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良越过朴高资料上呈出的胜诉三百余例案件的详实记录直接将视线投射到关于他的祖籍出生地域和家境状况及家庭背景等方面上来。
罗良从十余件朴高功勋档案中上下翻腾着,最后他的手掌啪地按住一卷记录朴高家庭背景以及个人成长经历的档案。罗良像是拍扣到一只美丽无比的蝴蝶,许久他的掌心才挪移开它们。
罗良神情专注地翻开了案卷。一组令罗良吃惊的字迹映入罗良的眼帘。
朴高,男性。一九五八年生人,祖籍韩国。祖父母生平不详。其父:朴永南,韩国一贫困山村村民。李承晚匪帮统治时期国破山河碎的日月,朴永南被应征入伍,在部队由于不堪忍受炮火连天的战争生涯。在一风雨交加的暗夜与随军妓女姬美子逃离出境偷渡中国境内的一个乡村后又辗转至北方一座小城,之后做过泥瓦匠,期间边打工边读书后考入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后在一所小学执教。文革期间曾被认为是潜伏的特务而后病死。在此之前与那名一起逃离的妓女姬美子完婚,之后生一子一女。待朴永南与姬美子相继辞世后,儿子进入孤儿院,女儿下落不明,当时还是一名婴儿。朴高在孤儿院期间沉默寡言,性格极端内向,但性格倔强争强好胜,学习成绩一直优良。在读初中阶段与人分争格斗致使对方身受重伤被劳教三个月。后来他重新就读完初中课程考入该城的重点高中,高中毕业后又很快考入省城的政法大学法律系。毕业后被留用该省城的著名律师事物所任律师之职至今……
勿需再看下去,罗良也对朴高病情的拓展史大为释然。父亲背叛祖国越境于中国,母亲是一随军妓女,自己又受过劳教,孤儿院成长的经历,仅仅这样几条硬帽就足以让朴高这个性格偏内的人成为变态狂。
罗良合上朴高的档案,虽说他还有几页码没有看完,但他不用看心里也清楚,往下无非是对朴高大加褒扬成长过程中的个人业绩,而罗良只要他的非辉煌时期的成长进程就足够了。他击了几下掌心,那个馆长从内室吧嗒一下嘴后床榻传出吱吱声,馆长从床上起来。不一会儿他的肚子先从里间凸出而后是肥硕的脑壳和一双短腿。罗良向他告辞致谢,他一面收拾案卷一面用南方腔调说着小意西(思)小意西(思)啦。
罗良从律师档案馆出来驱车去了朴高处,一路上他仍在构想着朴高从小的苦难究竟对成年人的他有何利害冲突?档案上的事情是否属实呢?想到此他又感到自己的好笑,一般档案资料都是经过国家鉴定机关反复确认调查才上升到文字组合这一栏目。
罗良摇了摇头将车快速驶去。
朴高那日受了温莎再次出现的刺激以及在刺激中性变态渴望罗良这个同性的慰藉之后他就一直躺倒在床靠回忆感悟罗良怀抱的温情踏实以及与苏麻生活的日日月月的温馨来打发时间。
罗良的到来使他终止这种回忆。他从床榻上下来缓慢地向门外走去。他看起来比先前还要憔悴十分,面颊愈加苍白,唇围周边的胡须使他变得如同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他并且一双瞳仁空茫无光,那样子既散乱又像个盲者。先前的英俊倜傥一扫而光。
罗良按响门铃后不久便看到朴高带着这副尊容迎向他。他迅速地驶入院内。天气已近傍晚。夏末的天气有些凉爽,一阵风掀动着朴高的几缕凌乱发丝和着临近傍晚时天空的暗色,朴高活像一个孤魂野鬼。
罗良从车上取下一堆熟食和酒料,他要和眼前这个病人交心贴己地谈一谈,深入他一层他的病情就会早些康复一层。
罗良将这些吃物摆放在朴高家餐厅内的方形餐桌上,然后入座。朴高坐在他的对面,他好像一直不敢正视罗良。罗良的一双清眸透过无架镜片看出朴高对自己的行为规范尚存意识。他想,他是有救的,他一定尽全力去救他。
两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都很文明地夹着菜,小口抿着杯中酒。罗良先拉开了话题。罗良想解铃还需系铃人。罗良试着将话题拉扯到童年,餐桌上的一盘油炸海鱼给他带来第一句话的思路。
罗良先是提起杯子,朴高亦举起杯子,两个人很潇洒地相撞一下。此刻的朴高完全恢复了正常人的心态。一杯酒落肚,他的面颊微微泛起红润,看上去健康、精神、力度。
罗良向他碗碟内递送一只油炸海鱼并随口说出:喜欢吗?
