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脑海里正在浮想联翩,朴高的一只腿沉重地压向她,紧接着朴高的胳臂、手、唇一并靠向苏麻。朴高来了性欲。苏麻没有任何性欲方面的感觉,但苏麻没有躲闪朴高夜半的骚扰和袭击。因为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苏麻清楚不迎合朴高,朴高是不会像其他男性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将上去。朴高讲究身份讲究别人的迎合和配合。倘使这一晚苏麻挡回朴高的冲势,那么明日一早她将看到朴高脸上的更加酷寒。她一见到朴高的那副尊容她就会浑身发冷思维短路甚至心脏停止搏跳。于是苏麻非常得体地迎了上去。朴高的唇吻住了苏麻的唇,
苏麻感到口腔内有点酸酸的味道,她知道那是朴高口腔中的味道。朴高用目光等待着苏麻自己剥去身体上的衣服,朴高在苏麻脱掉衣服后没有任何安抚举措便将身体牢牢地靠向苏麻并且长躯直入。
事毕,朴高睡下。苏麻仍旧瞪着一双空茫的大眼睛扫视着夜的黑暗与宁静。
苏麻一面应付着朴高一面利用白日的大好时光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古今中外的名著她倒背如流,这是朴高没有察觉到的。她开始写起小说,这也是朴高所不知晓的。她连续发表了几部中篇。其中《青春回忆》和《似水年华》还分别获了一、二等青春偶像题材奖。一时间报纸、电台、杂志纷纷邀请苏麻上镜头开笔会。一时间苏麻成了名人。成了名人的苏麻不再孤独地守望朴高的一角天空也不再孤做医生罗良的春梦。苏麻不顾及朴高的百般阻挠天南地北地应邀周游。她本是大学中文系毕业,按理说她早该确定自己的人生航向和诺亚方舟。然而她让其沉默了数年后才得以确位。很快,苏麻的芳名轰响全国。其间有出版商与她签约写作长篇合同。苏麻按约创作。不久,一部长篇佳作又如雨后春笋般问世。苏麻得了一笔数量可观的稿酬。苏麻心中乐开了花。她第一次品尝到自己劳动的回报之快慰。朴高的脸虽然一如先前那般冷酷,但苏麻从他的双眸间明显地观到他对她惊奇中包裹的愤恨。朴高对于苏麻的创作欲望和热情无法阻挠和制止。竟破天荒地将家里冷淡已久的音响设备不分昼夜地开放着以此来干扰苏麻的创作。苏麻忍无可忍在某一天的某一个午后悄然从朴高的家搬到一处非常安静的居所。苏麻手里有了足够生活费用的钱,苏麻在一处隐秘地带租下一处房屋,买了简单的家具和生活日用品。苏麻开始了独立自主的独身生活。但是就在她的另一部长篇即将脱稿之际,她在一家国家级的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发现了有人不遗余力地攻击和诽谤她。说她的文章用拙劣的想像力诋毁着时代的脉搏和主旋律。在性爱描写方面有淫荡之嫌,说她是一位后现代崛起的一名最无观瞻前途最无培养价值的下流作家云云……苏麻当即将那份报纸撕个粉碎。她想:诽谤和流言只能充当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能将我如何呢?可是事隔不久,她的长短篇小说便再无人问津。她这才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她的小说的滞留直接影响着她的经济效益,而她的经济效益又直接影响着她的生存问题。已经一个月之余她用其它笔名寄出的作品仍如石沉大海。她哪里清楚各家编辑部内部的江湖险恶。一般无名小卒的名字编辑们不屑一顾甚至将文稿投掷废纸篓内,她前期作品的如期走运也是碰上了识千里马的伯乐。现在伯乐已经故人西去。苏麻等啊等盼啊盼,没有一丝好消息。自费出长篇如今她还不具备那种条件,找出版商吗?出版商已辞退与她签订的合约。怎么办?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上下左右团团乱转。房东胖女人已经不止一次来索要房费了,而且她的手机电话费也所剩无几。这时苏麻着实感受到钱的威力。她想起了施子航,她给他拨了手机电话却无法拨通。她又乘车去了他工作的公司找到他的同事,他的同事一脸的势利,上下打量着她的朴素穿戴没好气地回答她一句“不知道”。苏麻的腿就此酥软下去。她的这个救星令她大失所望,她只好乘车返回租赁的房屋。ゲ愕穆榻声音排山倒海地袭击着她,搅得她心绪烦乱。这一带虽说远离城市的文化区域,但却少了许多清晨、中午、傍晚的叫卖声。她当时看中的就是这一点。现在窗外正是北方四月风声鹤唳飞沙走石季节,苏麻租赁的房屋室内到处布满灰尘。她端起一只塑料盆弄了半盆清水又加了些许的清洁剂而后将抹布搓洗干净。室内的桌面、窗台给她擦了一遍又一遍仍断不了灰尘气味。她清楚地记得也是同样的月份同样的季节,她与朴高生活的时日,室内洁如镜面而且清香怡人。高档住宅与普通房屋就是存在天壤之别。难怪人们不则手段大费心机地赚钱,钱有时真是个无价之宝。在这个商品经济社会里要么有地位要么有钱财,否则真是寸步难行。呯、呯、呯,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惊扰了她的思绪,她清楚是房东胖女人又来催交房费了。她假装室内无人的样子,屏住呼吸。那一刻她的头发丝都紧张地竖了起来。她平卧于窄小的硬木床上。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黄世仁与杨白劳的精彩片断。黄世仁催租债逼得杨白劳卖掉喜儿又服毒自杀。场景和实况虽不大相同,但故事的实质却大同小异。都是催债,都是哭丧着脸谱凶神恶煞。胖女人是黄世仁的女版再现,而苏麻则是杨白劳的女版再现。所幸的是苏麻没有女儿,也就少了一份牵挂。苏麻想死,那就立马人去楼空。但苏麻大图未展,苏麻不想死。苏麻正如她的作品《青春回忆》所述:青春如同早春枝头的露珠晶晶莹莹明明艳艳,它一旦被太阳所蒸发就会变成五彩的光环……苏麻想要这样的青春,所以苏麻得活下去并且勇敢地活下去。苏麻天生就留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格,而且“越是艰险越向前”的这句京剧《智取威虎山》的唱断每当她遇到坎坷之时便从她的头脑中钻将出来刺激着她的血脉?br>
是啊,越是艰险越向前。
