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劫法场◇
腊月二十三的海林镇街头,人山人海。人们冒着零下三十八度的酷寒,不是出来欢度小年或是办置年货,而是来看热闹。
十字街口的雪地上,惹人注目地摆放着一把崭新的张着口的大铡刀。锃亮的锋刃闪着明晃晃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铡刀四周的警察、关东军端枪维持着秩序,恐吓围观的人群。一个穿活裆裤的小男孩稍往前一挤,被一个警察发现,上前一把扯住,拎到铡刀前一掼,说,“你不想活先铡你。”抬腿又踢一脚。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忍痛一溜烟跑到人群中,从一人的裆间钻进去。
午时一到,一辆摩托车从关东军队部向十字街头驶来,警察署长坐在上面冲围观者大喊大叫:“靠后靠后,马上来了!”
开道的摩托车后边是日军队长田琦乘坐的汽车。同乘汽车的还有王翻译官和日军曹长及几名日本兵。因琦临时决定亲自监斩,他想用公开斩首双龙和一枝花的方式恫吓敢于同皇军对抗的胡子和老百姓。
汽车过后,两辆大车缓缓过来。
头一辆马车上绑着双龙。他刚毅不屈地昂着头,目光炯炯地迎视围观的男女老少。
第二辆马车上拉着一枝花。她披头散发,脸上尽是伤,嘴角上还流着血。可她含笑向围着看的人们点头致意。
人群中,有各种打扮的胡子:打猎的、卖山货的、卖粘豆包的、要饭的、装瞎子的。青山好、座山雕、孟恫春、黑虎等三十多名胡子分散于各个地方的人群中,互相了望,瞅着马车往街口走。几个老百姓望着双龙和一枝花,低声议论着:
“该!胡子还能活多久?”
“让他们抢,恶有恶报啊!”
马车路过野味斋前,胖老板忙端着有酒有菜的方盘挤出人群,走到车前把方盘置于上边,倒满一碗酒冲双龙举起:“当家的,黄泉路上仇化友,请你喝下洗心酒。”
“谢了。”双龙张嘴,大口喝着,洒洒在身上。
后车上,野味斋的厨师也给一枝花送去一大碗酒。她喝着。
马车又走起,双龙迎着寒风,鹰扬虎视地望一眼众人道:“我死而无憾。就是不知道哪路朋友,半道打死用中国人心治病的日本军医官千叶,这功,我领去了,谢谢那位朋友。”他说完,陡地看见了野味斋饭馆门口的一匹大青马。
座山雕和孟恫春愣愣地看着双龙,痛苦和仇恨交织,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马车又走到一家百货店门前,掌柜的拿出一块大红布,走到双龙前:“当家的,一腔热血满身红,阴间阳世你英雄!披上。”他说着给双龙披上大红。
“谢了!”双龙动情地望着百货店掌柜的。
座山雕望着披上大红的双龙,感到他在临死前能够受到这么多人的爱戴,又如此壮烈,够胡子、够英雄。不知怎的,他敬佩起双龙来。
百货店掌柜的又来到一枝花车前,举着红布,口里念道:“万花丛中红为鲜,一年一个好春天。姑娘,你没死,看到红花就看到你啊!”他流出了热泪。
“老板,”一枝花感激地一鞠躬,“我一枝花一生活着无愧,死也值了!”
掌柜的给一枝花被完大红,有点泣不成声了。
“来,戴上!”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过来献上一串红花儿.一边给低下头的一枝花戴上一边嘴唇颤抖地流下泪说:“闺女,你去吧,你解救过我啊,我家大瓦房是你给银子盖的。你死了,我年年给你上坟、烧纸、叩头啊……”
“谢谢大娘!”一枝花点头:“我有幸转世,还要替你老出力。”
座山雕望着一枝花,感到她称得上女中豪杰,没枉活一生。他不由自主地冲旁边的孟恫春一伸大拇指:“一枝花,这份的,够劲儿!”
“是。”孟恫春也由衷地点头附和一声。
马车继续往前走,座山雕瞥一眼街口铡刀旁仁立的日军队长田琦、日军曹长、王翻译官、警察署长,把头上的貉皮帽子往下压压,又偏脸望一眼旁边被解开缰绳的大青马,随着人流往十字街儿涌去。
马车到十字街儿站下。警察署长望一眼披红的双龙和一枝花,望一眼手拄军刀,态度严峻的田琦队长,哑着嗓子冲手下的人喊:“给架下来,准备开铡!”