朴高点了点头,但瞬间又将它夹了出去。这时候他的内心世界又开始翻腾着别人无法猜测和破译的迷律。透过这条鲜美的炸鱼,朴高联想到久远的记忆。他自从涉入社会就将自己脱胎换骨耳目一新。沉重的回忆以及他随时随地都会产生的自悲心理使他不断地以狂傲冷漠的态度加以排斥掉那耻辱的昨天。
罗良观至朴高的脸色为了一条炸鱼而骤变,原本想从他自己童年时期的鱼米之乡生活谈起从而引发朴高的话题。现在看来只有一盘棋可下了,那就是喝酒,狂喝猛饮后静观其变。或许朴高醉了能讲出心里的真实语言。而道出真实语言他会好受许多,如此一来对他的疾病的理疗自会有促进作用。朴高的病根在心里,心结愈重病则愈重。就心理学角度讲,心理负担的压抑终会导致严重的神经疾患。对朴高来讲以毒攻毒、以攻克守、以梦还梦、以实克虚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罗良非常了解但凡神经疾患的患者和心理压抑的患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抑郁症患者用药物是治愈不好的。只有设法打通其心结才会达到治标治本的预期目的。否则将是前功尽弃朴高也会依旧一片天地未开时的混沌状态。
两个人喝到东倒西歪时,罗良一直保持一种清醒与灵敏度,但脖子和脸部都被红酒浸红。朴高却喝到极处脸部由方才的微红度至惨白。显然他性格的内向左右了他的面部表情。人家都说喝酒时脸红的人好交且性格外向倘使喝酒时脸白则不好交且性格内向。罗良从医学的角度分析朴高的酒后惨白脸相则是因为朴高颈部至头部的毛细血管狭窄所至。而毛细血管狭窄的人心路必狭窄无疑。
罗良科学地分析了一番朴高从餐椅上立起向仍坐在那里的朴高碰了一杯,然后落座。落座时险些摔倒。罗良努力镇静着自己的神情。他在搜肠刮肚地找着合适的话题,他的头微微昂起。夜色已完全笼罩住室内。餐厅上方的一盏吊灯投射出朦胧的灰色光亮。朴高、罗良像两个东摇西晃的幽灵。
罗良一面东摇西晃着一面唱着一首能激发朴高对从前追忆的歌子。罗良介于似醉非醉之间。罗良唱道:
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教给我一首歌,没有悲伤,没有哀愁,唱起它心中充满欢乐……
罗良的歌声由低至高在餐厅内外此起彼伏着。罗良一面唱着这首歌一面双眸紧紧地搜寻着朴高的举动。
果然,朴高有了巨大的反应。他端起自己那杯已经混入菜油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不再有作呕的反应。他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罗良的歌声之中。从这歌声里他看到了他的童年、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刚刚出生就丢失了的妹妹。父亲的冷酷残暴,母亲的哀哀切切。自己的战战兢兢。家庭的阴云四布。他在自己仅存一张床榻的空间经常能听到从外面喝醉了酒的父亲一面强暴着母亲一面骂母亲是婊子,是千人踩万人踏的下贱坯子。他听到父亲这样谩骂的话语从胸腔里反酸水,他想吐。他与苏麻都有着同样的悲惨家境。家境的残败与不幸是他永远割舍不掉苏麻的根本原因。
至于父亲为什么骂母亲是婊子他不得而之,但他知道和通晓婊子的含义。他知道那是用来骂很不好的女人时用的词。母亲是个贤慧充满仁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婊子呢?
朴高的泪水落至手中被他喝光了的空酒杯里。那泪滴顺着酒杯边缘缓缓流淌到杯内。像是对他悠远的故事的追悼。
他们家很穷,父亲那时刚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又刚刚去一所小学执教。薪水极少。母亲就常带着他去拾拣煤渣以备北方冬天寒冷时烧土暖气用。无论刮风下雨母亲都风雨不误地走街串巷拾拣着煤渣。闲暇下来,母亲就用毛线打着很好看的毛活。两三天打织一件出来然后再送到商店里或者小商贩手中换些钱票。由于通宵达旦地熬夜赶织毛活,母亲的眼睛得了严重的结膜炎。母亲舍不得花钱去医院诊治就用极简单的土方法自己将结膜炎治愈。母亲用沸开水的热气熏沐着双眼。此外母亲穿着朴素从不与任何男人或女人搭讪,本本分分地守在家中照看孩子服侍丈夫。可父亲还是一味地骂母亲婊子。朴高长到十五岁那年母亲病危之际朴高才弄清这个问题。有一天母亲看着自己不久于人世便满足了朴高的愿望。她向自己的儿子讲述了自己那段不平常的辛酸史。而这段辛酸史他是宁肯烂到肚里也不会向人讲述的。如今他介于半醉半醒间一种想诉说的愿望充斥着他的神经末梢。他靠向罗良一些坐定,那样子极像一个孩子靠向母亲时的依赖感和陶醉感。
朴高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尊严与冷酷。他的头倾斜在罗良的肩膀上。罗良没有躲闪,而是全方位迎住他。在朴高面前罗良这位可爱的老弟充当起兄长的职责。罗良要比朴高小上几岁,但朴高却越来越将他当做父亲般依赖,朴高靠在罗良的胸前口里不住地重复着:母亲不是婊子。母亲不是婊子。
罗良没有制止他的发泄,一任他的泪水从眶内涌出。朴高伴着纵横面部的泪水向罗良讲述了母亲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以及父亲对母亲残暴的原由与他自己不幸童年带给他的伤痕。
朴高陈述的时候更加紧密地贴向罗良,仿佛他一闪身罗良就会离他而去他的唯一述说对象即会消失。
罗良强制自己忍耐下朴高的这种变态行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缕发丝被他摇至额面,未及他自己动手拢上头端,朴高的手已经恰到好处地将它扶正到罗良的头顶端部位。
