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很吃力地将小修女搀扶到卧室的床榻上,又为其摸索着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小修女手中。小修女仍然疼痛未减。无奈苏麻只好去叩响神父的门。
神父于房间内正聚精会神地凝望着一张已经泛黄但依然画面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的漂亮女人和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还有一个神采奕奕的头发稀疏但看上去很不失帅气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这便是神父的一家三口人。
漂亮女人既是神父的妻子,男孩便是神父的儿子,那个头发稀疏却很帅气的男人即是神父自己。
神父望着那张照片不禁眼角开始湿润起来。
神父原本有着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神父原是一所中学的高级教师,热情、开朗、奔放。每日下班回家都要与漂亮妻子相拥一处而且顾不上放下皮包就牢牢地吻住妻子,然后再去儿子房间光顾玩耍中或熟睡中的儿子。
神父的家居面积不算很大,但容纳三口之家亦绰绰有余。但热衷于时尚生活在外贸系统工作的妻子对此可是相当的不满。每当夜晚来临月影投射于床榻之时神父的妻子都会很合时宜很合时机地噘起嘴巴,因为这种时刻恰是神父动情之时段。她的噘起嘴巴使神父抚向她肌肤的手在半空中悬住,他不清楚他美丽的妻子为何在他每每即要靠近她的肌肤爱情沦陷的时候都要噘起嘴巴呈出一副令他热血激情大幅度下跌的状态。他不懂,他始终搞不清楚。因为他清楚自己是那种很讨女人欢心的男性。干净利落、气宇轩昂、还有那么一点公子哥的派头兼明星的潇洒度。而且与女人交融一处也很能使女人开心舒畅。为什么自己的漂亮妻子总是闷闷不乐呢?
一天晚上,他照看儿子睡下后就慌急地返至自己与漂亮妻子的房间。妻子正于床榻上翻阅一本时尚家居画册。画册内的高档宅院高档家居、周边优美的风景使得她入神入迷。她是多么盼望能有一所画册上的宅院啊!
画册上的宅院豪华阔绰不说,单说那让人留恋的幽雅环境就足以令她心旷神怡心驰神往一阵子。她躺在床上忘情忘我忘时地一遍遍翻阅着那本足以令她在某种兴奋中窒息的画册。直到神父靠近床榻随手关闭床头壁灯她陷于黑暗中她才从那种兴奋的光芒里回到现实中来。
现实是什么呢?
现实是一个男人、一个小孩外加她自己居住在城市中一处最不起眼的地方,而这个最不起眼的地方混杂着各类型的小人物。他们的吵嚷、干咳、叫卖以及夏日的午后或傍晚端坐楼栋门前的路面台阶上或干脆从自家拎来一只小型椅子坐上去专门用视线瞟着过往行人的举态用舌头对人家说三道四的行为很是令她深恶痛绝,仿佛他们不这样夜晚返回家中就睡不着觉。她切齿他们,虽然他们暂且没有什么地方牵怒于她。她就是从心底讨厌这些男男女女的小市民。她因此很瞧不起她丈夫。她认为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住这里才当教书匠。
神父没有察觉她妻子有了这些变化和对物质凶猛的追求欲。他照例上下班接送儿子与学生们没完没了地探讨书本知识和每周班会主题照例下班返至家中系上那条很宽大的花格围裙去厨间做一道道拿手好菜端上餐桌然后与儿子等待妻子的归来。妻子归来很平静地用完餐他又照例拾掇好餐桌为儿子洗澡哄儿子睡觉儿子入睡后他又返至那个仅有几平方米大小的同时充当浴室的洗手间内给自己冲一下淋浴,因为房间狭小,因此他没法安上浴池。他只按装一个淋浴器械,而且每每淋浴时又不能转动身体。这样的空间她妻子是很少光顾的。
他洗浴的目的一半为了洁净一半则是为了靠向妻子与妻子耳鬓厮磨不至于引起妻子的反感。因为她妻子总是在外面洗浴完毕才返回家中,所以每当他情急之时在他妻子身上狂摸乱吻之际他妻子都会竭尽全力地抵挡回他的冲动。仿佛他是一个强暴者而不是他的丈夫,他有些生气。他妻子见他有些生自己的气就连忙阴转晴,她妻子靠向他说让他调离教师岗位到一个能赚大钱的地方去工作,如此他们的生活就会有大的改变。她并且向他丈夫坦白说她之所以不让他狂摸乱吻其根本原因之所在则是完事后她无法将身体冲洗干净。她丈夫听她这一番言语心里敞亮了许多。她丈夫说明日他要为她购买一只大型浴盆,他将每日为她洗浴。她丈夫的话音未落她便气得缩成一团。她丈夫,也就是现在的神父大人无论怎样哄她抚慰她她都没有再给她丈夫任何笑脸。她丈夫只好带着一腔激情转身让自己的一腔激情慢慢冷却,然后睡去。然后响起鼾声。
神父并未曾因着妻子对自己情感的刻薄因此对妻子产生恨意或像其他男人那般出外沾花惹草。相反神父更加挚爱有加地呵护爱戴着妻子。
神父仍是按着每日固定不变的生活规律忙碌着、生存着。
一日傍晚神父按照以往的惯例将晚餐做好放至餐桌上又与儿子一并守候在餐桌旁。他与儿子等啊等,终于儿子因为饥饿难忍先行吃了晚餐。儿子睡去后,他又端坐在餐桌旁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夜半也没能等回漂亮妻子。漂亮妻子既没有电话打回来也没有任何留言字条。他彻底慌了神,慌神之际他便决定求救于警方。他披上一件被他不小心坐在屁股底部而被折压得皱皱巴巴的西服上衣骑上他那辆破旧自行车飞快地驶入区域内派出所。派出所值班警察告诉他通常情形下人在杳无音信的二十四小时后方可报警。值班警察让他先回家中去,过了二十四小时后倘使还没有他妻子的消息他方可再来报案。他对警局的这项措施极为不满也可以说是相当程度地愤怒。二十四小时后人可以乘机抵达西方的任何一个国土。二十四小时后人也可以被绑架者撕成碎片扔进海里喂鱼虾、二十四小时后人更可以因某件事情想不开在某个场所而自杀身亡成为僵躯。
可怕的二十四小时后啊!届时用你警察有何用?收拾残骸抑或是僵躯吗?