苏麻走出租赁的房间去外面应聘工作。她拿了她的本科文凭去几家公司和出版社应聘工作,每每希望而去失望而归。这个世界她的一张本科文凭充其量不过是沧海一滴。到处人满为患。满街的小商小贩被工商税务赶撵得落荒而逃抱头鼠窜的根本原因之所在便是社会群体里根本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满街的酒店酒吧夜总会外面灯火辉煌里面却像是多年废弃的荒地蛛网尘埃连成一片,白领丽人们冷坐于台前的空椅上。于是老板们动了高智商,从南到北以招聘名议弄来一些肯放开手脚的漂亮小妞明里做服务员暗里便是接客的妓女,然后用现代辞汇美其名曰服务小姐。于是一些儒雅的抑或非儒雅的客商知味下马闻香停足了。再于是这个或那个店开始来了钱运。
这就是谋生手段。谋生手段啊
苏麻不敢想下去。现今找到一项非理想的工作起码要从腰包里掏出五万余元,而找到理想的工作起码也要十万余元。这是她散步时从这一带散步老人口中所知。她顿时气炸了肺,有五万十万的用得着上那种君主制的地方活受罪吗?自己随便经营个什么行当不行。人啊有时天生犯贱。那种地方进去了无根无脉无大钱进去了活受罪。中国的公有制不会民主化,一切都是当事的头目说了算,弄不好哪天又会给无端炒了下来,不划算。到头来白糟踏了一笔可观的钱财不说还白白遭受做奴隶的滋味,饱受冷遇、白眼与官们从鼻腔里滑出来的傲慢话语。苏麻心里比谁都清楚人世的险恶。稍有地位身份的人都如朴高似的一副冷面孔间或有些另类不在脸上做文章则在行动上做文章。她听人说机关里工作的业务员们都有着几副面孔几副肚肠几副微笑。人人假意微笑、客套、恭维,其实骨子里的那张大口却殷实地张开欲将把你生吞活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别挡他的仕途之道。若是你比他各方面都呈弱势,那么你迎来的将是无尽的蔑视和嘲笑。
苏麻猛地摇着头以此摆脱诸如此类的烦恼。
苏麻去了几家学校应聘,她想,做个老师也不错嘛!可是几家学校又都不缺老师。她开始恨自己前几年的停止不前。她开始恨朴高的自私自利。若不是他的百般阻挠不许她迈向社会若是她早一点迈向社会她可能有无数条路可走,钱纵然有肮脏的一面,但终归任何人少了它都会寸步难行。难怪朴高那么趾高气扬。原因是朴高有足够的金钱。
最后,苏麻开拔到一家私营书局。
这是个五层小楼,楼体装潢一新。咖啡色的麻纹墙面,周围是乳色的边沿。门帘上方置一牌匾。牌匾是用精致的上等木料制成,银灰色的版体,与墙面差不多的咖啡颜色,上面字迹力度非凡,苏麻扬起脖颈仔细一瞧,那上面闪出:“文心书局”几个赫赫醒目的大字。苏麻心里想:还雕龙书局呢。无聊。天下万事可真是百花齐放了。各种体制机构的名字也在不断花样翻新。现在是谁拥有这个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拥有谁。谁是这个世界上的主宰谁就会拥有这个世界。苏麻一面海阔天空地思想着一面迈进小楼的门。小楼的楼层阶梯全部是用暗红的地毯铺就的,看起来像是某个反映古代帝王故事情节的电视片里通往皇宫之路的阶梯一样,气派又辉煌。走起来既安全又文明,不像那种水泥楼梯那般走起路来叮当直响,那声音听起来既粗野又恐怖。
苏麻踩在这样的地毯上毫无声息,只一会儿功夫她便来到顶楼楼层。文心书局老总办公室的门出现在苏麻面前。
门虚掩着,苏麻立稳足定稳神又对着门前方的落地镜望了一眼自己,苏麻发现自己微喇叭型的牛仔裤配上高领羊毛绒外衣很是得体和洒脱加之自己白皙透彻的容颜苏麻觉出自己不愧为新潮女性。这样的阵势任凭哪个应聘单位的头目都会高看一眼。想到此苏麻很自信地抬起了右手,她象征性地扣敲了几下文心书局老总办公室的门。里面传出浑厚的男中音:请进。
苏麻说不清为什么心里随着那声男中音的起落而震颤了一下。苏麻走进室内。室内是一处会客室,总经理大人在会客室里间的一个房间办公。毋庸置疑总经理是个讲究排场附庸风雅之类的商者。墙壁上到处张挂着书法之类的艺术品类。所用的会客椅、桌、茶具等也都是古色古香的工艺品。苏麻立在室中央正在四下扫视与张望。总经理一面接着手机电话一面走出办公室。总经理敞着西服外衣领带沉沉地于胸前飘荡着,一只手将西服上衣的衣襟撩向臀后并插向西裤兜内。那走向真叫又洒脱又轻薄。
苏麻暗下断定总经理是个轻薄之人。
总经理相貌平凡但一身名牌加之时尚举止显得他很是帅气。总经理四十五六岁左右,但看上去却像三十几岁左右。皮肤红润光泽、发式得体。他通完手机电话很大方地落座,那气势好似一个威震四方的皇帝,目光中透着锐气。他摆手示意苏麻坐在他对面。苏麻没有畏惧他的锐气,苏麻亦非常大方地落座。
总经理用一双亦双亦单的眼皮上下打量着苏麻。那眼神如电光一般刺痛苏麻。但苏麻仍然保持着镇定。苏麻清楚像这种自己独挑门帘干起来的人物多数都有些狂傲和对他人的轻蔑。苏麻不想理予这些,苏麻是来应聘工作的。她没待总经理开腔发问便讲明了自己的来意。总经理再次审视了她一番,就如几世纪前奴隶主购买奴隶时那般挑剔。按照广告的招聘年龄,苏麻的确超出了广告中的二十一、二的年龄,但其它一切条件均符合应聘条件。总经理看了她的大学毕业证书又看了她的个人简历脸上毫无表情。苏麻心中一沉,但她仍不敢将自己那段辉煌如实陈述出来。正是因着那些红顶作品才导致她如今的声名狼藉。在时下普通的本科生只能算作小儿科,难怪总经理颜无悦色。总经理的眼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苏麻,但却迟迟未表露是否聘用苏麻来此任职编辑。苏麻被他盯视得有些难以为情。脸部也跟着红热起来。这样的时间跨度大约有半个时辰。苏麻感到这其间的尴尬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苏麻仍坐在原处纹丝未动地耐心等待着眼前这位总经理的答复。总经理在一个办公电话的催促下,站起。但却向苏麻发出这样一句令苏麻莫测和费解的话:晚上七时中环路黑玫瑰酒楼B座包房见。苏麻愣在原处。总经理立起身迈着从办公室出来时的步伐向里间办公室走去。苏麻清楚总经理已经下了逐客令。苏麻拎起皮包向门外走去。
天色向晚,苏麻坐进巴士。恰赶上下班族的浪潮。人挤在巴士车内如同蒸屉里的馒头一个挨一个,空气污浊不堪。屁味、汗味混和着香水味形成某种化合反应。抵抗力弱者则会头晕目眩间或有恶心之感。苏麻被夹在人群中间。这样的位置于她很是不利。上下车的人流不断地撞击她。她像一个出气沙袋任凭人们拥来搡去。一个丰臀肥乳的大个女人横冲过来,肥硕的大屁股撞到她的腰部她感到腰部重重地扭结了一下。一个戴墨镜的男子恰在此时挤拥过来将自己身体的正面牢固地贴向她的后身。只一秒钟的时差,她感觉她的腰与臀部之间的部位有一硬物在顶撞着她的肉身,她察觉到什么便使出浑身的力气错开了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她在心里暗自骂道:流氓,可恶的流氓。她没有骂出声,只是在心里骂骂解解气而已。她不想惹事生非。她天生便不是惹事生非的料,但她被那个戴墨镜的男人的猥亵弄得有些烦燥和焦虑。她盼着快些到站。她闭上双眸极力用意志力抵御着巴士内的纷乱。这是普通人或者小市民必经的纷乱。凡夫俗子无权无钱还想怎样呢?又能怎样呢?苏麻一边闭目一边脑海里驰骋着思绪。