朴高的这种做法很令正常的罗良反胃。但他为了朴高能够早日复归常态还是再次忍耐下来。他感到朴高的心理疾患已经很为严重,弄不好他会更加朝向恶劣的边缘转化,就是说他会转型为同性恋疾患。倾诉只能慢慢愈合他条件反射的作呕现象却着实治愈不了他的同性恋症。罗良心知肚明自己将是他同性恋过程中首当其冲的猎取对象。自己一脸英俊小生的长相加之秀气得体的男性体态和标准的音质无一不扣动朴高这个向同性恋转型的男人心弦。自己在治愈好朴高的作呕疾患之后必须想出一个周密的计划和策略。必要时他可以杜绝与朴高的往来。罗良暗忖着心机的同时朴高滔滔不绝起来。他的嗓音断没有先前那样清脆并缺少男性魅力。酒精度麻醉了他的喉区使他的音调听起来如同一个没有修养的老妇。
朴高的母亲姬美子出生于韩国北部的一个镇子里。父母都是手艺人靠缝纫和织布填补家用维持生计。父母结婚数载就姬美子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所以手心手背地呵护疼爱。待姬美子长到十七岁那年父亲教了她裁缝手艺。那年月兵荒马乱的手艺人算是顶幸运和幸福的了。姬美子又是一个女孩子因此手艺对她来讲就更为重要。小镇子里有一所学校,姬美子很羡慕那些从学堂里背着书包上下学的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学子们。无奈自己是个女孩子,那所学校的学生全部是男生。所以她只好打消了去镇上读书的念头。不过她有空便去镇上的那所中学在门外偷听老师讲课,老师讲到国民素质国民文化之类的词汇她听不太懂但她却很愿意听下去。在那所学校里久而久之她认识了一名男生。确切地说是那名男生先发现了她。
十七岁的姬美子出落得相当标致漂亮。秀丽的面颊、修长的身材、挺拔的玉颈、一双会说话的杏眼、一双柔软秀气的巧手无一不让人垂爱怜惜。可是任何美好事物的背后都包藏着祸心。这一层是天真烂漫的姬美子所没有料想到的。男生见她美如天仙就穷追不舍地缠上她,她亦不讨厌与那名男生交往。因为在这座小镇上一般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早已离开闺阁嫁人或者做了孩子的妈妈了。可姬美子偏偏心高气傲。有技术没文化的男青年她瞧都不瞧一眼,换句话说她看不起没文化的男人。父母也就只好由着她性子耍下去。由此一来更坚定了姬美子对婚姻挑挑拣拣的坚定信念。
面对着这名有学识有前途的中学生姬美子活络了心机。男生的穷追不舍恰恰吻合了姬美子的心愿。
男生除了瘦削一些外鼻直口方浓眉大眼没什么可以挑拣的。姬美子决定与其相处下去。男生每日放学后都约她到河边的一块石板上为她讲解一天学来的课本知识。她很陶醉和怡然。男生的知识传授完毕后,男生坐在石板上笑眯眯地凝视着她,男生望着望着忽然立起在她脸上猛然亲吻了一下便背着书包跑开。姬美子捂着被男生亲吻过的面颊脸部立刻燃烧成云霞,她觉出男生即是她的未来和幸福。
然而就在姬美子与男生相交密切感情进展到可以拥抱对方的地步,接下来的事情便改变了姬美子一生的命运。
幸福的背面藏有不幸。一天男生约她去他家吃顿饭顺便让父母亲大人相视她一番。她听了男生的邀请马上爽快地答应下来竟未及与自己的父母通告一声。她有些腼腆地坐进来接男生回家的家丁赶来的轿式马车的车棚内。她心里翻腾了一下,这样的轿式马车在当地的小镇上只有有钱的阔佬才受用得起。姬美子的心禁不住狂跳了起来。轿式马车很快在一所大宅院宽阔的珠红门边停下,男生摆出一副少爷的姿式被家丁扶下马车,紧接着她的手被男生牵住。她随着男生手臂的牵拉跳下马车。
姬美子胆战地跟随着男生和家丁迈向珠红的大门。两边的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迎进她。
她跟随男生进了一间比较宽敞的内宅。一个白发白眉毛且额骨突出的老太太正坐在一个圆形的厚垫上闭目养神。男生放大音量喊了她一声祖母。老太太缓慢地睁开双眸,她一睁开眼睛瞳仁里即刻呈出灰白色的光泽,像是一条死鱼的目光。老太太伸出一双如龙爪的手拉她靠近,她心里缩成一团。想快些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老太太死死地捏住。男生看出姬美子的窘态。走过去轻轻掰开了祖母的手。之后男生带着她去进见了他的母亲,他父亲自始至终未露面,据他说他父亲正在会见一个旅长,因为他父亲是这里的镇长大人。所以四方来客,八面玲珑。
与男生的祖奶奶相比男生的母亲要柔和善良得多。这是一个典型的性格温顺的朝鲜族女人,她向姬美子和善地点头示意她坐下。她便双膝跪在地上算是落座。这种坐姿是朝鲜族小辈恭敬晚辈和妻子恭敬丈夫的必要礼节。
男生母亲的和顺使姬美子减去了不少的恐慌。
朴高的头从罗良的胸前挪移开,他去喝了一口饮料,他微闭上双眸,他的头靠向罗良的臂弯像是枕在了他母亲姬美子的臂弯。他是那么依赖那么详实。为了让故事很完整地顺延下去,罗良忍住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而被另一个男人绵软地依赖着。他想,都说出来,全部都说出来,你朴高最起码不会再呕了,身为医生也就尽到职责了。朴高开始有条不紊地重述着他母亲生前讲给他的故事。
晚餐开始了,一个镶嵌着红色大地毯的房间里中间摆放着一条三米余长的餐桌。一排主要的女家庭成员全部呈跪地姿式,一排主要的男家庭成员全部雄赳赳地端坐在地面上。
当餐桌的菜肴被佣人们摆齐全后,一砂锅的鲜美狗肉做为压轴菜端上来。
姬美子小心翼翼地跪在男生母亲的身旁。男生的父亲在开饭前的一秒钟内与一个腆肚胖脸的军人一并落座在姬美子的对面。按着礼节她向男生父亲鞠了几躬方才谨谨慎慎地重新跪在那里。男生的父亲一脸的威严,他的两撇小胡须颤了几颤他又用手把玩了几下,目光里向她射投出猫头鹰的贼光。她的手心开始出了些许的冷汗。那名靠向男生父亲坐着的军官同时用一双狡猾的绿豆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她的心更缩紧了。
姬美子极力想着男生的威力以此来驱赶她心中的胆战。可是当她与对面的男生目光相遇时她才意识到他其实不过是一个大男孩而已。他目光中的幼稚和纯真令她感到他的无助和弱小。
一顿饭下来她有些力不能支,因为她的诚惶诚恐使她耗费了大量的精神。她带着汗虚从跪着的地方立起。她正要向男孩的父母告辞,她发现对面军官的嘴巴靠向男生的父亲耳语了几句,绿豆眼内同时射出一种令姬美子惶惑的目光。
