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材配着挺括的西装,大穿衣镜里的那个小伙子看上去很帅。眼窝处的青紫色还有些淡淡的痕迹,让宽边墨镜一遮,也就看不出什么了。下巴上缝过针拆了线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粗粗的疤痕,谈不上什么破相,倒是给那张脸平添了几分粗犷的豪气。
一番对镜顾盼之后,晓雄这才往大门那边走。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转过身,就看到老伍正定定地望着他。
“你,要干什么?”晓雄挑挑眉,问道。
“跟你出去。”虽然是下人温顺的口吻,却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坚定。
晓雄烦了,“用不着。”
“是钟总交待的。”
“钟——”晓雄在鼻孔里笑了笑,挥挥手说,“好吧,走。”
来到大街上,晓雄在前面一摇一晃地走,老伍就尽职尽责地随在后面。晓雄不免在心里自嘲起来,好哇好哇,有保镖啦。可惜这保镖岁数大了点儿,举止笨了点儿。
女人用了这种手段来对付他,让他不能不反感。可是再想想呢,也就想通了。人家花那么多钱包下你,还不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宝贝嘛。宝贝就得保护好,在保险箱里锁着,不容旁人染指。再说啦,现在你要到哪儿去?你去退租房搬东西,有个帮手跟着不是正好派上用场嘛。
这样想了,晓雄就坦然地挥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晓雄住的那间民房是一次交齐半年房租的,现在退房等于房租多交了两个月。房主说,“你说走就走,这两个月我的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租出去。”
晓雄明白房主是说两个月的房租不退了,他不屑地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就这样了,不就是两个月的房钱嘛,”
那挥手的动作,已经有了十二万元年薪的大气。
要带走的衣物都放进了两个提箱里,被褥和盆盆碗碗的杂物呢,就扔在这儿了。晓雄回身望望,那些弃物此刻显得那么寒酸,那么可怜。晓雄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怜悯之情,仿佛被弃在这儿的不是杂物,而是昔日那个可怜而寒酸的自己。
他毅然地迈出了门,然后对伍伯说,“喂,去把两个箱子拿着。”
那口吻已经找到了颐指气使的感觉。
伍伯提着两个软箱来到小街上,拦好了一辆出租车。晓雄这才下楼,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
等出租车到了“都市海湾”小区的那幢楼前,伍伯先下了车,然后过来给晓雄开门。晓雄坐在车里说,“你先带着箱子上去吧,我还得办点儿事。”
伍伯不吱声,只盯了他一眼,复又坐进了汽车里。
当然不能让他提着两个箱子跟在屁股后面去见魏彩彩,晓雄只好无奈地下了车。
回到楼上洗手洗脸的时候,晓雄不停地在设想如何甩掉老伍的办法。东想西想的,似乎也没什么好主意。盥洗完了,从卫生间往自己住的那个房间走,觉得整套房子里很安静。于是就在复式楼的二楼扶手处站住,勾下脑袋往下瞧,只见老伍住的房间关着门,想来大概是正躲在里边偷懒吧。
灵机一动,走!
晓雄当即行动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已经来到客厅了,老伍的那扇门仍旧关着,没有动静。
顺着过道一步一步地往大门那边挪,挪两步,回头瞧一瞧。哈,身后没有人。
开门的过程极慢,响动极轻,晓雄几乎出了一身汗。
不能弄出声音。索性不关门,就那么虚掩着。
晓雄走出楼洞的时候,又回身望了望。没有尾巴,成功了!
脚步轻快地走出小区的大门,四下张望着,想拦下一辆出租车。
怪了,来来往往的出租车都坐着乘客,还就是没有空闲的。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有点儿什么,回过头,看到老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嘿,你来了?”晓雄笑着,自我解嘲地说,“我得出去一下。想着你累了,就没有叫你。”
“不累。”老伍面无表情地说。
晓雄只好带着这条尾巴,硬着头皮往前走。前面就是公交车站牌,下面站着几个等车的人。
“很近,三站路,咱们就坐公交车吧。”晓雄说。
老伍点点头。
几分钟之后,车来了。晓雄抬脚走上去,伍伯紧随其后。投币箱就在上车门的旁边,晓雄掏出钱夹,做出个寻找零币的样子,脸却向车后扬起来说,“那边有空座,快去占着。”
老伍听了,就下意识地奔过去抢座位。
晓雄站在那儿,翻着钱夹。
司机挂上挡,要关闭车门起步了。
就在那一瞬间,晓雄大叫,“糟糕,钱被人偷了,钱被人偷了!”