下了巴士,苏麻带着一身疲惫向通往租赁房舍的七扭八歪、坑坑凹凹的路面走去。
临近四点三十分苏麻总算进了家门。像以往那样苏麻先将所有灯的开关拉开。屋子内顿刻如白昼般明亮,苏麻的心里也于倾刻间敞亮了许多。苏麻洗了头发、脸、脚后舒舒服服地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她奔波了一整天既劳顿又晕眩,她需要睡上一觉。至于文心书局那个总经理的七时之约就让天意来裁断吧,倘时她躺在床上睡过了头,那则自动弃权。倘使她躺在床上睡着了恰在七时之前醒来或者说她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入睡,那么她可以考虑届时她是否应约前往。实际上苏麻是根本无心情与一个自己毫无感觉的陌生男人进餐的。更何况她新近根本缺少食欲。苏麻清楚男人们于夜晚约女人们出外餐饮多数怀揣阴谋和图谋,那个总经理对自己肯定是没有任何阴谋可施,剩下的自然是图谋了。图谋她什么呢?苏麻暗中窃笑一下嘴角边露出蔑视的一瞥。心里又暗骂道:色狼,可恶的色狼。
苏麻在骂声中渐渐进入眠状。似睡非睡间她听见有门锁的启动声。她吓得心都快跳出了喉管。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径直进入厨间取下一把又粗又厚的菜刀紧紧握在手。这把菜刀是房东家的原有产物放在厨间的厨台上已经锈迹斑斑。苏麻有一次清理厨间卫生的当口想顺手扔掉它,不知是何原因驱使她终于没有扔掉它。现在想起来苏麻感到万事冥冥间都有个契机。现今这把菜刀不就排上了用场。苏麻暗自庆幸她在这个几乎空空如也的房子里找到了防护自己生命的自卫武器。这是个隔壁没有邻居的空楼房。楼上那家人家又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家。
苏麻从门镜中看到来来往往的麻友全是些口里讲着脏话往驳落的墙皮上吐唾液抹鼻涕的下三烂公民。她如有急事喊他们帮忙无疑是引火烧身。她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守卫自己。
门锁被三转二转地弄开了。苏麻紧张地躲入门后,双手举起菜刀,眼睛瞪得滚圆,准备随时出击。
来者先探进一个头,那爆炸式的烫发和一脸的横肉让苏麻放下心来。一场虚惊,苏麻给原始的紧张弄昏了头脑,苏麻当时怎么就没想到会是房东胖女人呢?
胖女人伸进头又探进肥肥的身子。苏麻举着刀从门后闪出反倒吓得胖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胖女人平静下来拉下一张驴脸没好气地冲向苏麻道:搞什么鬼嘛?赶紧交房钱,否则明日你就得离开,谁的房子谁都为了赚钱用,可不能白让你住着。听见没有?胖女人一连串的攻势使苏麻节节败退。苏麻被胖女人吆喝得已丢尽女人门面和尊严。她上唇紧抿下唇。一股无名的怒火迫使她吼出了声:不就是钱吗?我会如数给你,现在我请你马上离开这里。她眼睛里喷出怒火而且咄咄逼人。胖女人恐惧地向门的方向后退着并且时不时地用眼线瞟着苏麻手里依旧捏握着的那把笨重的菜刀。胖女人退到门边临出门时放出恶语:耍啥威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呸。门被胖女人重重关上。
苏麻瘫坐在床上。看来今晚她必须赴这个约了。尊严和面子不能当钱花当饭吃当衣穿。她正是为了独立人格的尊严而下决心离开朴高这个垄断性极强的男人。她为了尊严离开丰衣足食的很档次很入流的生活空间,现在又为了简单的衣食住行而抛掉尊严去迎合一个陌生的甚至比朴高还朴高的男人。她去赴约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她不是天真的少女也不是愚笨的女人,她不是眼前地面上的那把生锈的旧菜刀,她脑袋里装的意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闪闪亮亮。她将身上的内衣裤换下来,扔进洗衣盆换上一套天鹅绒的白色内衣内裤又在那上面喷洒一些香水。她通体上下香喷喷就像一朵盛开的郁金香或浓香的百合。她不能带着一身酸腐气味去见那个总经理。她之所以这样做并非是在给那个迄今为止应该说是陌生的男人装点仪容,而是为自己的女性身份增添一抹亮丽。她起码要从头至尾震住那个总经理。使他不至于小瞧于她。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在某种场合之中给人的感观第一印象很糟,那么往后的枝枝杈杈的细节事情全都要泡汤。更何况她今晚带着有求于他的重大使命去会见他,她更需要使自己美感、时髦、现代。苏麻换上很时尚的体型大衣,大衣领处裸着细长的脖颈,大圆型裸口水粉色羊绒衫时隐时现于纯白色的港式纱巾内。苏麻涂上了多时不用的唇膏。足踏一双银灰色长筒皮靴,很神气、很美感。苏麻对着一面方镜左瞧又照了一会儿才决定出征。苏麻关上灯,锁好门,拿着微型手电筒一溜烟走出楼道。楼道外面比楼道内还要黑暗。她情绪紧张地穿越一段没有路灯的路面,像回到住处时那样又穿越几条七扭八歪的马路才来到巴士站台。六时左右巴士已经渐少,她立在站台上焦虑地等候着巴士。四月的晚风硬硬地袭入她的脖颈,透过她的脖颈又深入她的每片肌肤。苏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辆辆出租轿车横在站台旁侧,一些等待巴士的乘客因为耐不住北方四月里的硬风和时而飞旋的沙尘三、五成帮地坐入出租轿车内,苏麻不行,苏麻得坚持等候巴士的到来。她包里的那些钱得为日后的吃食做打算。她不能为一个暂且还是未知数的前景而无端地浪费钞票。她与朴高生活的这些年来她从未对钱忧愁过,但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虽说日子艰难但却比生活在朴高的阴影里要强得多。她最起码能透出气来,不再压抑。巴士终于在十几分钟后如同老牛车般摇摇晃晃地驶来。她待车上的乘客下来后便迫不及待地冲上车内。样子极其粗俗和小市民化。如此形象给朴高看去一定会嘲笑她是一个没有进化好的劣质人类。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再也嘲笑不到她了。她已远离了他的龙门。苏麻坐在空寂的只有四五个人的车厢内,情绪放松了不少,她再也不必为拥挤和空气的污浊而大伤脑筋,她的每根脑细胞皆呈出无比的活跃与清爽。她在脑海里无数遍地构幻着自己能被那个总经理录用从此而后有个固定收入以此自食其力地生活。而且她已经对文学作品驾轻就熟,拿起笔来便成章成文。她可以更换名字可以更改写作方式。