男生的父亲向姬美子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要她留下来不要急着离开。男生的父亲示意家丁将她带到休息厅。男生欲随同前往却被他父亲阻止住。姬美子感到事情的蹊跷与不妙,再者天色近晚她也该返回家中以免父母亲挂念。想到这里她突然挣脱开家丁的牵引向门外跑去。家丁几步赶过来毫不客气地将她拖拽回来。
她被带到休息厅。所谓休息厅依然是一间很宽大的房屋,地面上有许多厚垫,向里探至还有一铺方形的火炕被一玻璃拉门包裹着。墙壁上的画幅是仕女图。有几张画幅还是中国的唐伯虎真笔画迹。这是镇长从一个中国商人手中高价购置的。
至于唐伯虎何许人也是姬美子辗转到中国后才知晓的。
姬美子心情焦虑地看着那些画。与其说她看着画到不如说她四下张望更准确些。门被家丁反锁上。她出不去又见不着那名男生。她开始后悔不加任何思考地便跟随男生来到他的家。
天色已经完全被黑暗裹住,透过窗玻璃她看见有零星的雪花飘洒下来。这是这个镇子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飞雪。她正焦虑间,门被家丁打开,借着蜡烛的光亮,她看清进来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那名军官。她的头发有些发炸、身体亦有些打颤,她预感到要发生些什么。
发生些什么呢?罗良感觉到臂弯处朴高的牙齿在打颤。
姬美子慌乱着向后退着。军官进来后随即将门锁锁紧,军官狞笑着,细眯的小眼睛里放射着只有地狱中小鬼们才有的光泽。他将自己的军衣军裤速度地从身上剥下撇扔一旁,裸出一身白色内衣。军官一步步逼近她,她一步步向后躲闪着。所谓向后也就是在那间屋子里与军官绕行。这样转呀转,军官不与她玩这样消耗体力的把戏了。军官一把抓住她用带着几撮浓密唇须的下巴与阔嘴一下子扎入她的唇间颈间,一股浊酒的气味裹着腥咸的口液喷向她。她的身体被军官牢牢地搂住,除了眼睛能够自由运转和喷出愤怒外,其它身体的要件全被军官挟住,军官在她身上乱抓乱捏一阵子后就打开了那铺火炕的玻璃拉门。军官像扔撇炸弹似的将她撇到炕内。她被甩到炕被上,后脑部位却给他摔得起了一个青包。她顾不得疼痛拼力从炕上爬起,她拿起一只枕头奋力砸向正在慌乱脱内衣的军官。军官被她突然砸来的枕头激怒了。军官不再脱衣服一下子将她扑倒肥胖的身体全方位地压向她,军官随即将它的家伙从裆下掏出直刺向她。她一声惨叫后便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她苏醒过来。周围的一切都令她陌生。她睁圆双眸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帐篷内,既潮湿又有一股霉味,地面上还时不时爬行着黑体蟑螂,她从床铺上坐起准备向帐篷外走去。可是她听到帐篷外有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她迷惑了,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走出帐篷,户外空气混沌,与她帐篷相邻的几个帐篷内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这叫声与她被那名军官强暴的夜晚简直如出一辙。可是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知道自己已远离了家乡和亲人并且再也见不到那名可爱又可恨的男生。若不是他她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一天晚上她完全清楚了自己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和从事着什么样的事情。
一名军官走进她的帐篷手里提了一瓶白酒,军官走近她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根据眯眼军官的经验她清楚他要做什么了。她拼力躲着,军官脸上呈出不悦但没有向她发威示怒,而是从容地走近她指着她的鼻子说:识相点,你是我们旅长带回来的军妓,知道吗?什么叫军妓?军妓就是这里的军人来到此处,你要面带笑容地脱掉你所有的衣服,懂吗?脱。
姬美子一下子懵晕在草床上,军官的眼睛豺狼一样地盯着她。她不知为什么很乖顺地脱掉自己所有的衣服。军官示意她躺下,她照做无误,军官又示意她叉开双腿,她又照做无误,军官果断地弹掉白酒瓶的瓶盖,哗的一声,她的下体灼辣地疼痛起来。军官将那瓶白酒全部倒在她的阴部上面用来消毒。
几秒钟后疼痛消失,军官向她窥视几眼后便很从容地脱掉军服。军官没有扑向她只是将她从草床上抱起将她抱到自己赤裸裸的带着浓密胸毛的怀中站立着完成了他男人的使命。为了遵守军纪和照顾其他弟兄的长期欢乐,军官以及后来的几名军官全都使用避孕套。
战争越来越残酷,士兵死伤无数,所以部队规定全体军妓要以饱满的热情接待全体官兵。
姬美子已经习惯这种每日的蹂躏和凌辱。她已经变得麻木和痴呆,下体的红肿疼痛令她几次想死掉,可是门里门外皆有兵把守着她无从对自己下手。她还有个最大心愿未了却,她要知道那天她昏迷后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于是她盼望着那名眯眼军官的到来。可是日子一天天地逝去仍不见那名眯眼军官的到来。于是她便向其他军官描述他的模样。一天她向一名军官描述他的形象,那名军官一面压着她的躯体一面气喘吁吁地告诉她那名眯眼军官是三团的旅长早已战死在疆场。
其实她现在心里已有数路,她在这里出现还不都拜那名眯眼旅长所赐。她当时很想知道其中的细节,现在看来已无关重要。总之,她离开了家乡和疼她爱她的父母,她想念他们,有几个夜晚她在梦中梦见他们向她发问为什么她要离开他们?他们老泪纵横。至于那个男生在她头脑闪过几次便渐次消失。她不愿再想到他,他是她的灾星和不幸的起源。