总之他在心底盘算着二十四小时后他若是仍不见漂亮妻子的踪迹他决定不再将步履跨向警局半步。一切希望都在二十四小时内,他本是希望警察们能出动警力于二十四小时之内帮他四下找一找。现在这种想法成为泡影他只好悻悻地骑上自行车向家的方向狂奔着。
神父一宿未合眼,第二日一早他将儿子送往幼儿园,之后又去了学校向校长请了假,校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准了他一天的假期。因为学校正临期末考试阶段,校长一般在这种时刻是不允许教师告假的,由于神父平日里很少或者干脆说来没有请过任何理由的假,因此校长在这种非常时期才准允了神父的假。
神父从学校出来就直奔漂亮妻子所在的外贸系统的单位。单位里有人看见她与来此单位洽谈一笔贸易往来的韩国客商去了一家酒店再就没见着她的踪影。
神父当时听说自己漂亮妻子与一个韩国客商去了酒店,先是一阵紧张外加嫉恨,之后他才想起骑上他的破旧自行车向全市大小酒店星级酒店开拔过去。他每到一处都急匆匆地翻查人家的住宿登记薄看那上面是否有韩国客商登记过以及有无自己漂亮妻子的芳名。
他一家一家地前往,结果一无所获。他在最后一个前往的星级饭店里找寻到这样一则消息,总台服务员告诉他昨日晚酒店黄金时段一位韩国商人与一位漂亮女人在此逗留几个小时后便与那位漂亮女人于凌晨离开,说是要赶早班飞机飞往韩国。未及总台服务员说出他们各自的姓名,神父便身体空悬脑部晕眩起来。他险些跌倒。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星级酒店的自动玻璃门。
漂亮女人的失踪或者说离去使得神父神思恍惚精神萎靡。他回到家中倒头便睡。他的精神已经死灭,肉体又只是空荡地喘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爱情的陷阱里何时能拔身。他真后悔自己以貌取妻而疏忽了女人最重要部分——美德。
他充分地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犯有只取女人之貌而疏忽女人其它部分的错误。
男人重色,女人重财。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呢?神父常常于悲哀中呆若木鸡地思忖着。
神父在漂亮妻子离开的日子带着破碎的心情料理着家务接送儿子去学校授课。其间他没让自己笑过也不与人多讲话。他阴沉着面孔仿佛人们都欠下他的债务或者情感,他一面阴沉着面孔一面沉重地去做事又好像一个迟暮老人在死亡降临之前拼命地完成着在世上的未竟之事。
他这样充满消沉地度过了一段时日渐渐习惯了没有漂亮妻子睡在身边的日子。但他却一直将漂亮妻子用过的被子、枕头放在他就寝的那张床的旁边也就是他自己的身边。他闻着它们散出的幽香以及漂亮妻子留下的体香渐渐睡去。每夜如此。每日休息时如此。
就在他业已习惯了这种自我调解自我安慰的生活方式之后的某一天,也就是他漂亮妻子离开他半年之余的某一天他突然有了他漂亮妻子的消息。他惊异得目瞪口呆。
他被警局传迅到警局的监禁室。透过监禁室的铁栅栏他一眼瞥见形容枯槁已算不得漂亮的妻子。他愣怔着、扭曲着、惶惑着、碎裂着。
警察告诉他他妻子是以偷渡客的罪名被中韩边境线上的守卫战士抓获并遣送回这座城市。
他看到他曾经漂亮无双的妻子双眸凹陷目力无光且散乱颧骨突出且失丰盈。他妻子很像一具活的骷髅。
她妻子瞥见他的时候泪水一串串地夺眶而出,嘴唇亦在颤栗与抽动着。她妻子一句话也没能讲出来便晕倒在地。
警局经过大量收集关于他妻子的资料,所有资料表明他妻子毫无犯罪动机以及犯罪史,从韩国逃回祖国境内纯系不堪忍受在韩国境内被韩国商人卖进地下妓院的苦楚与折磨。
警局放了她。神父将她带回家中。她那时已浸染上肺病梅毒与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常常于夜半喊叫起来。神父已经与她分居而住。因为她的肺病以及下体所散发的难以让人呼吸的气息,神父将她送往医院入院疗治。她本不想去医院疗治也本不想回到这个家,她无颜面再见她的丈夫。可是警方逼她讲出她的任何实情就像她丈夫强行将她送往医院那么坚决果断毋庸置疑。
她在耗尽她丈夫大笔资金后病情仍不见好转。肺症已经深入骨髓,梅毒病菌已到三期深入神经末梢,溃疡面在不断扩大。她在病入膏肓的弥留之际向她丈夫阐述了她离开她丈夫后的种种魔难与遭遇。此前神父没有过问与声讨她半句有关她突然抛夫弃子地离去以及她离去后的任何事宜。她丈夫只是想专心治好她的疾病也可以说是顽症。根本没有想探秘她与何种男人在一起?为什么会弄成这步田地?是如何从韩国的土地逃离回来?他觉得盘问这些只能徒增她和他的悲伤与痛苦。他为什么要揭这样不堪了然的伤疤呢?
尽管他百般阻挡,她妻子还是喘息着、脸部给拔气与呼气憋得红紫一字一句费劲又吃力地讲述了她离开她丈夫以后的种种遭遇。
她所在的外贸系统的单位与韩国客商洽谈一笔贸易生意,她作为文秘人员随行前往与韩国客商宴会、跳舞、游赏、观光。宴会中韩国客商的一双细眯小眼睛紧紧地射向她,这使得她有些难为情和不知所措。因为她是宴会中最为出色的女人,所以韩国客商旁若无人地指定与她共舞。一场舞过后,韩国客商与她共栖在酒店舞厅内一处灯光幽暗、环境怡人的咖啡间摇椅上。韩国客商悠然自得地在摇椅上来回摆动着肥大的身躯。她坐在摇椅上始终没能让自己放松开来。因为身为女人她脖子上缺少珠光宝气的项链、耳朵上缺少叮当舞动的白金抑或钻石耳环,衣着也是那种平庸低廉物品。这些劣势在穿着光芒四溢的韩国客商面前显得大为失色。若不是她举世无双的美色给她一些信念与力度她肯定会晕倒在韩国客商面前。韩国客商的一双细眼中透射出智慧的锋芒,他一眼便看穿了在他面前有些发窘的她。他很合时机地从高级的密码箱内取出一沓韩币硬是塞至她的手中,接下来他马上紧攻不放地对她说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带她去韩国发展,又说那里才是像她这样漂亮女人施展宏图的地方。她没有任何表态。但她内心里开始对自己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角逐。她开始对韩国客商的话语动心与活泛。她一想到自己微薄的月薪、家居的寒酸、居住地域的底层、丈夫那孩子王生涯的无期无限、自己想要获取的物品的遥遥无期、每日班前班后挤公交车的无限烦恼、这座工业城市永无宁日的噪音、韩国的美丽富饶……这些利弊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后,她脑海间倏然跃出这样的决断:她要跟随韩国客商离开这座城市,悄悄地离开。不让丈夫与儿子看见。上苍给了她这种直通云霄的机会她不能错过。犹豫不决或者妇人之仁或者当断不断都注定身受其害。
有了这种想法她竟将丈夫、儿子全都抛至爪洼国内。她在半丝不了解那个韩国客商的情况下因为对美好前景的执着憧憬她没用韩国客商怎么费唇舌便一口答应韩国客商一同前往。韩国客商一双细眯的小眼睛内即刻闪烁出兴奋的光芒,同时他的一双细眯小眼睛露出色眯眯的微笑。看着猎物已经胜券在握这里的生意又圆满洽谈成功,韩国客商马上订购了两张晨时返韩的机票。
次日凌晨韩国客商带着被他纸醉金迷弄得晕晕糊糊没有了方向任由他摆布的她登上客机。韩国客商为她取出他时刻准备着的各类型护照,用一种小型特殊仪器将她的照片准确无误地扫瞄上去,又弄上各类把守机关的钢印。看上去难辨真伪。韩国客商就是利用了这种手段骗取他所到之处艳遇上的漂亮女子的芳心。待他对其产生厌倦,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将其转卖给韩国地下卖淫的老鸨。
这些对她的不利因素是她连想都未曾想过的。她纵情于快乐的梦幻里,尤其是当她登上客机的一瞬间,她简直有些心花怒放。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乘飞机去那么遥远的地方。那个遥远的地方会像一首歌中所唱的那样有桃花盛开的村庄吗?