穿过一条横马路,苏麻走近黑玫瑰酒楼。苏麻进入黑玫瑰酒楼径直奔向B座包房。服务生将她引进B座包房。推开包房门,室内温暖的气流裹挟着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抬起头来向前方的餐位扫视了一下,这一扫视令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哪里有那个总经理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朴高盛气凌人的形象。朴高上下扫视了一眼苏麻,嘴角上流露出一丝诡谲的笑靥。
一缕发丝从他油亮的分头中扫落前额,朴高用他的如同女人一样的细长指端向后拢了一下。然后他显得极其镇定,同时伸出一只胳臂示意苏麻坐下。苏麻已完全呈麻木状态。她满脑子在思想着朴高怎么会坐在这里?那个总经理和朴高又有何关联呢?明明是他约好了她,怎么换成了朴高?但她意识里很明白自己陷入那个总经理和朴高共同设下的布局和圈套。朴高似乎察觉出苏麻的脑海里在思索疑虑什么。他再次伸出一只胳臂示意苏麻落座并从皮夹里取出一份报纸递给苏麻,苏麻接过报纸一看顿时傻了眼。她跌坐在餐桌旁的餐椅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朴高,然后她将那份报纸撇向朴高的腹部。
那份报纸上刊载着苏麻的照片、年龄、形容以及苏麻身上所有的特征包括苏麻左耳根处的一个米粒大小的痦子。整个一份完善的寻人启示。谁若找到苏麻酬金是十万元。苏麻用很辛辣的语言对朴高说道:朴大律师对苏麻的这份厚爱苏麻偿还不起啊
苏麻立起身欲走却被朴高抢先一把拉住。苏麻挣脱不过只好随着朴高的力度再次落座。朴高点了几样这里的特色菜肴后又将菜单推移到苏麻面前。苏麻将头扭别一处。朴高却用餐筷夹了一块苏麻爱吃的西式甜点放至苏麻的餐盘。苏麻心乱如麻间跪在朴高的面前:放过我吧,朴高。我们合不来的,世上有千万个比我优秀的女人,你去寻吧。
苏麻泪眼婆娑地望向朴高。朴高扶起她。脸上露出真挚而后冲动地拥住苏麻,眼内同样射出泪光。苏麻有些感动,但苏麻很知晓朴高泪光背后定会重现那种咄咄逼人的寒光。他向来如此,当他想千方设百计地将悦已之物或人弄到手里成为自己随意摆布与践踏的对象之时,他便不会在意那物或人能否毁于他的足下。苏麻由于太了解朴高,因此对于朴高的几许清泪根本不会深层感动。一桌丰盛的晚宴谁也没动半分。朴高空着腹喝了几杯上等威士忌。朴高和苏麻因为没吃晚餐,所以都感到腹中有阵阵的饥饿袭来。朴高是真心想吃些东西,但他又怕苏麻想他毫无诚意,所以他必须得等苏麻动筷他方才动筷。苏麻忍着饥饿偏是不瞧不看那一桌丰盛的晚宴。朴高心里很是焦虑,饿感再度袭来,朴高终于耐不住而先动了筷子,他开始甩开文明将各种菜品味出声。苏麻想笑但为了尊严终于忍住。她在心里反复说道,瞧,朴高就是这么一个虚伪的男人。朴高酒足饭饱又为苏麻剥开一只重新热好的蛤蜊递给苏麻,苏麻没有去接而是说她想喝点米粥。朴高只好让服务生为苏麻做了一道五仁莲子粥。苏麻说她要喝纯米粥,朴高只好重新向服务生点了纯米粥。苏麻并非有意刁难朴高。苏麻心想自己今后奋斗的日子能有纯米粥喝就够了,自己的一副肚肠先甜后苦的话那会很痛苦不堪。纯米粥热腾腾地被服务生端来。苏麻俯下身一口口地向口中吸食着热腾腾的米粥。朴高皱了一下眉,但为了不至于被苏麻看见很快恢复常态。其实苏麻透过心灵的眼睛早已将朴高的这番举止尽收眼底。苏麻更加用力地弄出喝粥时的声音,B座包房很是静谧,因此愈发显示出苏麻喝粥时的声音,朴高东张西望地向四下扫视着以此来驱赶苏麻这种故意与非故意间所弄出的吃相声音。
餐毕,苏麻立起身来向朴高点了一下头后欲走出包房。朴高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苏麻的胳臂。然后他从皮夹里取出足以超过这顿晚餐的钞票递给服务生,没等服务生回转身来找给他剩余的钞票,他已将苏麻牢牢地拖拽上他的高档小轿车内。苏麻一面挣扎一面骂他是强盗。尽管苏麻用尽一切气力挣扎,但终低不过朴高的男人力度。她只好暂时乖顺于朴高。朴高的车子飞快地行驶在暗夜之中。没有了交通岗,朴高的车飞快地行进着。眨眼之间,车子来到朴高家楼下的停车场。刹车。下车。关门。朴高像个探警麻利而迅捷。他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苏麻的臂弯,仿佛他一松开,苏麻即会振翅飞翔,苏麻被朴高牢固地抓捏着。很快,进楼栋。进电梯。但电梯却出现了故障,朴高为了早些进宅门。竟一俯身将苏麻背起,背至几层楼梯后朴高已经大汗淋漓,苏麻有些感动。但感动之余苏麻于心里反复警醒自己:千万小心朴高的假象。朴高永远是戴着面具生活的文化男人。
进了宅门,朴高已气喘吁吁。苏麻重返与朴高生活的基地万分感慨涌上心头。仿佛这不是一个家庭的居室,倒似地狱或者说是牢房,进得来就很难再走出去。因为她无论走到哪里朴高都会像个幽灵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朴高因为个性孤僻因此从不提请保姆一事。他的心中除了他自己便是装有苏麻。苏麻太不了解他,苏麻越是不了解他越对他的情感攻势倍感畏惧。苏麻一见到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凄惶。如果朴高善于坦露自己的心声,那么苏麻对于他个性中的小插曲不会太在意。苏麻很清楚朴高的高智商会包裹半个城的天下。可苏麻对他就是钦佩不起来。她与他在一道生活无论是语言交流还是性爱场面都觉出无限的疲顿。否则有哪个女人会自愿抛弃幸福生活呢?苏麻不是傻瓜,人类社会从古至今的征战江山血染成河冤魂万里呼号白骨阴森成堆,为的是什么呢?不还是为了独立和好生活吗?天下有哪个女人不爱衣食饱足的生活呢?