她在不久后的一些岁月将自己从前的事情全部抛至九霄云外,她每日和炮声、男人的臭气泡在一处,她的内心只想着自己快些得个什么绝症从速离开这人间。直到有一天她在潮湿的帐篷里遇到朴永南,之后的日子她总算有了希望和曙光。
朴永南在第一次与她打照面的时候起就被姬美子的美丽所吸引。他生长在偏远的小山村里,在那里长到十七八岁,他还从未见到如此漂亮的美女。姬美子恬静、祥和、俊美的面颊常常使这个青年呆若木鸡或者失魂落魄。他只有半个小时的会见时间,因此他不能错过这难得的良辰美景。他当即在脑海里闪出这样的概念:这个女人将属于他永远属于他。所以暂短的半小时的时间他与姬美子什么也没做。他告诉她今晚子夜他要与她一起逃离此地。要她做好一切出发的准备。
姬美子听了这样的话先是一阵惊疑后又一阵暗喜,她重重地向他点着头以示默许。不管这个人的话可信度如何死马当成活马医总是个安慰。
其实这个朴永南想逃离开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他不堪忍受部队没完没了的战争生涯和大锅煮烂菜根的饮食,当初他从家乡投奔部队就是想改善一下自己的苦日子,没想到这里与家乡一样的清苦弄不好还会丧失掉生命,他算一算划不来,再者说他不愿意自己同胞攻打自己的同胞,那样也就失去了战争的意义和色彩。其二,姬美子这个女人的美丽更加树立了他的逃离信念。他要和这个女人远涉重洋到一个安宁富足的国土上去过幸福的日子。
朴永南的大脑飞速地产生如此想法就没有动用任何邪念,他再三叮嘱姬美子要小心行事千万不可败露出逃的计划,否则他们人头将会瞬间落地。他们割破指头又双掌合一表示决不违约。朴永南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朴永南前脚刚迈出账逢后脚一个泥巴满裤管的士兵与他擦肩而过地进来。他狠狠地咬紧牙齿,手腕亦捏得咯咯作响。
到了晚上月亮爬过帐篷顶端,姬美子巧妙地与一名军官周旋到临近子夜。那名军官躺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她轻轻挪移开他的躯体又走到帐篷外看了看,把守帐篷的士兵已返回营地入睡。她左瞧又瞧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动态。周围死一样的寂静给她带来无穷的胆量。一声猫叫让她心里一沉,紧接着朴永南从前方的一个石堆后闪现出来。她欣喜若狂地奔了过去。朴永南牵着她的一只手臂疯狂地向前方狂奔乱踏着。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他们都已疲惫不堪。他们却不敢停留下来休息片刻,求生的欲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使他们陡然来了无穷的力量。他们跑啊跑,穿越密林、野地、山川、河流、豺狼虎豹的嚎叫。丛林的荆棘扎破他们的脚踝,他们亦没有停歇下来,直到天光放亮,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江,他们才确信他们已远离了恐怖。因为一夜间他们跋涉了近百里路,就是说他们已远离了兵营。
他们在江边没有结冰的地方洗了洗各自的蓬头垢面,又捧了江水大口喝了起来,他们决定在这里等到天黑囚渡过江的对面,朴永南从江的这边很贴切地望到江那边的人家和炊烟。他侧眼仔细对这条江进行一番认真的侦探。这条江横向无边无际,按纵向运转却是很狭窄。如此一来他便下定决心夜里偷渡过去。因为凭直觉他断定对面决不可能是他的本国村落。他朦朦胧胧地看见对面的人用手提东西,而他们民族的人却用头部顶东西。
确认了这一点以后他才将视线转到姬美子的身体上。姬美子头缩在大衣领口内身体缩成一团躺在江边睡着了。他连忙摇醒她。他怕她睡死过去。在这样的寒冷气候下是断然不能于露天地入睡的。虽说刚刚入冬江面尚未结满冰,但是带着姬美子游过去还不是最佳方案。姬美子瑟瑟发抖的形骸和自己的疲顿、饥饿告诉他不能等夜晚来临了。他决定从江边旁侧的山路绕行至江对面的山村。这样一路上也能采些野果子充饥。
朴永南搀扶着走路已经一瘸一拐的姬美子。姬美子脚底部磨出的水泡给她不断的走啊走磨碎后,疼痛使她无法向前挪移半步。同样身心疲惫的朴永南只好担负起背上她前行的职责。走到半山腰朴永南有些晕眩和头重脚轻。他知道自己是一整天没有吃任何食物所致,他将姬美子从背上放下。姬美子靠向一棵粗壮的树体,粗壮的树体为她遮住后背的冷风,她重又将头部缩在大衣领内,厚厚的棉大衣亦不能使她卸寒,她身体仍在瑟瑟发抖。
朴永南强忍着肌肤的酸痛向山上茂密的丛林走去。他想去那里多摘一些野果充饥,他找啊找,可是山上竟没有一棵野果树体出现过。他正焦虑中,一只山鸡大摇大摆地向他站立的方向走来。他喜出望外。他连忙脱掉身上的棉大衣,待他和山鸡的距离贴近的时候,他猛地甩出他的棉大衣向山鸡扣去,大衣准确无误地扣住山鸡。朴永南像是扑到了一块金砖兴奋地扑向山鸡。他麻利地从棉大衣底部抓到山鸡的一只腿然后用力一提,山鸡从棉大衣底部抽出全貌只咯咯鸣叫几声就被朴永南掐断细长的脖颈。朴永南如获至宝地向山下赶去。他向棉大衣兜内摸了摸事先预备好的火柴硬硬的还在便加快了下山的速度。到了半山腰他和姬美子刚跋涉到的地方,他发现姬美子已经晕倒在地。他抱着她的头部拼力地摇晃了几下,待姬美子稍稍缓过一丝气息,朴永南飞快地从四周收拢到一些干树枝,他将上面的浮雪抖落干净,然后将它们聚拢成一堆燃着它们,他将姬美子的身体挪移到离火架很近的地方又将山鸡的尸体穿上一截长树枝放到火上面熏烤起来。
驱逐掉寒冷,姬美子从晕眩状态恢复过来,她很感激地望着朴永南为她做的一切。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下来。
山鸡很快被旺火苗烤熟,一股熏香飘散开来浸入他们的鼻腔。朴永南将山鸡的一只大腿撕扯下来递给姬美子,姬美子接过它已经来不及品味和细细咀嚼就三两下将一只山鸡大腿的活肉吞咽肚中,与此相比朴永南更是有些狼吞虎咽之状。人类的文明被饥饿驱逐殆尽。一只山鸡很快被他们吞食掉。朴永南又原地捧起一堆雪团放入口中以雪代水地解决了饥渴问题。姬美子也照做不误。两个人肚子添充饱后继续向山上行进着。山路既陡又滑很是不好行走,朴永南折下一根树枝做为支撑点,他左手牵着姬美子的手右手拄着那根树枝艰难地迈着步履。天幕落黑的时候,他们终于下了山。