她坐在韩国客商的身旁心情无比释然无比激动着,全然忘记坐在自己身旁的韩国客商如何看她的笑不拢嘴。韩国客商果然蔑视地瞥视她一眼后竟自闭上细眯小眼睛睡去。
飞机抵达韩国汉城,韩国客商将她带入一套十分别致讲究的远离城市喧嚣的住宅。住宅周围人烟稀少,楼群渺茫。她有些紧张。待她与韩国客商抵进住宅院落她的一颗紧张的心脉才得以平缓。但院落中的层层树荫使她又陡增恐怖。
韩国客商带她进入内室。内室的金碧辉煌顿刻驱散了她陡然升腾的恐怖。
韩国客商让她先进入浴室洗掉一路风尘,她亦乖顺地进入浴室。
韩国客商的浴室阔绰豪华。造型美观别致的浴池、井然有序地置放各种浴品的雕花案架、色彩斑斓的吊灯、镜子般光滑的地面、休息时柔软如水的浴床、花案考究穿上去让人有一种飞升般感觉的拖鞋、大方典雅的浴巾……
她简直陶醉了。直到韩国客商毛绒绒的腿伸入浴池内,她才感到一阵凄惶。她用浴巾紧捂胸部躲闪着韩国客商的袭击。她的身体原本浸在水中,韩国客商放掉了所有的浴水,她完完全全曝光于韩国客商面前。
她的小巧玲珑的双乳、鲜艳夺目的乳头、纤细的腰身、雪白的项颈、修长的双腿、还有被她双腿紧密绷紧的地方无一处不令韩国客商心醉魂迷,但是当那个韩国客商用一双细眯眼睛犀利地穿透它们时,它们失去了原有的珍贵。对于陌生的从未动用过真情的男人的逼视,通常来讲它们是一文不值的。因为欣赏者的目的不是为了呵护而是为了把玩。试想一下倘使一个孩子对他手中的玩具厌倦后会怎样呢?聪明人不难想到那个玩腻了手中玩具的孩子肯定会将那个玩腻了的玩具扔撇掉或者拆卸掉。
韩国客商很快将她挟裹至浴室的休息床上。韩国客商不顾一切地扑向她,令她毫无心理准备与生理准备。她本该具有心理准备的。一个与已毫无利益与关联的男人突然提出带她来到他的国土上,那将意味着什么呢?
韩国客商毫不客气地撕裂着她、侵吞着她,如同撕扯着叶叶花瓣。使她疼痛、使她碎裂。
他用洁白的齐刷刷的牙齿咬她的乳房、肌肤……她已被咬成碎片,他仍在咬,还在咬,直到她惨叫着晕过去为止。
这就是她登上韩国土地的第一日所感。
于是乎以后的数日都是如此这般。当她的躯体已布满伤痕,韩国客商无处下口之时便毅然决然地将她悄然卖给地下妓院的老鸨。
所谓地下妓院,即是暗下有人从中买进卖出牵拉客人。这种暗箱操作方式有些近似某种地下组织的秘密接头。一个连一个地接头连线但不许出卖对方或这家地下妓院的各班人马。道有道规、行有行规。谁都不想破坏一本万利的生意。
满身伤痕的她被送进这座如同人间地狱森严壁垒的地下妓院里。她被送进一间黑屋子,老鸨像是一个安检员或质检员将一只肉糊糊的手摸向她的面颊、身体以及口腔与牙齿,最后剥掉她的内裤像挪移两根木头那般很生硬地掰开她的双腿。发现她已被人开过包,就沉着一双肿眼泡拉着驴脸开始向韩国客商讨价还价。韩国客商只好收手让步,最后以平价将她卖到这里,然后带了钱扬长而去。
当漂亮女人这一刻幡然悔悟自己被骗时她已深陷囹圄不能自拔。她开始在暗无天日中想她丈夫、儿子、祖国的家。可是这一切离她是那么遥不可及。这座妓院隐藏在依山傍水的山崖上面且有保镖把守,可以说插翅难逃。她只有以泪洗面,以回忆赶弃时间。
到这里光顾的嫖客多数像山匪般的人物,他们俗不可耐且肮脏无比,据说好像是游牧部落的商人。他们亦是通过商人间牵线来到此地的。牵线者除得到一笔牵线费用此外还享受老鸨因其牵线有功而白白享受一番这里的任何一个妓女。这一点又很酷似上班族人士因工作业绩突出显赫而获得的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
漂亮女人通体的伤痕愈合后老鸨便令其出道接客。她稍有怠慢客人或执拗客人她即会遭到那几名彪肥体壮的保镖一阵拳打脚踢。她惧怕那种惨无人道的捶打与重击,所以她很本能地学会乖顺,忍受着嫖客的任何乖戾行为与粗暴野蛮。
这里虽说是暗箱操作,但老鸨交下很多暗线商人,因此这里的生意才不乏红火。
因此她必须时刻忍受着他们一个个脏兮兮臭哄哄的躯体下来上去的重压和肆意的污辱。
不久,她得了肺炎。不久,她又得了严重的梅毒。她的客人渐渐少下来,到后来根本就绝无一人。老鸨急了。再看她这副凶猛的病势知道她已彻底报废就令保镖将其用一条布袋装裹好为了安全起见在月暗星稀之时将其抛入山下的一条通往鸭绿江畔的河流中。
保镖们将其扔进河流中便迅速离开。
她被重重地摔入湍急的河流中,因此砰的一声闷响惊醒了睡在苇丛间一条破旧船只上的老翁。这老翁是等待夜半时分他设下的鱼网能够网上大鱼,砰的一声介于半睡半醒间的老翁以为有大鱼落网了便像年轻人一般从苇间一跃而起。他三步并做二步地来到岸边猛地向上一收网,网内沉沉的一包东西让他有些气喘,借着月光他看清是一包沉重的物品而绝非是什么鱼类。好奇心驱使他纵力将那包物品打涝上来。那包物品被打捞上岸后,老翁飞速地将其打开。然后用一只长杆电筒照射上去。老翁这一照探令自己魂飞魄散。
她被河水浸泡得面部惨白如纸并且微弱地呻吟着。老翁听到呻吟之声断定这不是具死尸,于是大着胆子靠向她并将她湿淋淋的躯体彻底从口袋中拖拽出来。
老翁连夜将她送到家中。老翁的家在河的斜对岸,所以没用上个把小时老翁便带着她来到他的茅草屋。老翁的老伴将她湿淋淋的衣物换下来又给她煎熬了鱼汤。她喝下一大碗鱼汤后顿刻有了些许精神与体力。她支撑起臂弯不断地向两位老人道着谢意。虽说他们听不懂她在讲些什么,但他们借着幽暗的灯光望到她流泪的双眸以及她跪在那里不住地向他们叩首。他们知晓她在感激他们。
一星期后,她恢复了一些体力与精力。她向老翁老妪再次叩首致谢并用一只手臂指向自己的祖国方位。老翁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就让老太婆为其准备好上路的食品。老太婆为她带了许多鱼干鱼酱与打糕以及充足的几瓶水。这些物品足以够她用上一阵子。她含着热泪与老妪告别便上了老翁的一艘船只。老翁一直将她送至边界线上又将她送上另一艘驶向她祖国方位的渔船上才将自己的那艘船只划开。
起初她很顺利地进入境内,可是到了海关人员检查那艘渔船的物品时发现了躲躲闪闪的她。当海关人员用朝语问向该船只上送货的渔民她是干什么的?那渔民用朝语支支吾吾回答着海关人员说是半路拾拣到船只上的。海关人没用分说就将她扣押下来。