朴高先自进了浴室冲了热水澡,出来后又为苏麻弄好了浴水,这才一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催促苏麻去浴室。苏麻没有急于进浴室,她周周折折又转回了这个家。她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好处令朴高如此厚爱。回到这个她和朴高共同的家,就意味着重归生活的旧版。倘使那生活的旧版能是五彩缤纷那该是有多么完善和快慰。只可惜生活本身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有的女人专门以金钱物欲为基础只要有了这些东西就不会管身边的男人是否患有爱滋病毒是否充任黑道老大是否是黄赌毒全占是否将其视为一只美丽的京巴狗;苏麻做不得这样的女人。苏麻遇见朴高这样个性锋芒的男人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由感激升华到对他的爱又由对他的爱而逐渐冷却成厌弃,这期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生活的本真体验。人不能给事物表象的东西下任何结论。苏麻想。
那条漂亮的京巴狗看见女主人苏麻回来一跃跳到苏麻的腿上。苏麻抚慰几下它的柔软毛身,她便推开它去了浴室。她对它已不再感兴趣。就是说她对朴高为其置购的任何物品都相当程度的逆反。苏麻任水流漫延着自己的周身。她觉出舒服至极,暂时忘却了所有的忧烦。她已经好久没能沐上这样的浴。离开朴高离开这个舒适而又新潮的家她就没有舒舒服服地洗浴过。外面的大众化浴池里人声嘈杂纷乱不说,单说那种腥臭味就够她一阵消受的了。就好比三毛笔下撒哈拉大沙漠里的一群女人那样,身体里释放着令人窒息的味道。高档一点的浴池花销马上跟着室内的典雅布局走。苏麻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时日是不会前往此等浴池的。现在这浴室给了她温馨和家的暖意。她非常舒坦地闭上了眼睛。她好累好累。这些日子的奔波劳顿使她精神经常高度紧张。现在闲散下来,她整个的人就好像被融化被肢解般那样轻松,浴水阳光般穿越她的肌肤,如同一只柔和的手臂在抚慰着她。苏麻陷入极度的快慰里。
那个夜晚的上半夜他们各自睡在了各自的房间,下半夜苏麻一觉醒来却发现朴高半卧状躺在她的床上,黑暗中朴高的眼睛射出一种非人类的光泽,朴高的眼睛里含着泪花被窗外的月光辉映下,那泪花变成了透明的珠子,一颗珠子于不经意间滴落在苏麻的脸上。苏麻没有动依旧假寐着,但苏麻的心里着实被朴高的泪所感动,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她才于心底打消了再次离开他的念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比起那个重利的总经理朴高这样的男性还算得上一个光明使者。也就是说朴高视她比金钱要重要得多。但朴高的大男子主义和他身里身外奔涌的狂傲冷漠无论如何都令苏麻胆怯与心寒。苏麻头脑里闪出这样的镜头后又改变了留下来的决心。她的心给她的矛盾、痛苦折磨得几近碎裂。她想摆脱朴高又无法摆脱他。无论于情于理还是朴高人为的阻挠,苏麻都无法摆脱纠缠。苏麻不由自主地于心中深叹了一口气。对于朴高她已搞不清是爱还是恨。关于她对事业、工作的追求,朴高一次次的阻挠,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牢牢地将她捆束在他的手心里。说不定那份国家级报刊对她作品沉重击毁的幕后操纵者仍是朴高呢。但是这个朴高除了对她人身自由和事业上的束缚,关于物质关于金钱关于一个男人的真爱朴高的确给了苏麻的全部。
这就是苏麻最大的烦恼。苏麻似睡非睡。
苏麻感到额面、面颊、唇间有一种温热袭来,朴高在吻她。可是她却没有一丝感觉,因为每每此时苏麻的大脑总在闪回着朴高盛气凌人的冰冷面孔,苏麻通体便僵硬起来。苏麻一动未动像根木头,但朴高的热情和欲望半分未减。朴高来了激情,不管苏麻是睡着还是醒着,不管苏麻是愿意还是非愿意,朴高扑向苏麻而且急促地剥去了苏麻的睡衣。苏麻被迫睁开眼睛。黑暗中苏麻的眼睛裸出愤怒的光泽,此时的朴高由于受欲望的指使根本没有发觉苏麻的愤怒。他只看到苏麻睁开了双眸,于是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扑向苏麻,朴高竭尽全力地压向苏麻,朴高做这种事情与其他劣等或非劣等的男人一样完全摆脱了高雅和狂傲。朴高一心想释放和排解他身体里多日积压的欲望、一心想全方位地侵占苏麻。所以在苏麻未及反抗挣脱之际,朴高以迅雷之势冲入苏麻的身体。苏麻感到一阵紧张和疼痛,而后大约一刻钟左右朴高从苏麻身上落下,歪向一边,睡去。苏麻带着余惊和刚刚泛滥起来的情欲僵在床上,仿佛被强暴一般不知所措,毫无快感。苏麻一宿未睡。第二日清晨她才渐次进入梦乡。