山下一片洪荒,距村庄还是很遥远。积雪覆盖大地,一些凸起的坟包上方摇动着零碎的灵幡。乌鸦、野狗和狐的鸣叫让人心里凄惶而且不寒而栗。
姬美子的心缩成一团紧紧地靠向朴永南,朴永南佯装镇定地搂紧了姬美子。两个人抱成一团地向前走着。他们很累但是却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停留片刻就像不敢在山上停留片刻一样,山上的豺狼虎豹到了夜晚会全体出动,所以他们拼命走下山来,他们现在亦要拼命走出洪荒地带。他们坚信有坟包的地方一定离人群的居住点不会太远。他们靠着这样的信念继续忍着剧烈的足痛前行着。
黑暗结结实实地笼罩住他们,他们如同黑猩猩般摸索着前行,彼此眸光不再有亮点,只有彼此相握的双手让彼此有了存在的感应。
第二日黎明的曙光刺痛他们双眸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了洪荒之地,但是他们却双双倒下连睁开眼线的气力都没有了。
朴高讲到这里哽咽起来,一滴清泪从面颊上滴落下来,朴高的眼线向餐桌上急速地扫射着,他在寻找酒,酒对他来讲是最好的慰藉品。他的头部已从罗良的胳臂上挪移开来,但朴高的手却死死抓捏住罗良的手。罗良只好任由他抓捏着。罗良从餐桌旁的多半瓶红酒中倒出一小部分递给朴高,朴高接过一饮而尽。借着酒力朴高又增长了陈述的勇气,仿佛一个作家突发灵感地汹涌起澎湃的语言。他已经坐直并且头部仰向椅背后,一只手仍抓捏着罗良的手,讲到情急处或者恐怖片断以及令人断肠的片断他会用力捏着罗良的手。
朴高是脆弱孤独的,与他走向法庭时咄咄逼人的辩护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差。这是一个病体兼多副面孔的不可琢磨的人子。罗良用一只手臂托住下额对朴高下了这样的定义。
朴高紧密贴向椅背又仰面于椅后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一丝不苟地将他父母亲的故事陈述得完美无缺。他叹了一口气继续着他的陈述。
那天,在朴永南和姬美子气力无存的时候,他们看到一缕炊烟从不远处飘来。还能依稀听到鸡鸣狗叫的声音。几个头戴翻卷帽檐的羊皮帽的大汉扛着锄头和铁板锹缓缓地向一堆很高的土包走去。他们近在咫尺他和她却不敢张开喉咙喊叫他们。因为他和她怕他们误解他和她是江那边的特务。于是朴永南决定与姬美子在原地歇息好后在向前进行一番试行。朴永南听清楚他们在讲话,可是却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他们的口型开得很大不似他的国家的人讲话那样唇不露齿。朴永南更确定他与他们是两个民族的人。
朴永南和姬美子趴在积雪的地面上等待着夜幕的再次降临。可是没捱到中午他们全部冻得失去了知觉,他们不得不爬向那群干活的人群。他们昏倒在离干活人群不远的地方。
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个躺在温暖的土炕上。炕上有用芦苇编织的苇席,虽已经发红破旧手感却很光滑。他们躺在炕的热端,他们不再寒冷。炕中间放着一只用泥巴做成的火盆,里面的草灰冒着缕缕细烟,它的旁侧端坐着一个手举长杆烟袋的老翁。
老翁正吧嗒吧嗒地吸着烟锅里的烟丝。一股浓烈的焦烟呛进老翁的喉管,老翁山崩地裂地一阵剧咳将咳出的一腔浓重粘痰喷吐到面前的火盆里。立刻痰与火碰撞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朴永南和姬美子用被子捂住鼻子,可是他们又不约而同地从鼻子处撤掉被子。那双被子的被头油迹斑驳像这个房间内纸糊的墙壁那般不堪入目而且上面既有烟土味又有一股无可比拟的臭味。朴永南想自己的家也住在村落且贫穷得四面见光,可无论如何没有这等局面啊。
他们掀掉被子的声音被老翁听到,老翁将头转向他们。目光中没有任何敌意。他们的一切语言全部用手式表达出来。老翁以及全村的人都认为他们是哑巴。所以也就没有太深追究他们的来历。他们决定暂且留住下来。
老翁即是这个村的村长,当他们决定留下来而用一只木棍在泥土中画了个房子和房子以外的鸡、鸭、鹅、狗时,老翁立马明白他们是想留在这个村庄里。于是号召大伙为他们用土坯搭就了一间草屋。锅碗瓢盆以及被褥皆是村民从家中取出自己舍不得动用的物品。
朴永南感激涕零。他和姬美子在房屋营造好的第二天搬进了这间草房。姬美子只是不停地落泪,有一种从噩梦中复出的意味。朴永南却有精神注目她美艳绝伦的面容了。
搬进草屋的当天晚上,朴永南才恢复了他男性的激情。他将姬美子双手举过头顶以示他的骄傲和胜利。姬美子这个漂亮的女人终于属于自己了。朴永南一连几日都沉浸在这种无比自豪之中。他凝望着她漂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飘逸的秀发、优美的身段就永远都不能按捺住自己的冲动。逃离出火坑的姬美子不再想那个很久以前的男孩全身心地投入到朴永南的爱恋之中。他们像逃离开那个兵营时不间歇的艰难跋涉一样一刻也不想间歇下他们的情爱生活。
恢复了正常生活的姬美子对于朴永南的爱恋既感到充实又感到快慰。此间朴永南没有半分对姬美子的厌弃之感。不久,他们双双学会了汉语,但他们却一直在暗中两个人相互练习着语句却不敢暴露他们真实的面孔。但是后来他们在不经意间的讲话被人窃听到,村长老头率领众乡民将他们痛打后轰出了村子。他们拿了微薄的盘缠步行到县城的一个城镇。朴永南开始打工做泥瓦匠维持着生计。