他边喊边从车上跳下去,车门就在他的身后合上,车身缓缓地向前移动起来。老伍目瞪口呆地坐在车上,蒙头蒙脑的,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晓雄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黄昏时分,晓雄来到了齐寨那处出租楼下。抬头看看,四楼魏彩彩租住的房间亮着灯,他沿着楼梯走上去,敲响了房门。
“啊,川!”开门的魏彩彩惊喜地叫了一声。
晓雄也有点儿吃惊,面前的魏彩彩变了,头发变成了棕黄色,嘴唇又厚又红,眉眼儿也描得像个唱戏的。魏彩彩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姑娘,这姑娘也是描了眉眼儿染了头发,正透过魏彩彩的肩膀好奇地望着他。
晓雄进了屋,魏彩彩不无得意地介绍说,“这是石大川,我的男朋友;她是刘巧妹,我的女朋友。”
晓雄就握了握刘巧妹伸过来的手。
小桌上散乱地摆着眉笔,睫毛夹,唇膏,小镜子什么的,两个姑娘一边笑嘻嘻地收拾那些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悄悄话。晓雄听到刘巧妹故意抬高了的声音,“哇塞,你的男朋友好帅呀。”
得知晓雄没有吃晚饭,魏彩彩就慌里慌张地进了厨房。刘巧妹知趣地告辞说,“你们在吧,我走了。”
“别走啊,一起吃嘛。”魏彩彩做出个阻拦的样子,但是并不真的拦。
“下次吧,下次再说。”刘巧妹却真是要走的。走都走到门口了,还悄悄地回眸向晓雄送了个媚眼儿。
屋子里只剩下了魏彩彩和晓雄两个人。
晓雄说,“你从哪儿认识这么个女朋友?”
“你说刘巧妹?我们公司的同事呀。”魏彩彩解释说,“她也是从县里来的,比我早来汀州三个月。”
唔,才三个月,就把头毛给染黄了。晓雄心里感叹着。他抬起头,看到魏彩彩目光怔怔地盯着他。
“怎么了,你看我干什么?”
“好长时间没见了,你好像什么地方变了样。”魏彩彩疑惑地说。
“唔,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晓雄掩饰着,“这段时间公司里忙——”
“再忙也不能忙得不来看看呀,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你就那么放心?”魏彩彩含嗔带怨地说,“给你打电话吧,手机老关着……”
晓雄想要再解释,魏彩彩忽然眉毛一挑,“哎呀”一声,把手伸到了晓雄的下巴上。
“我说变样了吧,我说变样了吧,你这儿怎么多了一块疤?”
“出了点儿车祸,在医院里住了住。”晓雄轻描淡写地说,“怕你担心,所以手机也关了。”
“你可不敢出事呀,”魏彩彩不由自主地将晓雄搂紧,在他的耳边喃喃着,“大城市里车多,车祸也多……”
那语气和动作都透着真情,将晓雄打动了。他一边用手指在魏彩彩的头发中插梳着,一边慢慢地讲述了一个汽车抢红灯,将他的自行车挂倒的故事。
“还好,只是碰破了皮肉,没有伤筋动骨。”他自嘲地抚抚下巴。
魏彩彩的身子却战栗起来,“你要是出事,不在了,我也不活了……”
魏彩彩仰着头,张着嘴,眼神迷离着。
未等晓雄反应过来,魏彩彩已经狠狠地吻住了他。一股廉价的唇膏味儿横蛮地袭来,那是刺鼻的化学品和低俗的香精的混合物,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等到魏彩彩把嘴挪开的时候,晓雄下意识地用手背揩了揩自己的嘴。手背变红了,像是流了血。再看看魏彩彩的嘴,依然厚腻腻的。
晓雄蹙了蹙眉,脱口说道,“记住,口红不能抹得太厚,太浓。”
“哟?”魏彩彩不悦地撇撇嘴,“女人怎么抹口红,你也懂!”
说完这句,就把搂着晓雄的手放脱了,要到厨房去弄饭。
晓雄说,“别做我的饭,我这就得走。”
魏彩彩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你怎么能这样,来了就走!”