早晨九点钟她被一缕强光刺醒。她柔了柔仍旧困意朦胧的双眸,发现朴高已经离开她的床榻。苏麻伸了一下腰身,坐起。飞快地穿好衣服,她无论如何得弄些钱从这样的家庭里逃出。她消受不了朴高这样的男人。她从她的房间走出轻轻地推开朴高的房间门,朴高不在。床上非常整齐,她又推开其它几个卧室的门,均不见朴高的身影,她又去了洗手间、洗浴间里面同样没有朴高的存在。苏麻暗自窃喜。她走到朴高经常存放零用钱的抽屉旁打开抽屉,里面除了几个空信封和二本法律方面的手册外不见一文钱的踪影。她气急败坏地关上它,她在心里恨恨地骂道:朴高,你个暗算天机的家伙,没有你的钱我苏麻照样能活成人。苏麻一面气愤着一面向通向室外的电子门走去。她抓住门锁的启开处,但门锁纹丝未动,苏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上下左右的旋转,门锁依旧我自岿然不动。苏麻心里暗忖道:这下糟了,朴高这家伙将房门反锁上了。苏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好半天她才缓过精神。她去了宽大的阳台。琢磨着如何从阳台的窗口下去。但当她趴向窗口往下一望,她的意识总算清醒过来,她和朴高居住的楼层在十几层以上,她不被摔成肉酱才怪呢?苏麻失望地折回房间。此时她感到腹中空空,于是她来到餐厅,当她的手刚打开餐厅的门,她惊呆了,一桌子丰盛的早点温热地冒着缕缕香气。有她爱吃的八宝粥香酥果,还有水煎包和牛奶等食物。苏麻清楚这些皆是朴高在一楼饭庄订购的。苏麻坐在餐桌旁开始神吃一通。苏麻吃掉一小碗八宝粥和几个香酥果后胃部便鼓胀起来。苏麻收拾好餐具百无聊赖地重新躺回卧室。她此时无心观赏书籍和写作。她躺在床上无聊至极便来到大厅间打开了三十几寸的大屏幕彩电。她将频道东调西调地更换着,越过老掉牙的戏曲、越过老牛拉磨般冗长的电视剧、越过蹩脚的通俗歌曲、最后定格于正在热播的韩国电视剧,她被片中插曲所吸引所感染。那种柔和婉转荡气回肠的歌声让她有些融入主人公的心境与置身于故事中艺术效果的纯美之中。尤其一个叫裴勇俊的演员的风度和气质深深地感染着她,使她领悟到什么叫气质美,什么叫男人魅力。它不是朴高那种故作清高和硬摆出的臭架子,而是将一种对生活的热情融于行动的干练加之洒脱外表的辉映。如果说评选世界级男演员的话,她首先要推出那个帅气、洒脱、干练为一体的韩国演员裴勇俊。
苏麻歪斜在意大利真皮乳色沙发上目不斜视地观看着韩剧。韩剧的优秀说明了韩国文化的发达,韩国文化既不逊色港台也不逊色其它任何一个国家。苏麻着实爱上了韩剧,尤其是爱上韩剧中的搞笑剧目和都市偶像剧目,一连几天苏麻的生活秩序都是像她回来的第二天那样度过的。晚上,她试着习惯朴高的爱恋方式,早晨她吃朴高为她弄回来的食品,上午看电视,中午12时午睡,下午1时静听朴高开门锁时的响动。朴高下班回来手里拎着一兜蔬菜、肉类和水果之类的食物。这是朴高万般不情愿做而又必须做的事情。苏麻扎上围裙照例转悠在厨间。日子表面上看似平淡,实则苏麻的心里燃成了一团火。她的火焰不光来自她被朴高牢握于手心如同一只笼中的金丝雀。更为使她恼火的还是她已彻头彻尾地成了朴高随时随地的精品玩偶。
朴高为了讨好苏麻拜托同事为苏麻取回苏麻丢弃在胖女人房子里的部分苏麻喜欢穿的漂亮衣物。苏麻望着那些衣物没有半分喜悦。相反,她愈加忧虑起来。她怀念租赁胖女人的那个房屋,也许那个房屋她前脚离开后脚就被胖女人租了出去。那个胖女人实在是可恶,她只拖欠了几天房费她便像黄世仁一样催逼上门,现在她的一些生活用具加之朴高未取回的剩余衣物统统丢在那个房子里,胖女人肯定会为得到莫大的便宜而兴奋得肉花直颤呢。无奈朴高将她困在室内,她想取回那些剩余的衣物也是枉然。
日子潮水般向前涌进着,苏麻与京巴狗白日里在阳光充足的家里嬉戏玩耍,苏麻少了许多忧烦。苏麻甚至忘记了京巴狗是朴高购置的物品。但是近日来京巴狗却很少与苏麻翻滚嬉戏,京巴狗食欲也大大减退,不叫不动活像一具狗尸,苏麻急了,苏麻打电话给兽医院,兽医告诉她说应该给京巴狗找个伴侣,京巴狗是在怀春呢。苏麻将此事讲给朴高,朴高脸上闪出一缕蔑视。不知他这种蔑视是冲向苏麻还是冲向京巴狗抑或是冲向那个讲出京巴狗怀春的兽医?总之,朴高不喜欢这种庸俗不堪的辞汇,那架式仿佛自己是个受过点化的圣徒。
苏麻正一面俯身抚着京巴狗毛绒绒的背部一面低垂着头向朴高陈述着京巴狗近日来的变化。一阵沉寂迫使苏麻抬起头来望向朴高。她一眼便看见朴高这种假圣徒的模样,心里顿刻产生了愤怒。她抱起京巴狗向门外走去。朴高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抓住苏麻的一只胳臂,苏麻奋力一甩甩掉了朴高的手臂。苏麻并且瞪着一双充满怒火的双眸警告朴高:如果他再继续控制她的自由她将考虑投诉他。朴高只好任由苏麻抱着京巴狗走出家门。不过朴高回转身穿好衣服拿了车子的摇控器匆忙地离开家门又匆忙地打开车门进入车内紧密跟随在苏麻的身后。苏麻抱着那个无精打采的京巴狗左拐右拐地绕到狗市。狗市上各种品类的狗们有的被放在篮内、有的被置入布袋内、有的干脆脖颈上套上链子由主人牵引着。它们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如它们主人那般瞪着一双探索的眼睛,突然一只男性京巴狗跳出篮内向着已走近它们的苏麻和苏麻怀里的女性京巴狗奔来。男性京巴狗对着女性京巴狗狂吠不止。苏麻怀里的女性京巴狗亦在苏麻怀里展开呐喊。苏麻知道自己的京巴狗遇上了知音,便马上将其从怀里放下来。女性京巴狗一落地面便和奔向它的男性京巴狗友好地对吠了一声,而后双方的躯体直立起来,男性京巴狗的脖颈缠住了女性京巴狗,女性京巴狗眨巴一下圆圆的黑眸很温柔地将自己的头部伏在男性京巴狗的肩上。苏麻与赏狗的一群看客看直了眼。男性京巴狗的主人这时才从麻木状转为清醒,他一个箭步冲向男性京巴狗,当他正要俯身抱回自己的男性京巴狗,男性京巴狗突然松开了女性京巴狗的脖颈向前狂奔去,女性京巴狗在愣神的瞬间紧跟着男性京巴狗跑了下去。男性京巴狗的主人和女性京巴狗的主人都大为惊讶,男性京巴狗的主人用一双三角眼迅猛地瞪了一下苏麻。意思是在责怪苏麻和女性京巴狗的到来拐跑了他的男性京巴狗,男性京巴狗的主人向着京巴狗们奔跑的方向追了下去,苏麻心里清楚她的女性京巴狗与那个男性京巴狗私奔了。男性京巴狗带着女性京巴狗向前狂奔四蹄,但是当它们左转右转到一个死巷,它们悲呜地呜咽了一下,然后双方再次直立起身躯,男性京巴狗的脖颈再次交缠于女性京巴狗的脖颈并且伸出它的粉红色的长舌舔着女性京巴狗的白色柔软的绒毛。当那个男性京巴狗的主人赶到之际,男性京巴狗愤然向一面死墙撞去,即刻血溅死巷。女性京巴狗看到如此的场面也发出一声悲鸣向死墙撞去。同样血溅死巷。男性京巴狗的主人惊愕于原地,旋即握紧拳头嘴里骂着:妈的,晦气。然后向男性京巴狗和女性京巴狗的尸身唾了一口浓痰然后打道回府。