经过海关人员用汉文严厉盘问她才如实地说明了自己的来龙去脉。海关人员这才将她遣送回当地并且通知了当地的警局。
当她沉沉地讲述完她的经历,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悠远的梦境。她在弥留之际终于微笑着闭上了已经不能算作美丽的一双凹陷的眼睛。
曾经漂亮的妻子神出鬼没地离去又神出鬼没地归来现在又溘然辞逝,他已经不知道喜与悲是什么滋味。
他的神情还停留在她复归的喜悦里,她却走向另一个世界。尽管那喜悦里深藏对她遍体鳞伤的遗憾,但他仍感到喜悦的光芒在他的心间闪烁。因为他坚信经过他细心周密的照顾疼爱她会恢复从前的美丽色彩,成为他先前那个漂亮的妻子并且置入他春天般的怀抱!
可是这一切都在瞬间成为空梦。他已不会哭泣、不懂哭泣。他让自己融入沉默的世界,彻底感悟着悲哀、绝望与孤独是如何袭击着他。随之他病倒了又随之儿子病倒了,他不得不让自己的病体忙于家与医院间。
当医生确诊他儿子得了严重的肺炎和浸染上梅毒后,他简直有些发疯发狂他一忽紧抓医生的脖领一忽紧摇儿子的瘦小身躯一忽立在原地悲哀地举起拳头发出绝望的悲鸣。
他清楚他儿子的疾病是被她妻子楼抱着睡在一起的那个夜晚染至的。那个夜晚他想劝阻她不要接触儿子,但看到她疯了似地抱着儿子狂拥猛吻着,他让自己劝阻的话硬在喉头没有说出来。他现在真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劝阻妻子对儿子的疯狂之爱。
儿子在医院里仅住了十几天的院便命归西天。他已经绝望至极。绝望悲恸中他辞去了工作让自己躲在家中神思恍惚了一段时日。他才让自己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的心已完全破碎神经也完全死亡,所以他让自己信步于街面徜徉着。他走进一处巷内听到一家院落有人在讲授圣经之道。他听到一句主领引我们前行,世上的一切皆是一场空梦一场感叹而已,所有的财物在你辞世以后你带不走半分半毫,只有我们的灵魂是永存的。主啊,让世人清醒吧!
他至此以后就去书店采购了许多有关于圣经方面的书籍。他看啊看、读啊读,终于有一天他弄清了自己未来的方向,他向人打听到那所这个城市中最大的教堂。他去了那里先做了修士,后来老神父辞世后他被推举为神父,一做竟是二十余年。
而今他拿了他与妻儿的合家欢照片发着声声感慨,但这感慨中绝然少了昔日的悲叹与绝望。他每到妻儿的祭日都要为其做一场别开生面的弥撒以此让其亡魂早日步入天堂之门。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忧了他。他连忙将那张发黄的照片置入抽屉内,然后迈着极其缓慢持重的步履打开房间的门。
门开后,苏麻慌忙地向他禀报说小修女忽然肚子疼痛无比脸色已呈惨白状。他当即下令让人快速送其去医院并从抽屉里拿出一些教会的活动经费递交到苏麻手中。
他是有知识的神父,所以他不愚蠢。在信仰上帝的同时亦相信科学。所以有关人士对他很是钦佩。
果然,那个小修女被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医生当天下午为其做了阑尾摘除手术。
苏麻不能不佩服神父的英明决断。是夜,神父又率众修士修女在圣殿堂的圣像前进行一番虔诚的祷告。全部祷文则是围绕着小修女的尽快恢复健康为轴心。
苏麻被圣殿堂的一片舒缓曼妙的音乐所浸染所陶醉。音乐带着她飘升到很遥远的一片净土上。那片净土中没有凶残远离邪恶。她在那片净土上尽情地遨游。
她再也不想回到从前那种险恶的人世沧桑中去。她再也不要返回从前的现实。从前的现实正如一首歌子所描述的那样:兔子在饥饿的老虎的牙缝中流泪……狐狸的虚伪让死亡安抚羊的悲……
教堂内秩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很快使苏麻僵死的细胞活跃起来,她因为有了神的庇护,生命的芳草园内又有了一线生机与绿洲。
就在这种无忧无虑的时日里,罗良的再度出现使她的这分活跃又凝固僵化起来。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但她一听到他呼唤她的声音心里又开始一阵悸颤。她清楚自己分明还在执着地爱他。
那天T女人在向罗良阐述完苏麻有可能前往的地方,罗良就即刻要付诸行动去找苏麻。偏偏在这样的时刻罗罗却发起了高烧,这断然阻遏了他去找苏麻的行动。
他驱车送罗罗去了医院,T女人抱着罗罗坐在前排位置上。她向座位坐下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慌忙立起。罗良一眼瞥见他车内前排座位上的一包用牛皮信封装着的物品,也就是刚刚硌着T女人的那包东西。罗良连忙拾起它来,T女人随即抱着罗罗重新坐下。
罗良将车停在路旁打开了那包东西。一摞书稿整齐地展现于罗良面前。这摞书稿恰是苏麻吩咐他在那所租赁的房屋取出来的那部苏麻所著的长篇《玫瑰寂寞地凝视着》的书稿,他因为忙于诸多事宜竟将它遗忘在车内。本来他是想找一家出版社为苏麻出版这部苏麻的长篇力作的,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彻底将这件事情遗忘掉。现在老天又再次提示他必须为苏麻办好这件出书事宜。因为这有可能即是苏麻从事文学事业的开始亦是她的结局。因为苏麻已经成为一个盲者,能否治愈好那是未可知之的事情。但有一点他可以向苍天保证他会永远挚爱苏麻此生不会改变。现在拿起苏麻的书稿睹物思人令他感慨万千。他将那部苏麻的手稿放进自己的皮包内准备为罗罗看完病就先去出版社,之后他要等待出版社的答复他再行去找苏麻亦不迟。苏麻果真去了教堂,那么他早去几日晚去几日则并无大碍,苏麻倘使发生了别的什么意外,那么这许多天来也早已有消息传来。因此在他断定苏麻肯定去了教堂之后他便有了这种先为苏麻办理出书一事然后再行去找苏麻的想法,届时苏麻会有多开心啊!他想。