“我自己会下。”双龙轻蔑地望一眼警察署长,双脚一跃,从车上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
一枝花也是如此轻松地跃起、落地。
顷刻,十字街两边的买卖家,都点燃预备好的鞭炮。十响一咕咚的爆竹震天炸响,纸屑飘飞落地,白花花地铺了一层。开铡前鸣炮,既是为死者送行,也是为了驱邪。
炮仗响毕,双龙向各家买卖店老板点头致意说:“老少爷们,各位掌柜的,双龙当胡子一生,没少找各位麻烦。我死了,一笔勾销……”
“铡!”日军队长田椅不容双龙再说下去,抬起按军刀的右手,冲警察署长往下一压。
警察署长见主子下令,忙让两个刽子手去铡双龙。
“滚开!”双龙不等刽子手近身,自己从容不迫地走到铡刀前躺下,将头枕在刀枕上,望着刽子手,吼道:“来!铡吧!爷爷皱下眉都不叫胡子!”
“哒哒哒……”
突然,四周枪声大作,十字街头一片大乱。
“快开铡!”警察署长见势不好,冲刽子手一吼。
“哒哒哒……”
胡子的子弹扫向十字街,两个刽子手还未按铡刀就中弹倒地,死在铡刀旁。与此同时几个鬼子和警察,也脑袋开花倒下。
日军队长田琦见人劫法场,急忙抽出战刀,哇哇叫着组织反击。日军曹长领着一队日本兵闪电般地围过来,护着铡刀,护着田琦,仓皇举枪向四外射击。野味斋饭馆的胖老板抱起一个小男孩,还未来得及跑,就双双倒在血泊之中。
王翻译官寸步不敢离开田琦,见警察、日本兵纷纷死在胡子的枪下,又见躺在铡刀上的双龙坐起来,忙对惊慌失措的警察署长喊:“你快开铡!快开铡!”
警察署长像是才醒悟过来,忙跑到铡刀旁将双龙死死扶到铡刀上,唤一警察来开铡。
混在人群中的郭黑子掏出两把德国二十响,频频向警察和日本兵射击。他逃出闹枝沟潜到海林始终没有离开。他见青山好的绺子来了,感到双龙和一枝花有救了。当他又看见座山雕的络子时,感到惊疑和难以置信。
乘乱打一忽哨叫来大青马的座山雕,上马一连打死六七个日本兵,见警察署长去按住铡刀上的双龙,让一警察来开铡,在他举枪的一刹那,猛地发现人群中向警察开枪的郭黑子,遂快速地一调枪一勾火,“叭”地一下将郭黑子击毙。等他再急速调枪口射击时,那警察已将铡刀按下,警察也同时中弹倒在铡刀旁。
双龙的人头落地,鲜血喷出,染红了地上的一大片雪。
“铡死啦!铡死啦!爹,杀你的双龙被铡死了!”警察署长喊叫着站起来,四下看着寻找逃跑的机会。
“驾!”座山雕见双龙的脑袋滚地,忙打马飞奔过去,同时双枪在手中怒吼起来。左手枪击中日军队长田琦,右手枪击毙王翻译官。大青马跑到大铡刀前,他探下身子一伸手将站着的一枝花挟起放到马上.然后飞马跑出人群。
青山好见田倚和王翻译官被座山雕用枪打死,望一眼乱了营的日军和警察,上马挥枪喊道:“往里压,穿官服的一个不留,统统地打死!”
于是,胡子们各展枪技,猛烈地射击起来。孟恫春一枪击倒负隅顽抗的日军曾长;青山好驱马到十字街口追上要逃命的警察署长。他身子一跃跳下马,抓住被扑倒的警察署长,拖到铡刀下,几个胡子上前将其按住。青山好亲自按刀,含泪大叫:“为我兄弟报仇啊——”
“咔哒”一声,警察署长的头被铡掉。
胡子们杀红眼了,将田琦、王翻译官、曹长及一些死尸全拖到铡刀前。
“全铡!铡、铡!”青山好大喊着抬起刀把。
“咔哒、咔哒,咔哒……”
随着铡刀的抬起、落下,地上的人头滚动,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