苏麻的第六直觉感到她的女性京巴狗不会再回来,加之看到那个男性京巴狗的主人一脸恶气地向狗市走来,她想,还是赶快离开的好。于是苏麻反转身向原路走去。心里却为着失去女性京巴狗而有些凄惶。苏麻没走几步,那个男性京巴狗的主人肥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瞪着一双蛮横的三角眼伸出一只树皮般粗劣的手向苏麻索要赔偿费。苏麻摸摸衣兜只摸出五元钱递给男性京巴狗的主人,男性京巴狗的主人歪斜着一张厚嘴巴冷笑了一下,那意思是它的狗可不只是五元钱。男性京巴狗的主人上前揪苏麻的衣领,意思很明了,他是想要苏麻带他去苏麻的家向她家人索要赔偿金。苏麻正欲喊人来救架。在一旁停靠多时的朴高从小车内走出,他向那个仍揪住苏麻衣领的男人平静地喝道:放手。那男人乖乖地松开了苏麻的衣领。朴高的那声吆喝虽不力度却带着几分毋庸置疑的尊严,因此那个男性京巴狗的主人才松开了苏麻,他上下打量着朴高,从朴高的眼波里探到一股不可冒犯的寒光。再看朴高的高档轿车与朴高的一身名牌以及朴高的气派,男性京巴狗的主人大气没敢在朴高面前出一声,他大概看出了朴高非等闲之辈,于是他乖乖地融入狗市的一群同党之中继续他贩卖其它京巴狗的生涯。
苏麻顺理成章地进了朴高的小轿车,这个时候的苏麻满怀对朴高的感激之情。虽然她很讨厌朴高的盛气凌人,但朴高毕竟给她壮了门面解了大围,体现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威严和力度。苏麻禁不住柔媚地瞥了一眼朴高。她的头也情不自禁地落向朴高的肩胛。苏麻殷实地感到那肩胛的男性支点的力度。她将他的肩胛当成可以休眠的温床。苏麻微闭双眸的瞬间从车的反光镜里看到朴高的一副不可一世的得意神情,苏麻再次从头至脚凉了个透心。苏麻的头从朴高的肩胛上撤回同时收回脸部渐次泛滥的温柔。
苏麻从朴高肩胛上撤下头部的时候,朴高却及时地一面开车一面腾出一只手揽住了苏麻的细腰。苏麻感到一阵酥麻又好像回到与朴高第一次相拥的感觉。触电、激情和舒畅。她在朴高的臂弯里幸福地缠绵了一会儿便警觉地撤离开朴高的胳臂。她突然想到朴高的善于运用心机和凡事无利不起早的作风。朴高对于苏麻的爱情可以说是私欲+真情+美丽,朴高的真情建立在私欲之上,而苏麻的美丽又常常让他超出爱情范围的呵护和紧张。
朴高的主动出击又是何种神机妙算呢?苏麻想。
果然,到了夜幕垂临之际,朴高一改常态温存地躺倒在苏麻的身边。朴高带着一身男性体香穿着高档的藏蓝条纹睡衣慢慢贴向苏麻,苏麻被贴得背部像在过电。苏麻由此找到了医生罗良为其诊病时的那种麻酥酥的通体释放的感觉。苏麻闭起眼睛努力感受着一种美好的感觉。她甚至再次打消想与朴高分道扬镳的想法。
其实,正如苏麻从前所判断的那样,朴高是个对任何事情皆充满心机的男人,对苏麻的感情也不例外,当他觉出他有必要做出何种表象和行动时,他会做得很到位和很专业化,当他认为此事勿需劳神费力,那么他很会应酬手段和极其讲究应酬手段。
朴高对着苏麻的耳边说了句“我爱你”的话语。朴高话语的温柔气息扑向苏麻的耳边。苏麻一阵酥软和激动竟落下几滴清泪。朴高将苏麻背向他的身体反转过来,朴高再次柔声对苏麻说:苏麻,我们要个孩子好吗?朴高的话音未落,苏麻腾地反转过身,苏麻心想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想要个孩子才与我苏麻进行缠绵。唯恐他的下一代在父母不愉快的交媾下变丑变笨变呆。朴高这只老孤狸呀连生小孩都使出伎量。当然如果他的行动不是偶然,那么夫妻双方想有个健康聪明的小宝宝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朴高一贯性的唯利是图作风使苏麻无论如何接受不来。
苏麻夹起自己的被子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朴高连忙翻身下床拦住苏麻并将苏麻揽腰抱于床上。没待苏麻醒过神来,朴高的躯体便压向苏麻。若是在先前苏麻会乐意接受朴高的这种男性冲力,可在今日在此时苏麻因着有对朴高为人处事的逆反因此对朴高的这种刻意行动没有半丝的欣狂与喜悦。
人有时实在是怪得很,心境常常随着时间飞转,此一时,彼一时。生活也常常陷入怪圈。苏麻从这怪圈里几陷几出已经心力交瘁。很多事情如同游戏大王,需要的时候它裹着藏着不肯出来,非需要的时候它却从一个无端的角落跳跃出来。
朴高的这场与苏麻的爱恋游戏非常气势磅礴,可苏麻仍是没有任何感觉。苏麻这一次与朴高的爱恋如同与一只猛兽在爱恋。阴差阳错,苏麻一直以来总是没有得到完美的爱情的洗礼。她还不到三十岁,她不甘于生活如此的薄情。有时她想是她自己偏离了生活的轨道还是生活偏离了她的轨道?