罗良受这样理念的驱使车速不禁加快了起来。难怪有人说恋爱中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神经都不很正常与偏离正轨。此时的罗良全凭一种激情做他想做的事情。
车子到了医院,罗罗被急诊内科的医生诊为感冒罗良的一颗悬浮的心才得以平稳。其实他身为医生在罗罗发烧之时就诊断罗罗发烧的起引是因为感冒,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段时期他总是对自己持怀疑态度。就是说他不很相信自己。而这种情况完全源于苏麻因着意外事故长眠不醒时那刻的打击。之后的日子里他的神经方面就很为脆弱。
他太爱苏麻,因为太爱的缘故常常会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情。罗罗被医生宣布是轻微感冒无甚大碍的话音未落,罗良便将T女人与罗罗扔撇至一旁,自己驱车去了一家出版社。
幸亏T女人是个本地通,否则那将会出现多大的麻烦。
罗良拿了苏麻的书稿走下小轿车径自奔向出版社又径自奔向出版社内的电梯。出版社社长室很快出现在他眼前。出版社社长是个矮胖的小个子,他接过罗良手中苏麻的手稿将其上下文扫瞄了几眼后,脸部即刻堆出笑靥,而那笑靥里夹了许多赘肉丝。他当即决定留下这部长篇手稿准备列入当季的出版计划。罗良简直兴奋得要跳起来。他就是带着这种兴奋的光芒找到了那座教堂。
苏麻在听到罗良叫她的声音不知是后退还是前行。她的心中既充满喜悦又充满忧伤。喜悦的是她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山顶教堂上还能再度聆听到罗良那带有极浓韵味的标准的男中音,忧伤的是自己已经变成残废再无有任何资格去爱或被爱。她的心在有这种想法之际即刻恢复了从前那种冷漠之态。
因此她拼力推开拥向她躯体的罗良。罗良在被苏麻用力推开后重又拥住苏麻而且是紧密地相拥。苏麻无论怎样也无法挣脱开罗良的紧密拥抱。苏麻只好顺从于罗良的怀抱。罗良附在苏麻的耳边告诉苏麻说她的那部《玫瑰寂寞地凝视着》即将被一家出版社出版发行。苏麻听了这样的消息并未有多大的兴奋与激动。若在从前她听了如此振奋灵魂的消息肯定会欢呼雀跃起来。而今她对一切的一切看得很是平淡。她在罗良将这件对于写作者来说足以光芒一阵子的事情阐述给她后她并未有多大的惊喜与振奋。她只是在罗良怀里轻描淡写地回答罗良一句“是吗?”之后再无对此事有任何的评论。这令罗良很是惊异与费解。出版书籍一事不是苏麻最最向往中的事情吗?怎么如今对此如此淡漠与置之不理呢?罗良深感苏麻的内心世界在突飞猛进地消沉。他要将苏麻说服尽快离开这个足以使一颗年轻的心走向衰老的地方。他要带苏麻去德国诊治好双眸然后在那里定居下来,让他们的罗罗像他和瑞娜的女儿那样接受西方很良好的教育。
其实苏麻并非一颗年轻的心滑入衰老,她的一双失明的眼睛让她对任何事情都有着极其敏感的思想障碍。出书有何用呢?她既看不到它的美感也无法将这种美感伸延下去。正如她现在心中装有对罗良的深情厚爱却不敢让其溢于言表而将其深深埋藏在心灵深处一样。
一个人有爱、想爱、渴望被爱却不能够去爱和接爱被爱。那是怎样的心灵苦楚呢?这种苦楚恐怕只有苏麻这种有着极其深刻的自知之明的女人最为清楚。
她爱罗良就要使罗良完全充分地得到爱的源泉与真谛。爱是不能亵渎的,因为它是神圣的,不可浸染半分杂色。
因此苏麻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她对罗良说自己无论是精神与肉体都好累好倦,她要一个人在上帝的呼唤中仔细顿悟一下生命的实质。目前她希望罗良从速离开这里。紧接着她为罗良轻轻唱出一首她曾经、现在都很喜爱的歌子。歌词大意是:……不如就现在吧,让我们都停下,但是休息后,我们还不知道继续走的理由……
罗良听了苏麻用哭腔唱出来的歌曲,简直五内如焚。他已经难过到了极限。苏麻的这首歌子非但没有将罗良的宗旨改变,相反罗良将她更为紧密地拥在怀抱里。苏麻再次感到一股幸福的暖流涌遍周身。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的正午,罗良与苏麻相拥在教堂正面的丛林中。微风轻轻地滑过加之罗良拥抱着自己躯体甜蜜的感觉,苏麻完全陶醉了。可是她在陶醉的瞬间理性再次清醒过来,她不能够更深地陷入罗良的情感,否则她将无法自拔。无法自拔中就会将纯洁的爱情浸染和亵渎。
苏麻的思想有了这种对爱情的深刻理解与剖析便飞速地从罗良怀抱里挣脱出来,她向前方也可以说是莫名的前方跑去,由于思想上的大幅度波折她忘记自己已经失明,所以她没有跑出多远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她的修女服被地面的污浊物品弄脏,一只正待不知向何种方向爬行的虫子被她倒入地面时压成两截。那只虫子尾部已成为僵尸但头部亦在活动摇摆着。
苏麻的手与膝骨全都被碎石硌破渗出血迹。罗良连忙奔向苏麻将苏麻抱起向山下自己的车走去。苏麻在罗良怀抱中仍然极力挣扎着,她不能够坐进罗良的那辆车内,否则她即会重新回到罗良身边,而回到罗良身边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那将意味着她会不断地侵扰与麻烦罗良生活方面的大小事宜,而不断地侵扰与麻烦很快即会将美好的爱情消磨成散乱的花瓣,那爱情整体的完美顷刻间即会随着整体的消失而衰落最终走向枯竭与死亡;当然这种推论只不过是苏麻的主观臆断而已。可苏麻不能不这么去想罗良,因为罗良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维空间的男人,男人之于女人间的爱情因素之一是女人的亮丽与美貌。因为美貌与亮丽常常会使一个男人激情勃发、激动不已与生机盎然。这是男人的生理现象使然,完全不能将该男人列为虚荣之列。
走到街头巷尾一些出来晒太阳或剥豆子或挑米虫的老婆婆们经常会谈论谁家的媳妇俊不俊美不美,有无缺陷之类的话题。这说明女人的美丽之于男人是多么的重要啊!