晓雄踯蹰了一下,犹豫着是不是留下来和她一起吃顿饭。可是,想想回去之后需要面对的钟文欣的那张脸,他只得解释说,“对不起,公司里忙。有饭局,要应酬。”
魏彩彩咬了咬嘴唇说,“那好吧,你走。”
晓雄刚想转身,魏彩彩说,“留个公司的电话吧,省得我打不通你手机的时候,心里干着急。”
晓雄急于脱身,他未及多想,便顺手写下了8787887一串数字。那是他刚刚住进去的复式公寓楼房的电话,他以后每天都会守在那儿了。如果魏彩彩把电话打过去,他应该接得到。
出门之前,照例是要抱一抱的。魏彩彩把晓雄搂住,将脑袋勾到了他的后脖子那里。
他另外有女人了,他另外有女人!……魏彩彩恨恨地想,仿佛要引颈自戮似的,她把头埋下去左右一晃,就把口红全都抹在了晓雄衬衣的后衣领上。
天早已黑透了,钟文欣却没有让伍伯开灯。窗外的灯光洇进来,客厅里的那些摆设就显出了黯淡的轮廓。
钟文欣的心情也黯淡到了极点。
“他就是这么从电车上跳下来了?”
“是,他,刚下来,车就,就开了。我,只好呆,在电车上。”伍伯越急越结巴。
这番话,钟文欣反反复复地不知道向伍伯问了多少遍。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发问,因为她的脑袋里在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
钟文欣太想原谅晓雄了,太愿意相信晓雄真的是被人盗走了钱,只好仓促地跳下车追赶什么盗贼去了。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样的话,此刻他早就应该回来了;他早就应该坐在这个客厅里,和钟文欣亲亲热热地聊天。
“他,他就是,这,这样走……”伍伯还要说。
钟文欣抬眼儿看了看伍伯,心里升起了一种从来也不曾有过的厌恶感。她绷着脸说,“行啦行啦,你可以走了。”
伍伯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钟文欣却连声道,“走开,走开。”她挥着手,像是在驱赶讨厌的蚊虫。
明明是钟文欣安排佣人监视晓雄的,可是她心里又厌恶透了这种告密的佣人。当年,她和韩冰的私情就是被金嫂出卖的。钟文欣每次出门,女佣金嫂就会形影不离地跟着。钟文欣也曾绞尽脑汁地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甩掉这个讨厌的尾巴。上了公交车之后,又突然跳下来,这种小把戏钟文欣也曾经试过。
人是关不住的,人毕竟不是鸟。
或许,把晓雄“包”起来本身就大错特错了,就像当年洪开源“包”她一样。
那就打发他走。
一想到要让晓雄离开,钟文欣就撕心裂肺般地难受。当年洪开源对她的那种欲罢不能的心情,此刻她倒是有了真切的体会。
或许,晓雄是讨厌佣人跟踪他,他跳下车就此离去,再也不回。再也不回,再,也,不,回——
这念头犹如一柄木棰,闷闷地敲击着钟文欣。
就在此时,大门响了,那是晓雄回来了。晓雄在楼下看到这套房子里黑着灯,以为没有人。“咔咔啦啦”地一阵响动,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手伸到墙壁上按下开关,客厅里的灯霎时亮起来。宛如大幕启开,射灯投照,晓雄看到了大沙发上端坐着的钟文欣。
事出意外,晓雄神情愕然地呆在那儿,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钟文欣仿佛看到身边的珍物失而复得,她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冲动地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晓雄。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钟文欣把脸贴在晓雄的耳边,喃喃着。
一股温馨的气息透过全身,让晓雄有点儿不知所措。预料中的大棒没有落下来,却得到了甜兮兮的胡萝卜。
“嗯,我回来了。”晓雄点着头,他的手也动作起来,迎合着女人的温柔。
钟文欣闭上了眼睛,她深深地嗅闻着男人的体息。那体息像春草一样青嫩,如飞瀑一样勃发,让她陶醉,让她沉溺。
她那敏感的嗅觉忽然警醒起来,就像守护犬竖起耳朵打起了响鼻。
那是一丝另类的异香。
钟文欣睁开了眼睛,于是她看到晓雄的衬衣后领上赫然地印着一抹红。这是唇膏,女人的唇膏!