她认定生活这家伙是个妖魔,她有些时候不得已不向它屈服,有些时候又不得已不向它抗争。近来,她又向生活这个妖魔屈服下来。她放弃写作,放弃妄想,放弃追求。她养了各种香气浓郁的花卉、养了各种花纹迥异的金鱼、养了波斯猫、荷兰猪,其中波斯猫与荷兰猪被朴高悄然抱送别处。朴高嫌其物侵染家庭的清新气息。苏麻没有反驳甚至没皱一下眉头。她现今有些对自己对生活抱以绝对的散漫。听之由之任之是她近来的座右铭。由此,朴高不再对她进行设防。她可以随意随便去任何一个地方。朴高觉出苏麻是个折断羽翼的安琪儿能飞多高多远朴高有底数。
苏麻无论上哪游逛,只要赶在朴高下班回来之前即可,只要苏麻将自己悉心研制的美食美菜放于餐桌上,朴高即会浮出幸福的笑靥。朴高有了男人的享受、男人的面子、男人的垄断,朴高何乐而不为呢?
苏麻望着朴高伪饰的吃相,心中发出感叹。生活真是个无价的活宝啊!活着的人开心也好苦楚也好,总之活着就好,哪怕做个行尸走肉。这是苏麻对社会对人生悟透以后所产生出来的理念。苏麻的日子牢握在朴高的不算宽厚的手心里,苏麻的每分每秒都在一种莫名的期盼中沉浮。朴高像一座巴士底狱阴暗地笼罩住苏麻心中的光明。苏麻在失去经济、自由、亲情、爱情的岁月里,不再会笑也不再承认世上有笑这个字眼。苏麻清楚自己无力躲开朴高的视线和金钱的威力。朴高虽不是什么黑社会之类的老大,但朴高是个极其精明老道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想左右一件自己认为应该或者必须左右的事情是不成问题的。尤其是想左右苏麻这样无依无助的女人那简直是易如反掌。苏麻清楚只要朴高抓住她不放手,她这辈子甭想逃出朴高的掌心,一如《西游记》中的孙行者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一样。
苏麻心如止水。苏麻每天晚上睡在朴高的身边感到一阵心寒。朴高的一双深沉的不算大的细眼中在暗夜的映衬下射出一种凛冽的光泽,苏麻通体不由得颤栗了一下。但是苏麻却带着如此颤栗靠向朴高伸过来的一只胳臂、唇、以及大面积压向她的躯体……
苏麻在冰冷与麻木间完成了她与朴高的那点世上男女间的使命又在麻木间昏睡过去。黎明到来之际,阳光灿灿地融进室内,苏麻仍在发抖,仿佛自己置入了十八层地狱中的冷狱。
日子在苏麻与朴高自然形成的模式里平淡地逝去。此间苏麻的思想意识完全僵化在朴高的垄断之中,朴高趾高气扬地走进家门,傲视着苏麻细心调制的一桌饭菜,用鼻音回答苏麻为了打破餐饮间尴尬的一句“菜肴可口吗?”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苏麻常常气短如同一个患有心肌炎的患者,所以苏麻总爱提着菜篮去超市或者超级市场去买菜以此来缓解这种抑郁与彷徨的氛围。她很渴望外面清爽的空气彻底驱赶掉心灵的雾气。然而一切的努力皆是徒劳,渴望毕竟是渴望,它只是一种心灵于郁闷中的憧憬而已,对于苏麻毫无利用价值。苏麻肩负着多重角色。苏麻既是妻子又是母亲既是佣人又是娼妓,苏麻只有在朴高面前扮演好这些角色,苏麻才能看到并体悟到朴高从一具活的僵尸逐渐变成有血有肉的人。
苏麻躺在床上掀开薄绒被子任由阳光投射到身体的每个部位。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朴高没有回来,苏麻在清理完室内卫生后又将下餐的菜类、肉类洗好切好,这才一头栽入床上休息。苏麻望着窗外树体渐次泛绿空气渐次被阳光蒸腾苏麻在心中暗发感慨:这个春天即将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美丽的夏天!自己的春天自己的青春也早已夭折在逝去的春天里。
苏麻发出这样的叹春惜春的咏调不由得落下一行清泪来。
在这个物质丰足的家里,苏麻深切地体悟到幸福与非幸福之间的差别。物质以内的东西并非幸福,物质以外的东西亦并非不幸。幸福是没有概念的,只要你认为某种地域某种场合很适度开心,那么你便是幸福的。
苏麻着实被外面美好的天气所降服,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脸上即刻镀上一层红润。她甚至想她今天能够很好地沐浴外面的阳光和空气那便是她苏麻今日的快慰和莫大幸福。苏麻想到此处不由得加快了穿衣的速度。她速度地穿上一套花案别致的牛仔装,向后拢了一下散于额面的长发,没有洗浴化妆便径直走向鞋架。苏麻从鞋架上取出一双白色旅游鞋用鞋布象征性地掸了掸并无浮尘的鞋面,这才将一双瘦削的脚面踏进去。她从牛仔上衣的兜盖内取下一副墨镜带上打开门锁向外面走去。
她沿着一条僻静的街区一面愉悦地呼吸着新鲜气息一面感悟着临近初夏的温和的微风。苏麻感觉到自己像一只小鸟自由自在地飞翔在曲径通幽处。她带着这样愉悦心情徜徉在一条又一条曲径上,又从一条又一条的曲径散步到一条又一条沸腾的街面。超市内来来往往的人群带着各种复杂的面孔越过苏麻越过街面匆匆消失于又一批复杂面孔的人流中,苏麻正在愣神与好奇间,突然将视线定格在一个穿着规范讲究手拎一大袋食品个头适度步履洒脱的男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