子忙着让座倒茶。郑天良看着纸箱子上有“21寸飞跃彩色电视机”字样,接着他又看到了沈汇丽洁白的牙齿在幽暗的灯光下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脸上的笑让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男人会想入非非。沈汇丽甜甜地叫了一声:“郑县长好!”郑天良居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算是一种礼节,他也没有了对耿天龙的敌意和愤怒,他给耿天龙递上了一支烟。乡下有一个规矩,叫伸手不打送上门的脸。这一点郑天良是很清楚的,更何况现在查明耿天龙并没有问题。
郑天良语气平和地说:“耿局长,小沈在商业局做什么工作?”
小沈抢上来说:“报告郑县长,我现在在商业局搞工会工作,逢年过节,组织职工开展文艺活动,丰富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
郑天良说:“很好,这才是专业对口。耿局长你这真是‘内举不避亲’呀。”
耿天龙讪笑着:“商业局以前在全县职工汇演中都拿不到名次,小沈来了后,差不多每年都是第一名,商业局是县里的第一大局,榜上无名面子上过不去。”
说话的气氛很轻松,郑天良甚至还跟沈汇丽开了一句玩笑说:“你要是出去当歌星,我看也不比邓丽君、李谷一差,到时候,我们想跟你照一张相,恐怕都要提前三个月打报告。”
沈汇丽愉快地反击郑天良:“郑县长,你拿我开心。当明星,有缘无份,有心无命,所以只能在表姑父手下混一口饭吃了。”她扭过头望着耿天龙说,“其实,我真想跟小强他们一起去做生意。”
郑天良说:“你放着国家干部不做,当什么个体户,大材小用了。”
沈汇丽说:“郑县长真要是觉得我是人才,你就提拔我嘛。当不了县长,当个文化局副局长还是可以的嘛。”
郑天良说:“看不出,你还是个野心家。”
大家说说笑笑,没什么当真的,也就有些随心所欲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郑天良就对耿天龙挥挥手说:“这彩电你还是带回去吧,先让那些退下来的老干部们看上,前天政协余副主席还问我要彩电,我说等明年计划下来统一安排。”
耿天龙说:“郑县长,这台是先给你的,分管商业的县长连彩电都还没看上,人家会说我对年轻领导不重视,不尊重。而且我又不是送你的,两千二百块钱,一分钱也不能少。”
郑天良说:“重视不重视不在于看上没看上彩电,而在于工作上是不是相互支持。我历来把工作关系看成是上下级之间的最重要的关系。”
耿天龙说:“我也是这么看的,现在也查清楚了,我没问题,没往你脸上抹黑,所以我才安排一台彩电给你。要是真有问题,那我就是贿赂了。”
郑天良说:“耿局长,你也不要给我冒充神圣,有一点是肯定的,今年的计划彩电本来就没有我的份,你现在送过来一台彩电,这不是特权是什么?”
耿天龙还想解释,郑天良说:“明年你不给我计划,我也要自己给自己争取一台计划,但现在,你唯一对我尊重和重视的就是,把彩电搬走。”
耿天龙打了一个电话,一个小伙子敲门进来将彩电搬走了。耿天龙说这个小伙子就是我儿子耿伟强,耿伟强连声说:“郑县长好!”他熟练地给郑县长敬上“牡丹”烟,郑天良看到了小伙子手指上戴着很大的金戒指,金戒指就像一个商品的商标一样注解着小暴发户们必不可少的富有和庸俗。
第二天早上,黄以恒走进了郑天良办公室,这在官场上也是不合规矩的,一般说来,无论什么事,都是下级去上级的办公室。所以黄以恒进来的时候,郑天良就很客气地让座,他们共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而不是像对其他人那样,郑天良端坐在办公桌前,让下级明显处于一种俯首称臣的位置上。郑天良基本规矩还是明确的。
黄以恒接过郑天良的烟,说:“老郑呀,你上次的提醒是非常及时的,‘五八十’工程如果不请专家论证的话,真还不知要犯多大的错误呢。从省社科院、省计委和体改委请来的专家学者们基本上肯定了我们‘七五’发展的战略思路,但在五条商贸大道的建设标准还有亿元乡镇亿元企业的内涵上提出了新的要求,比如效益指标还有精神文明的同步发展等问题提得很细。”
郑天良总觉得黄以恒的话里还是充满了肯定之否定的辩证法,但他不愿在这个场合为工作的事再争个不休,他希望拿到县长办公会上去讨论。郑天良只说了一句:“人大能通过吗?”黄以恒说:“人大要做改革的动力,而不会做改革的阻力。我会跟人大的各位常委们打招呼的,在关键问题上,人大和政府要保持一致。”
郑天良觉得黄以恒话里有话,但他不再争辩。黄以恒又掏出一支“中华”甩给郑天良,并给他点上火,他好像很随意地说:“耿天龙的事没必要大动干戈,纪委、反贪局都去人了,也没查出问题,很被动呀!”
郑天良发现这才是黄以恒礼贤下士的真正动机,于是也就当仁不让了:“没问题就不应该怕查,查清了后更证明了他是光明磊落的。如果有人要查我在马坝的事,我是不会有一点意见的。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看没那么严重。”
黄以恒说:“我只是跟你随便说说。老郑呀,你是多年的领导干部了,我们既要严格要求下级,但也得学会爱护和保护下级,工作主要是靠下级干嘛。老耿是老同志,很讲面子,你去一查,局里都说老耿犯错误了,唾沫星都能淹死人,这也是中国国情。当然了,真的违法乱纪,那就必须依法办事。这一点含糊不得。”
郑天良说:“耿天龙的事现在还不能最后下结论,他只是从报表上看没问题。反正我在马坝乡这几年是没见到过有彩电票分到我们手里的,自行车好像有几辆。但报表上反映每年都分了一到两台彩电,究竟是商业局没分下去,还是分下去被我们乡政府干部贪污了,还要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