一股怒气从心底冲腾而起,她猛地将晓雄一把推开。晓雄猝不及防,向后趔趄着,撞翻了花架上的一盆龟背竹。
“说,你到底去哪儿了!”女人气咻咻地叫嚷。
晓雄蒙了,有没有搞错?刚刚还在卿卿我我,转眼间就勃然变色,真是莫名其妙。
晓雄未及多想,信口编道,“我,去逛了逛书店。”
“逛书店还怕老伍跟着吗?你为什么把他甩在车上了?”钟文欣咄咄逼人。
“我,哪是甩他呀。我的钱被人掏了,我急着跳下车去追人……”晓雄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追的人呢?你追到哪儿去了……”
钟文欣控制不住自己,她拼命地嚷嚷。恍然间,她觉得是洪开源坐在这沙发上,正横眉竖眼地逼她做交待。
“你写下来,写!几点几分去了哪儿,几点几分,干什么了……”
连这副歇斯底里的腔调也和洪开源一模一样。
晓雄稳了稳神,一口咬定说,“哪儿也没去,就在书店里看书。”
“啪!”钟文欣一掌拍在茶几上,那些杯杯碟碟就惊跳着往地上滚。“别狡辩了,你把衬衣脱下来。”
晓雄愣了愣,他站在那儿没动。
“脱!”
晓雄的嘴唇哆嗦起来,他感到了屈辱。掉头而去的冲动从心底油然而升,但是他想了想之后,还是选择了顺从。
一层一层地剥,剥去风衣,剥去西装,再剥去白衬衣,就露出了赤裸的胸膛和脊背。
钟文欣用三个指头把那白衬衣拈了起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白衬衣内领上的红唇膏宛如血迹一样刺眼,晓雄无言以对。他意识到那是魏彩彩干的事,那是魏彩彩的怨和恨。
“你说,这是哪个女人的口红?”
晓雄垂下了脑袋。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钟文欣把白衬衣抛过去,罩住了晓雄的头。晓雄仿佛挨了重重的一击,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
他喉咙干涩地说,“好吧,我走。”
刚刚搬来的手提箱还放在卧室的地上没有来得及打开,这就要滚蛋了,晓雄在心里苦笑着。他拉着楼梯的扶手,拖着脚步上了楼。
整理过的卧室显得优雅而闲适,相形之下,摆在木地板上的那两个风尘仆仆的提箱就像是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了。晓雄落魄地弯下腰掂起提箱,沮丧得就像一条被人轰出去的狗。
唉,惨呐,惨。已经退了租屋,今夜何处落宿?更糟糕的是如此一来,只怕魏彩彩的饭碗也要砸掉了……
要不然,再去求求这个女人?
就在这时,钟文欣脚步咚咚地跑了进来。
没等晓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手里的提箱就砰砰地落在了地板上。随后,晓雄自己也倒了下来,钟文欣像雌狮一般气喘吁吁地扑在他身上。她急切地嗅着,吻着,咬着,仿佛要将晓雄一口吞下。
“原谅我,请原谅……”
雌狮子流着口水,那是眼泪和鼻涕。
“嗯,嗯。”
是迎合还是躲避?晓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汁汁水水。
“答应我,你不走,你不离开我!”
女人一边狂乱地嚷着,一边将他剥光。
“嗯,嗯,我不走,我不离开。”
女人一副忘情的样子,晓雄却有些无奈。没法子,是在木地板上,晓雄觉得脊背有点儿硌,有点儿凉。
“你发誓,永远!”
“永远,永远,永远。”晓雄嘴里念叨着,心里却在庆幸一切又失而复得。
卧室是宽敞的,女人就那么引领着他在地板上滚翻。席梦思床架上的污渍,梳妆台支脚的缺损,布沙发下面的尘团……全都在他的视界里旋滚不已。他觉得那情形就像坐在一架无
法操控的坠机上,正飞旋着投向毁灭。
“啊,啊,掐住我,掐住我!——”
在那最后的一刻,女人窒息般地嚷叫着,竭力地将她的脖子伸展开来。
晓雄伸手掐住了它。
这个乖戾的家伙!晓雄的手指使上了劲儿,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格格作响。
在女人眼珠就要翻白的一刻,他松了手。
“啊,真好,真好……”女人喃喃着,显得满足极了。
晚霞满天的时候,钟蕾在阳台上用她的小天文望远镜观察着湖边的那棵大树。树冠上的鸟巢里只有两只老鸟了,那是鸟妈妈和鸟爸爸。时令已经入夏,原本只会在窝里依偎着老鸟的三只小鸟已经长大,它们各自远走高飞,觅偶筑巢去了,鸟妈妈和鸟爸爸的这个老巢就显得有些冷清。
鸟妈妈缩进巢里去了,顶着花翎冠的鸟爸爸却还在巢外伫立着。它纹丝不动,专注而执著地眺望着远方。晚霞将它镀成了金色,使它看上去就像一个雕像。
它在看什么?