苏麻是理性的,她不能等到罗良开始腻烦她之时她再做出离开的决定,届时她与罗良间的一切美感将毁于一旦。
想到此苏麻更加拼力地在罗良的怀抱挣脱着以至于罗良无法抱着她走下通往山下的石阶,罗良只好将苏麻放于原地。之后罗良的声音有些哽咽地对苏麻说如果苏麻不同意与他一道离开这里,那么他将长跪不起,直到自己化成骷骨与化石。
苏麻立在罗良身边听到罗良跪下的声音心里顿刻下沉着、空旋着,仿佛天塌下一般。但苏麻为了她和罗良间能保留昔日美好的一瞬她还是狠狠心肠转身离开了罗良向教堂方位缓缓探去。
返回教堂之时,老修女正带领众修女念《三钟经》中的二经,也就是正午经文。苏麻根据经文内容知道时辰是在正午。苏麻随之跪在修女间双手放于胸间与众修女反复咏着《三钟经》中的二经文。老修女见她迟了经文时间便用眼睛翻了苏麻几眼。苏麻因为看不见老修女的翻眼白,所以心中依旧坦然地念着经文。但念着念着她的思想便开了小差。
她的思想飞驰到教堂以外石阶上面的丛林处跪着的罗良身上。她不知他现在是离开了那里还是依旧跪在那里。她一想到他已离开那里心中就一阵凄惶与失落,而当她头脑中闪现出他垂落着双臂跪在凹凸不平且坚硬的石头上她的心就开始碎裂与疼痛。她被冗长的矛盾鞭挞着、折磨着、抽象着。她一忽想冲出祈祷室扑向罗良的怀抱一忽又想让自己的思想僵化成没有任何思维空间。
她在一种反复的矛盾与牵情中结束了《三钟经》中的二钟经文。
修女们从祈祷室内一一复出回到寝室。苏麻叫住了与她同寝的那个小修女。小修女连忙将耳朵神秘地凑向她的唇间。
苏麻让小修女向仁慈的上帝发誓不许将她看到的事物或将苏麻的秘密透露给第三者。待小修女将一只手放在圣经上闭上双眸向上帝祷告完毕。苏麻将她要吩咐小修女去做的事情阐述给小修女。小修女听罢仿佛在这寂寞的空间里终于找到了一项既神秘又有意义的事情给自己充添一些生活情趣与内容又仿佛她是在执行一次非常重要的公务,她小心翼翼地溜出教堂眼睛左右飞快地转动几下,那情态一如一名贼偷在窥视偷盗猎物前是否有人凝视一般。
小修女自从父母先后辞世又遭叔父一家的虐待就没有一天快活的日子,直到她被一个好心的老婆婆引领到教堂上帝的面前她的受虐的日子才算宣告结束。
人们往往在遭遇某种不幸后才肯光顾上帝之门,这与人的另一面虔诚的信仰有着很大的矛盾;人们在幸福时刻常常疏忽上帝的存在与上帝仁慈目光的感照。
这是人性永久的悲哀与错误。
小修女带着某种快乐的神秘走出教堂,一出教堂的门她就飞跑起来,很快她来到苏麻向她陈述的地点。那里的树影婆娑间果然跪着一个如苏麻描绘的男人。小修女看到那男人的很典雅的衬衫被汗水浸透,脸色亦有些苍白,但依然不失俊美之气。小修女有生以来只在街面的广告上和叔父家那台仅有十几寸的黑白电视机内看到过么帅气的男人。她侍立在一棵树体旁仔细并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跪于地面上的英俊男人。她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又像是在观看一场独幕剧。她完全忘记苏麻要她快去快回的叮嘱。
她立在树体后面心潮澎湃地凝望着罗良。她已经长成一位大女孩有着一切大女孩心中所幻化的梦想与渴望还有一丝望见异性的羞愧。她脸部红红、脖子红红、耳根红红。很久,很久,她才将视线从凝视的男人身上挪移开来。这时她才想起苏麻的叮嘱。于是她又飞快地跑回教堂。苏麻正在寝室内坐卧不宁地来回踱着步子焦虑地等待着小修女的归来。
小修女气喘吁吁地跑进寝室。苏麻听到她的喘息慌忙伸出手臂摸向她。
小修女喘息了一会儿看到寝室空无一人这才将她看到的详情如实地禀报给苏麻。苏麻听到小修女说那个跪在地面上的男人面部惨白身体被汗水湿透,而且看那情形他是非跪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斗转星移甚至自己成为一尊骷骨与化石为止。
苏麻听罢周身的血液即刻凝固而且一行清泪从眶内奔涌出来。苏麻对罗良的那颗牵情的心再次阵痛起来。苏麻在听到小修女说罗良的面部已经很为惨白之时就已经改变了她原有的计划与初衷。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出去,摔倒了她亦不知疼痛地从地面上爬起再继续向前跑去,小修女在后面喊她她亦没有听见。她的思维、她的精神此刻全都集中在罗良身上。她自从失明后已经习惯了摸索着前行,而且听觉、嗅觉都如猴子攀树那般灵敏。
很快她嗅到了罗良的气息。她一面向前跑着一面呼唤着罗良。罗良听到苏麻有些变调的声嘶力竭的声音连忙抬起低垂着的头颅。他之所以低垂着头颅是因为正午过后的太阳更加恶毒地烤炙着他的面颊。尽管周边树荫成片,但山顶上的太阳实在是太庞大太热烈。常人的肉体长时期地被它烤炙就如同在火焰上烧烤山鸡之类的物品,慢慢地人就会变得枯焦。
罗良看到苏麻向他跌跌撞撞地奔来连忙从跪姿立起身体向苏麻奔去。他的腿与膝关节给他很长时间的跪着有些疼痛与酸麻。所以他的步履像苏麻快速摸向他时那般踉跄。
苏麻听到罗良向她奔来的声音自己也随之加速了步履。很快罗良揽住她的纤腰,她亦张开双臂扑向罗良。她一面在罗良怀中哭泣着一面向罗良反复述着她再也不会离开罗良,永远。永远。
罗良紧密地拥着苏麻,仿佛他一松手苏麻就会丢失了一般又仿佛苏麻是生着羽翼的安琪儿,他一松开,她即会飞向那遥远的天际。从此不会再现于他面前。
他们立在山顶端紧密相拥了很长一段时间,罗良抱着苏麻向山下走去。他一级一级非常小心谨慎地走下下山的石阶。小修女出于对苏麻与罗良的好奇之心,所以一直紧密跟随其后。
罗良抱着苏麻艰难地下了石阶,罗良已经大汗淋漓加之他跪地时被太阳晒出来的汗水,他产生出一阵阵晕眩,他将苏麻置入车内便顺手从车内的储藏箱内取出一瓶纯净水喝了起来。饮过一瓶纯净水后他顿觉神情目爽,他很快恢复了精神和体力。他要苏麻靠向他的臂弯,苏麻的头部便乖顺地靠向罗良的臂弯。苏麻不能够再行伤害爱她如命的罗良,哪怕是些微小的事宜,只要是从罗良的口中述出,苏麻便言听计从,尤其是在今后的岁月里她要竭尽所能地相夫教子。
