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劝座山雕◇
夜里,寒风敲打着窗棂,掀起站岗胡子的衣襟。轮到黑虎与一小喽罗上岗,他俩不敢马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独自蜷缩在一小屋炕上的座山雕,将两把匣枪放在枕头底下。他双目微合,却毫无困意,一口接一口地叭嗒小烟袋。一缕缕清淡的烟儿,顺嘴边爬上头顶,打个旋儿四下散开,像是乱糟糟的头发被点着。昨夜,他领马队从闹枝沟出来.又回到锅盔山镇大车店歇息。去一趟闹枝沟,盘点枪支、弹药、马匹都捞个足性,再招十几个弟兄,长枪、子弹还能富富有余。对于这一点,他很满意。可是,他对青山好多管闲事,全力救双龙和一枝花不解。一般来讲,各山头的绺子都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而且还是大给子并吞小给子、欺压小绺子。他纳闷,势力大、人马强的青山好为何如此下贱地营救闹枝沟仅剩的两个胡子头?少一事比多一事强,何必多此一举呢?昨晚,他回到大车店又多出个心眼,马上派机灵的孟恫春上海林去打探消息,孟炮从海林回来说,双龙和一枝花被抓到日本关东军队部,他更打定主意不救双龙和一枝花。正在他叭嗒小烟袋,琢磨能是谁给日本人递捻,把闹枝沟掏了时,黑虎悄悄进屋报告:“三爷,青山好单人匹马来了。”
“让他进来。”座山雕直起身子,往炕沿磕磕烟灰。他想,你青山好就是能把死人给说活了,我也不救双龙,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青山好披一身白霜进屋,同座山雕见过礼后,摘下毡帽抖抖霜,撸掉络腮胡须上的冰溜,脱下毡疙瘩,上炕双腿一盘,接过座山雕给装好关东烟的小烟袋,划火点着拍几口说:“乐山,双龙和一枝花有下落了,被抓到海林日本关东军队部。明个正晌午时,日本人要在十字街头把他俩铡头。”
“这下好啊,阳间少两人,阴间多两鬼儿,再也不能吃小米儿。”座山雕轻松、随便地说,“日本人够儿子,给我捣了他俩的窝,又能铡了他俩的头。要是再替我把郭黑子逮住铡了,我爷爷的仇就报完了。遗憾的是不能亲手砍了双龙的脑袋祭在爷爷的坟前……”他说着身子往墙上一靠,闭上了眼睛,爷爷老黑云被冻死的情景又出现在他的脑际。
“乐山,”青山好拍拍座山雕的膝盖,“话不能这样说,你和双龙有他,我承认。但国事天下事,都是家家事。眼下的形势是国破山河碎,中国要亡国了,中国人要变成亡国奴了。中国亡国了,我们当胡子的不也是地地道道的亡国奴吗?你愿当亡国奴?愿意让小日本侵占中国?我救双龙,目的是打小日本。日本人为啥恨他、抓他、铡他,不就是因为他在老爷岭和老双城打死一营日本人吗?我来找你共同救双龙,是出自一个胡子的良心。昨晚在闹枝沟,你看见了吧,日本人把中国人穿成串往冰窟窿里塞,全屯只剩下几个人?都他妈的给杀死、烧死、淹死了。你见了能不气愤?你能容忍这些工八蛋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任意屠杀中国人?家仇再大,莫如国仇大;你和双龙的仇再深,也没有中国被日本侵占的冤仇深。你要是说愿意当亡国奴,我青山好马上就走,永不见你……”他说着放下小烟袋,下地穿毡疙瘩。
“青山大叔,”座山雕睁开眼睛,“你左一个双龙,右一个双龙,老双城怎么不去救?他双龙打日本,我座山雕也打日本,那用中国人心给田倚治病的千叶是谁给打死的?我——”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原来千叶是你给打死的?要冲这,是中国人,够胡子!”青山好兴奋起来,他感到座山雕能去救双龙,把毡疙瘩脱下,又回坐原处,小声地:“我从老双城那来,明天老双城要同别的绺子合伙打从牡丹江过来的一团日本鬼子。救双龙,就靠咱俩的绺子啦。等救出双龙,咱们一块上老爷岭老双城那去,看怎么同小日本开克(打仗)。”
“再来一袋?”座山雕又装好一袋烟递给青山好。他不赞成他的合伙同小日本开克的主张。
“你自己来,我有家伙,给我烟日袋。”青山好掏出自己的小烟袋。
座山雕把烟口袋递给青山好,点着自己的小烟袋,吐一口烟儿,说:“看你老青山的面子,明个我的绺子去一趟海林。”
“乐山,这就对喽。说起来话长,打你爷爷那辈子,我们就有交情。”青山好的双目放出欢悦的光,他感到自己总算没白来。
“不提他们。”座山雕一摆手,他不愿听人套近乎。“但有一点,去海林我的绺子打日本人,不救双龙和一枝花。”
“唉——”青山好进一步开导着座山雕:“以恩报怨,他双龙和一枝花得感谢你永生永世。听大爷的话,闯天下,单人独马不行,心胸狭窄不行。一个朋友一条道儿,一个冤家一堵墙啊!”
“话倒是这么说,可我救双龙,爷爷在阴曹地府非把我骂个狗血喷头不可。日后,我去见爷爷怎么说?”座山雕显得理由充分又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随之又叭嗒起小烟袋。
“你呀,这是干巴枣核桃皮——净褶(遮)。”青山好笑着把小烟袋点着。对座山雕,他不牙对牙,口对口地强求。只要座山雕去海林打日本,不也是间接地救了双龙吗?“明个儿的计划,就你我外加老双城知道,可得嘴严些。”
“这你放心。”座山雕从嘴上拿下小烟袋,“我就冲你,明个儿卖卖手腕子,你看着点儿,看我下力气不?不救双龙,我也得打死几个日本鬼子。闹枝沟好惨啊,连孩崽子都整死了……”
“好,咱俩睡觉。养足精神,打日本鬼子有劲儿。”青山好往炕沿上磕磕小烟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