朴永南白皙的面孔变得赤红一片,像庄稼院里的红高梁。眼睑上方以及一张原本薄厚得体的唇变得干皱与死皮丛生。这使得姬美子很是心疼,他们在镇子外围租赁了一小间房子。镇长上门挖根刨底且三番五次地要他们写清自己的来龙去脉,朴永南对中国语言已有十分把握,起初他与镇长抗衡着拒不交待实情,后来,镇长竖起三角眼胡子抖上眉宇说是如果他们再不交待他们的履历,他将代表全镇的人民将他们毫不客气地逐出本镇。朴永南奈何不过镇长的威逼只好如实交代了自己与姬美子的历史。镇长虎着一副青脸孔一字不漏地将他陈述的话语记录在案。从此以后他和她有了履历。没料到这份被逼供出的履历成了他日后仕途的绊脚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顺畅地向前推移着,朴永南边打工边读书竟考上了一所师范学院。一晃几年的读书生涯很快结束,朴永南被分回小镇上的一所小学执教国文。
此间朴永南的变化很大,有了中国文化底蕴的熏陶,他变得很有风度和清高,但对姬美子的感情依旧未变。姬美子是全城镇最美的女人。他着实为之骄傲了一阵子。不久,姬美子有了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朴高。朴永南有了儿子自然兴奋不已。他变得更加勤奋也更加清高。这就势必招惹来是非和嫉妒。他有些蔑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行为规范的不讲究与不文明。随口讲脏话随地吐痰喜好闲暇时光讲究他人以此为乐趣。朴永南每每都厌倦地闭上眼堵上耳。学校放学早他就早早赶回家来享受姬美子丰盛的晚餐。他们已经在镇子里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住宅。虽说面积不大但看上去很是内外大方雅致。这是朴永南自己设计的房屋外形。它既有朝鲜族风情又有中国民间情调。为了儿子将来能够登峰造极,他为儿子起了朴高这个名字。他为此沾沾自喜了数日。
这样快乐自得的日子没有多久,文革让朴永南彻底复归了阴曹地府的生活。平日里他因清高而瞧不上眼的那伙人全都对他虎视眈眈龇牙咧嘴。他被斗被打被凌辱。那伙人将他和姬美子绑到一处,脖子上挂着一串破草鞋。游遍全镇大街小巷,他接下来又被开除公职。一连串的打击、污辱、谩骂使朴永南变了性格和心态,回到家中他不再欣赏姬美子绝美无双的容颜,他一边喝酒一边揪着姬美子的头发用刚刚学来的中国传统骂话——婊子之类的称谓铺天盖地地砸向姬美子。姬美子看到丈夫如此之大的变化痛在心里,然而她仍是用最大的耐力忍受着丈夫的突变。她不清楚中国的那场风暴是个什么性质什么颜色的风暴,但她通晓它的利害和能量。她丈夫朴永南一直将她含在口里怕化握在掌心怕疼,现在那些美好都成为昨夜梦。姬美子搂着年幼的朴高默默地以泪洗面算是她全部的倾泻方式。
更为糟糕的是朴永南喝完酒后一如强奸犯般强暴着她。一面强暴她一面骂她是世上最最最不要脸的婊子。他用尽一切能量狂揭猛翻她的不光彩老底。有一次他竟卑鄙地动用了刮面刀划破了姬美子的面颊。他一面划向姬美子一面醉醺醺地说着若不是姬美子这张脸蛋,他怎么也不会与她千辛万苦地逃出军营又被迫逃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讲了真话,姬美子吐了一摊血迹晕死过去。在又一个不久以后,姬美子发现自己再次身怀有孕。这次怀孕她很本能地知道是朴永南百般凌辱她时落下的种子。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一种母性的柔情油然升腾在她心中,她不能狠下心来弄掉他。至此以后朴永南再没碰过她的身体,只是在外面挨一次批斗回来后便破口大骂姬美子一痛。
朴永南学会了不少的中国骂话,他能一口气骂完祖宗三代。他甚至骂上了他以前最为讨厌的骂话。骂过后他大哭一场大笑一场便倒头入睡。
被开除公职的他被弄到街道上批斗,人家在他脖颈上挂了个沉重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打倒特务朴永南。回到家中恰好姬美子临盆。孩子哇哇的啼哭声提醒了朴永南什么。他匆匆从他居住的小房间里冲出。
他看到姬美子满面泪痕地躺在床榻上,昔日充满光彩的眸光射出一片灰暗和迷茫。他有些清醒,他的手刚要抬起为姬美子抹去泪痕,一阵乱七八糟的骂话混浊了他的大脑。他的脑海里那一刻装满了婊子的字眼。他的神思恢复了恍惚状态。他的视线移向姬美子身边的女婴。他凝视了她足足有半小时之后他便抱起她快步走向街面,他左瞧又瞧看看四周无人就将她丢弃到路旁的一侧树体边。然后他心里阿Q般的精神胜利法激昂着他的情绪。他心里在想又一个小婊子被他革命了。哈哈。他已经进入半疯状态。然而他因为一次批斗会上打了揪他衣领的造反派被即刻关起来。
姬美子一觉醒来发现不见了女儿,心如刀绞,她带着朴高到处找啊找风雨不误地找亦没能找到她的刚落地的女儿。
一次她去狱中探视朴永南,朴永南清醒的时候告诉她,女儿是他丢掉的,他把她丢在了路旁。姬美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从此以后直到他病死在狱中姬美子亦没去探视他。
此后的岁月,姬美子与年幼的朴高相依为命着。靠拾拣破烂和织就毛活度命,忍辱负重地生存着。朴高十分聪明很听母亲的话,这令姬美子非常欣慰,家境的贫困使朴高奋发了努力读书的志向。
朴高十五岁那年姬美子因肺病溘然辞世。朴高进了孤儿院。朴高在那里很显孤独,那时的他就暗自发誓一定要改变家世改变自己未来的命运。
他母亲临去世前拉着他的手告诉了她的身世并且叮嘱他一定要找回他的小妹,但是茫茫人海他上哪里去找呢?他只记得母亲告诉他他小妹左臂内侧有一个胎记。许多年以后他由于学业和拼搏早已将寻小妹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倒是苏麻的出现令他有莫大的安慰。而今苏麻已不知去向,他会不会像父亲那般疯了呢?
朴高猛地抓紧罗良的手几乎疯狂地喊道:我不能疯,我不能疯。
罗良听罢朴高家史的全过程心中陡然增加了几层压抑,朴高的意志和行为规范会不会像他父亲朴永南呢?倘使朴高与父亲朴永南如出一辙,那么朴高的精神顽疾将无药可医。想到此罗良来了个将计就计的激将法,他冷静地对朴高说:你已经疯了。然后甩掉朴高紧捏他的那只手拎了西服外衣和药箱走出门去。
朴高意识模糊地趴在餐桌上嘴里不住地叨念:我真的疯了吗?