它是在想它的儿女吗?
钟蕾的心忽然颤动起来,爸爸也在想我吧?爸爸一定也会想我的……
陷入遐想中的钟蕾很快就觉得脑袋发紧,像有一个无形的铜箍在一点一点地收扰。这种症状甫一出现,钟蕾即刻离开了那架天文望远镜,而且尽力将自己从方才的念头里拉出来。
自从上次在高尔夫球场昏倒之后,钟蕾就记住了医生的忠告。“强迫性神经症”,头疼之后,就是心慌,就是手发抖,就是出虚汗,就有了要昏厥的感觉。她必须及时地截断这个链条。
离开天文望远镜,离开那些念头之后,钟蕾感觉好多了。她打开电脑上了因特网,来到“今生有约”聊天室。
“王子,你早就来了吗?”
“是的,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抱歉,我刚才在和我的朋友聊天。”
“唔,让我按住我的胸口,怎么回事,我有点儿嫉妒了。”
“你用不着嫉妒,王子。这个朋友是女的,是我最好的女朋友。”
“是,那位‘诗意’吗?‘一个女孩,名叫诗意,心中有无数秘密。因为世上,难逢知已,她必须寻寻觅觅。’”
“对,就是她。”
“让我猜猜,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会聊些什么。是聊路易威登手袋,还是在聊欧莱雅口红?”
钟蕾心里蓦然一动,方才被按压下去的那个念头又浮了起来。
“我和‘诗意’在聊她的父亲,你知道,‘诗意’一直在寻找他。”
“当然当然,我还记得‘诗意’想在生日蛋糕后面看到她父亲的面孔。我还记得我出过主意,让她去那家蛋糕店查问订蛋糕的人。”
钟蕾的眼前出现了当时的情景,要向对方倾诉的感觉格外强烈。
“她很听话,她按你的指点找到了那家蛋糕店。可惜,她在那儿没有什么收获。”
“告诉她,让她别灰心,别丧气。在沙滩上走过的鸟还会留下痕迹呢,何况是在世上生活的人。”
一个似乎是忽发奇想的念头偶然般地投照在心里,让钟蕾冲动不已。其实呢,那念头不过是酝酿已久的必然罢了。
“我和‘诗意’是汀州人,能告诉我,你生活在哪个城市吗?”
冒然地打出那行字之后,钟蕾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
出现了停顿。那一刻钟蕾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个星球是圆的,转来转去,其实大家都在一起。你以为需要打全球通的时候,其实只需要打本地通。”
“你也在汀州?”
“对,我也在汀州。”
哇,这就是缘分,缘分!钟蕾顿时觉得黑马王子愈发亲近。
“王子,‘诗意’就在这儿,她就坐在我的旁边,她想和你说话,可以吗?”
“当然。”
“你好,王子。”
“你好,诗意。”
“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啊。”
“说吧,我想只要我能做到。”
“我的父亲韩冰,他就在焦阳三中当老师。我想请你陪我去看他。”
“慢点儿,慢点儿,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选中我来陪你。”
“因为,因为我想找一个在社会生活中和我没有任何联系,但在感情上早已亲近的人。”
“我在感情上和你亲近吗?”
“我觉得,我在感情上和你很亲近。我和带露花蕊是不分彼此的好朋友,既然你是她的知心朋友,那么,你也就是我的知心朋友了。”
“就这些吗?”
钟蕾想了想,又打上了一句话。
“还有,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带露花蕊之外,我没有把我寻找父亲的事情告诉过任何人,甚至,我的妈妈!”
“你的信任让我好感动。”
“这么说,你答应了。”
“你,让我再想想。”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黑马王子,你有马,你是骑士。”
“啊,可爱的姑娘,我很乐意做你的骑士呢。你说吧,怎么见面,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是周六,上午九点整。我希望在汀州植物园的大门口见到你,我会拿一束红玫瑰献给我的骑士。”
“你的骑士能武能文,他的手里会拿一本《计算机世界》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