罗良在苏麻的头部恰到方位地靠向自己的臂端之时,心中突然升腾一种踏实感。这种踏实感是他与瑞娜间所没有过的。瑞娜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奸滑驱散掉她作为女人的柔媚以及使男人倾心渴慕的那种小鸟依人状。
瑞娜已成为罗良昔日的一切场梦境和最后的晚餐。罗良不再去想她,尤其是她为了一己私念竟不顾及他的生命安危暗中给他服用足以将一个完好无损的人消磨成一具腐尸的镇静药剂。他不敢想下去。所以他在自己头脑中有乌云的时刻很快用视线瞥向苏麻。他顿刻轻松愉快起来。尽管苏麻现已失去光明,但他不在乎。他在乎心灵的感应以及苏麻那不管风吹浪打永不褪色的美丽。
苏麻之于他是一道他永远也欣赏不够的风景线。
罗良正要启动小轿车,一辆豪华的奔驰停在罗良车体面前挡住了罗良的去路。
罗良认出那是朴高的奔驰,与此同时朴高亦认出了罗良的德国原装小轿车。
他们根据彼此的车认出了彼此。
朴高首先从奔驰内高傲地走下来一改他在医院期间对罗良的绵软之态。他又恢复了从前那个傲慢、冷酸、尖酸的朴高。他自从那日晚施子航向他阐述了苏麻的去向,他就打算尽快来到这里接走苏麻。不料,他被一个个公事所羁绊又给温莎的病倒所耽误。现在他好容易抽开身来到此地却与他的情敌曾经的朋友罗良汇聚一处,他内心里产生出强烈的逆反与不满。他感到上天在捉弄他,他一气之下便对同时走下车的罗良虎视眈眈起来。罗良看到他这副尊严心中觉出既好笑又好气。他依旧像朴高那样冷峻地立在车旁,他与朴高的眸光对峙着。许久,他们几乎同时说出你来此做什么这样的问话。几乎又脱口而出来接苏麻回家这样的回话。之后便是一阵沉默。这是知识男人可怕的沉默。罗良、朴高都是较优秀的知识男性,所以断然没有大老粗般为了争夺可爱的异性而大打出手或骂尽脏话。
他们之间仅那两句齐头并进的答问方式,之后便是一阵可怕的沉寂。沉寂中车上的苏麻预感到什么,她便大声喊着罗良的名字,罗良走神的瞬间,聪明绝顶的朴高即刻转身以光的速度进入罗良的车内,待罗良醒过神来,朴高已驱动了他的那辆德国原装小轿车。罗良便毫不迟疑地登上朴高那辆豪华的奔驰。
两辆小轿车一前一后地疾驰在盘山公路上。所谓盘山公路并非是柏油路面,而是用一些平展的石板铺就的一条狭窄的仅能通过二辆车体的山道。稍不留神即会发生险情。但是罗良和朴高都被争夺苏麻的心切而冲昏了头脑。他们一前一后的车速相当之快速之迅捷连他们自己都出乎意料。他们疯狂地向前驱着各自的车体,就像他们对苏麻的爱情一样来势凶猛。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奔驰着车辆而疏忽了安全度。
朴高一心想甩掉罗良,罗良又一心想追赶上朴高。如此一来车体发生了强烈的震颤。朴高车上的苏麻被车体的颠簸弄得既晕眩状又有作呕之感,她声音颤栗地喊着罗良的名字,被身边的朴高听到,朴高内心更是燃起一阵莫名的怒火,他于是更加加快了车的速度。车子失灵般狂速奔驰起来。罗良看着朴高如此疯狂的车速忽然想到了朴高车内的苏麻,为了苏麻的安全,他准备减慢车速。就在他即要减慢车速。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疾驰过来,朴高的车在转弯的时节依旧呼啸与疯狂,因此撞在了那辆大卡车上,朴高的车被即刻撞落悬崖。与此同时那辆经过猛烈撞击的大卡车的刹车已经失灵,它呼啸着直奔来不及躲闪的罗良的车体。罗良在看到朴高驾驶着的那辆自己的德国原装小轿车坠入悬崖,他的神情即刻呆板僵化,手也在方向盘上抖动着,他当时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大脑意识在想着他的苏麻完了,果真像安琪儿那般展开羽翼飞向了他不可能触及到的地方。然而这地方在他错位的精神极度分散中很快触及到了。他的车,不,应该说是朴高的那辆奔驰被大卡车以光的速度撞下悬崖。他在坠崖的一瞬间丝毫没有紧张感,他似乎看见苏麻微笑着扑闪着华彩的羽翼向他飞来,飞来。
上帝说不要与人争掠,不要在神圣的领域亵渎神灵。
可是朴高、罗良、苏麻全部违背了上帝的意旨。他们不是上帝乖顺的孩子,所以他们被上帝呼唤去。
一切在沉寂中结束。在沉寂中结束后留给生者难以愈合的悲伤与遗憾。
那个一直跟踪在苏麻与罗良背后的小修女在他们进入车内就飞快地跑到山顶部的亭子间向下面盘山公路暸望着,直到两辆车子发生了惨重的事件,也就是坠入悬崖的时段,小修女狂呼乱叫着奔向教堂。她没有向神父如实禀报苏麻死因的详情而是向神父说苏麻不慎落入悬崖,至于她如何知晓苏麻坠入悬崖、苏麻在什么地方坠入的,她一概闭口不答。她清楚如果实话实说势必牵扯到她与苏麻违背教规,身为修女却与陌生男人相会而且还是在念《三钟经》的时候。
她只是说她去山上乘凉之时看到苏麻在山顶端踏空双足而跌落下去。
神父不再追问下去。当日傍晚神父为苏麻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弥撒以慰苏麻的在天之灵。
一般为死者超度亡魂的弥撒只持续一、二日,而苏麻的弥撒持续一周左右。这不光是苏麻本身是修女,更重要的是神父对苏麻有着极其完好的感官印象。在一片肃穆的圣哀歌中神父庄严地念着祷词:去吧,我的孩子,到天国的圣殿堂内与我们的主同在直至永远。阿门。
瑞娜在得知警方通报的罗良的死迅,先是一阵悲鸣,一阵悲鸣过后狂笑着奔出家门。她在马路上逛了一夜狂笑了一夜,她在绝望中幻想着罗良微笑着伸开双臂向她拥来,她猛扑过去。自己的头部却重重地撞击在一处坚硬的墙壁上。她不顾及头部殷殷流出的血迹继续狂笑地前行着。
罗良离开的那些日子,她认为罗良在生够她的气之后会重新回到她的怀抱。她甚至在想倘使罗良与别的什么女人有爱情进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原谅他并真诚地接纳那个女人。