这一晚,朴高在餐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当太阳透过餐厅间的窗户射到他脸部上时,他醒了过来。有关于昨日傍晚的陈述使他心里面多年的积郁舒展开来。他的身体输氧般的畅通。他暗下决心他要在中年时段再一次辉煌着事业,他要重新赢得他的挚爱苏麻。
可是苏麻在哪呢?她像自己丢失了的小妹一样难寻。想到此他又心灰意冷地跌坐在餐椅上。苏麻有着他母亲那般的漂亮容颜,他一定要找到她。他再次发誓。他在心里疯狂地呼唤着苏麻。没有什么能比苏麻更为占据他的心。这种思念刚刚形成他对罗良的某种依赖感和某种油然而生的强烈吸引感便入侵着他整个的心灵,罗良和苏麻在他内心里反复矛盾斗争着分不出孰胜孰负。
自从他向罗良道出了心中的苦水和家世的秘闻他的呕吐减轻了次数,此前但凡能刺激他神经的物体他见了就要呕出来,后来他的病体一点点扩散到他生活的整个节奏。他的家世让他不断地向上拼搏,这种拼搏导致了他对生活的扭曲。他善于从底部向上瞭望。苏麻是他从底部向上瞭望的一个意外。因为她很像自己的母亲。他爱他的母亲,同时又对他母亲不光彩的历史大大鄙视和嗤之以鼻。关于这一点在他与苏麻间两性的肉体交流中充分地体现出来。他爱苏麻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但是每当他的男性体涉足苏麻的肉身他即刻有了巨大的排它性反应。他脑子里想起了他的母亲被人乱践乱踏的情景,他的心在美好的激情里破碎了,因此才有了要么对苏麻冷漠要么对苏麻冷漠着攻击的一幕。这虽说是他满怀不愿的,但是他却照做不误。
罗良自那日晚上撤离开他的居所由每日一次的复诊改为三天一次的复诊。罗良认为朴高的心理最大障碍是他的家庭背景,而这种背景在朴高心里压抑了若干年使他透不过气来。他母亲的不光彩背景虽然是受人所牵所制,但军妓这个称谓对于一个女人的贞节史势必涂上污渍。朴高向他这位医生款款述来足以表示他对他的信任。现在他倾诉了他心中的压抑他肯定会如释重负。罗良这样断定着朴高的病情。朴高的确控制住了呕疾。看起来精神方面也不错。
罗良是人而不是神他只能看到事物的表象却穿越不了事物的内象。他哪里会预料到朴高心里潜伏着更大的顽疾呢?
罗良注意到他在给朴高把脉听诊时朴高那双因为失眠有些发青的眼睛投射出一如女人般的柔情。罗良极力避开或假装看不见。罗良心里非常清楚朴高的滑坡和变态情感在一步步倾斜于他,他必须在他还没有露骨的行动之前及时扼住朴高的倾斜度。他决定在为他招聘到保姆以后完全将自己撤离开。关于神经方面的顽疾不是短时间所能控制治愈得了的。药物只起百分之三十的作用,其余那百分之七十要靠自己的毅力和坚强的性格才能扭转病魔的乾坤。像朴高这种病人就是要靠自己的坚强来抵卸病魔的侵袭。
在为朴高刊登招聘保姆广告的半个月后,也就是秋天到来之际,他迎来了第一个保姆。他开始对她进行一番实地考察觉得眼前这位面目清秀的姑娘做起事来也像她的人一样清爽利落,于是他代朴高决定了保姆的人选。
这个面目清秀做事利落的姑娘便是温莎。
世上的事情真是无巧不成书,温莎没想到她的主雇竟是朴高。她本以为是这个罗良医生在聘她。因为她在朴高家见过罗良几次照面,对他的印象还好。罗良因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朴高家,因此对于温莎无有半分印象。温莎也就未挑明她在朴高家见过罗良这一事实。她跟在罗良身后进了罗良的小轿车。罗良的车左拐右行地绕了市区大半圈最后在朴高的别墅前停住。温莎一下车心里便急速地呐喊起来:天啊,怎么会是朴高的住宅?
她心里虽这样呐喊着,但行动却没有动摇秋毫,秋风掀摆着她的一缕发丝,她很麻利地将它拢到脑后。她想既来之则安之吧。但罗良按响朴高家门铃的时候,她还是怀揣忐忑心神不宁起来。
温莎自那次被朴高认出后拿了被朴高撇扔下的餐包返回饭庄的当日即被老板以办事不利为由辞掉了她。她又开始了游逛生涯。她在马路上四处游移着招聘广告。其中有不少是私营企业的招聘广告,有了上次的一些经验和经历她不再想涉足私营企业。她转呀转希望能给自己找到一家公营企业做事的差事。但是几天过去了秋天裹着冷意向她扑面而来。她被饭店赶出来就立刻成了无家可归的浪人。由于原先的几个例子加之她对朴高动用了如此的歹心,她不再想去涉入家政所以及保姆生涯。她焦虑地在马路上徘徊着。她的那点可怜的积蓄马上即会花光,她住的那个小店的老板娘已经在催她交纳下半月的宿费,况且老板娘的跛腿儿子对她表露出不轨的形迹呢,她必须从速给自己找到事情做,她在心里反复告诫着自己。
又是一天徒劳的奔波。温莎踏着路面被秋风吹落的枯黄落叶无精打采地走回小店。刚一迈进小店的门,老板娘一副冷面扑向她,她连忙说她近日内一定会补交宿费。老板娘才一扭一扭地从她的视线内消失。
那一晚室内很凉很凉加之老板娘撤去了她室内的电褥子冷意就更加彻骨。她缩在被筒里很久也未能入睡。
月光惨淡凄冷地射进室内投向桌案的一角。这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温莎平添了一层阴影。她一会儿从被内探出头一会儿将头部紧密地缩入被内。那样子活脱脱像一只骚动不安的小龟。连她自己都觉出好笑。如此折腾了一番时光她开始困倦。就在她恍惚入梦的瞬间,她听到门锁的启动声,她紧张地从床上坐起。门在吱吱声中被人打开。借着月光她看清是老板娘的跛腿儿子,她一跛一拐地靠向她。她集聚了全身心的力气准备在他靠向自己时猛力地推向他。跛腿看清她坐在那里就迫不及待地扑向她。他的身体刚贴向她她便猛然间使出通体的气力将他推翻在地,只听他“哎哟”一声跌坐于地面,接下来她拿了自己的衣包飞快地冲出店门,她不顾一切地向前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