现在一切都成为空梦一场。她终于因着心力极度衰竭而晕倒在马路上。第二天早晨当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她知道在她神智不清晕倒在路面的时候她是被好心的路人送进医院的,可她非但没有感激人家的善意搭救,相反倒是很气恼人家救了她。不过在医院疗治的日子,她的头脑中渐渐理出了清晰的脉络。罗良的死已成事实,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她是很分明的,因此在她出院返回家后,她便有了新的计划。她要卖掉罗良诊所和这里的住所回到属于她的那片土地上去,那里有她的女儿和亲眷,她要到那里去调整心态恢复意志彻底从脑海中忘掉罗良这个男人。
很快,她办理完在这里的所有事宜只让自己拎了可以滑行地面的皮箱匆匆去了机场又匆匆登上客机,那一刻她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回头,她怕看见她永远也赶不掉挥不走的罗良的影像。同时她没有泪水,她不敢哭。她怕哭泣会给她带来致命的软弱。届时她恐怕连下飞机的劲力都荡然无存,还谈什么在那片自己的国土上恢复心态呢。
瑞娜走了,像逝者一样永远地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
温莎在朴高坠崖的那天夜晚还带着笨重的身体为朴高做好一顿丰盛的晚餐放在餐厅的餐桌上,然后她端坐在餐桌旁一刻钟一刻钟地等候着朴高,直到夜深人静她仍没有等候到朴高。她哪里会知晓朴高的游魂正飘荡在另一个世界的苍茫之中。
温莎那日夜晚没等回朴高就每日执着地坐在餐厅的餐桌前等啊等,等到时间苍白心碎欲裂的时候、等到她憔悴不堪的某一天,朴高的律师所向她发来讣告,她听了朴高已不在人世的噩耗,悲哀至极、绝望至极。
绝望至极中,她腹中的胎儿在摇摇欲坠,最后形成一摊泡沫般的血迹从下体奔涌出来。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老天以一种特殊形式将其除掉。按理说温莎应该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满意和如释重负才是,可是没有。温莎在朴高逝去胎儿夭折的双重创痛中目光变得呆滞无神、面色暗憔。她一忽悲天悯人地啼哭一忽扬起头颅狂笑不止。
温莎疯了,时间在她的疯狂中一点点前行着、消亡着、隐退着。夏天已到了尾声。她披头散发地于秋风中徜徉着。枯黄的落叶间或从树体落在她的头部与脚下,她会伸出黑黢黢的手将枯黄的树叶捋到手中并且将其置入口中吞咽下去。走累了她会席地而坐嘴里嘟嘟嚷嚷地述说着什么,之后又捋起一把把枯叶向头上方抛扬飞撒着。她在清醒的时日就返回那所豪宅将自己清洗一新对着朴高的照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狐般的悲鸣。一阵悲鸣过后她又开始仰天大笑。一阵仰天大笑过后,她的神智又回归从前的混沌状态。这种时刻她又冲出家门疯癫地奔跑在马路上手舞足蹈着口里亦不断地叨念她自己听不懂别人亦听不懂的话语。她有时将别的男人当成朴高就飞快地跑过去喊人家大哥,人家看她是个疯女人便向她脸上猛啐一口转身离去。她竟穷追不舍地去赶人家,脸颊上被人喷吐的唾液还在一点点延淌着。人家一见疯女人追上来又给她一阵重拳出击,她被击中要害即刻躺倒于地。人家又向她的散着各种酸腐之味的躯体上猛啐了几口扭转脖颈扬长而去。围观者有的对其产生同情、有的则指指点点说她是个花痴、有的则同样将唾液甩给她转首离去。
温莎的疯病愈来愈严重的时候被当地民政部门送进了精神病康复中心。
T女人在电视中得知罗良与苏麻已不幸辞世,她内心中一阵悲哀,悲哀之余,她做下一个英明的决定,她像瑞娜卖掉瑞娜与罗良的住宅那样卖掉了罗良与苏麻的豪宅,带上罗罗去了外省,从此销声匿迹。
至于那个施子航在被前妻女魔头用碎玻璃片割破面颊后的半个月之余脸颊上出现了一条如月牙般弯形的疤痕。他愈加痛恨女魔头,在痛恨女魔头之余就会着实地想念苏麻和苏麻以外的吧女。每每此时他都让自己要么在公寓内喝得烂醉如泥要么去酒吧喝得烂醉如泥。烂醉如泥后他会对着美女画像发情抑或冲向某个吧女将一沓他辛苦赚来的纸币甩给人家,最终只得了人家一个很不贴切很不扎实的吻。
他有时借着酒兴还会胆量大增。一日他从酒吧出来,他看到离酒吧不远处几个小地痞正围着一名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一边动手动脚一边满口污言秽语地喷向那名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架之力的女孩子。施子航乘着浓重的酒兴顺手从地面拾起一根谁家从楼上的阳台上不慎落至地面的拖布杆冲进那伙无赖中间就是一阵狂飞乱舞,他的东倒西歪的醉态与他手中的木棒的搭配很像那个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那伙地痞终于被他手中狂飞乱舞的棍棒挥赶驱散。其实那伙地痞并非因着他手中的一根小小木棍而落荒潜逃。最至关紧要的原由则是因着他脸部的月牙疤痕。出来混世面的小混混一般都了解与通晓脸部的月牙疤痕是黑道中人常有并存的标记。
这伙小地痞不知他是哪个道上的弟兄,因此才收住腿脚不敢再行造次。
当那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向他躬腰叩首地致谢之时,他忽然被女孩子的柔声细气所打动,因此体内突飞猛进地产生出一种勃发的激情。于是他用眼睛意淫着那个女孩子的背影,许久,许久没能让视线调回正位。
视线复归正位的施子航就抬起视线仰望着苍穹,他仿佛在一片游云间看到了苏麻正向他飘然而至。大颗泪滴便从他混浊的眶内涌出。
他到底算作好男人还是坏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