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运韬最终还是没有出席金超为张柏林举行的送别宴请。
宴请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附近的“粤海美食城”举行。金超来到他惯常使用的包间的时候,于海文已经先到了。
于海文仍然是一个普通编辑,但是因为和金超的关系很近,在编辑人员中地位很特殊。这个像孩子一样耿直纯正的人,很多年来一直处不好和领导的关系,不招人待见,吃了不少亏。有一天,发行部里面一个快六十岁的“高人”指点他:“你他妈明明是孙子,还老是把自己个儿当爷爷,那不是找着倒霉吗?领导不整你,领导干吗要整你?领导一个公事公办就把你整了……小子!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真的,于海文就想,我他妈吃的亏都是领导公事公办办出来的!
彻悟了的于海文简直换了一个人,成了所有人的孙子。碍于这个人原来见火就着的耿直性格,成了孙子的于海文也没人敢欺负,相反,无论办什么事情,的确比原来顺当多了。
“高人”退休以后,于海文带了很重的礼去看他,感谢指点之恩。
“高人”说:“你客气了,海文。这哪里是我的功劳?不管谁,活过三十岁,就都明白了……”
现在,于海文已经能耐受任何一个领导,尤其是金超的责骂。
看到金超,于海文马上把自己矮化成什么事情都不懂的人,热情地端开高背靠椅,让金超坐。
“海文,”金超对于海文说,“那套书先别做了。”
“怎么了?”于海文问。
“先别做了,我感觉有人跟吴运韬说了什么,昨天他打电话问我租型的事。”
于海文忽闪着眼睛看金超。那套教辅书的租型手续是一个月以前办的。
金超说:“最近谨慎一点儿,别给我添麻烦。”
“行,”于海文说,“但是这事……你看是不是这次先做了……”
“还做什么做?”金超火了,“停下来!停下来!”
于海文一缩肩膀,连连点头,说:“行行行,停下来。”
正在这时,司机吴凯推门说:“张柏林来了。”
话音未落,外面一个高声就响起来:“你们北京的路也太难走了,在三元桥就堵了二十分钟。”
张柏林跨身进来,大咧咧走到桌前,先脱去藏蓝色风衣,搭在椅子背上,然后坐下来,叫道:“茶!”服务生小姐斟上茶。
吴凯已经退出去了。按照规矩,司机不和领导一起吃饭,他可以在另一个地方自己点菜,如果不吃,可以拿到每餐五十元的补贴。吴凯有一个凶恶的妻子,在花钱上限制很严,所以他很看重这笔可以不向妻子交账的钱。吴凯一般不吃,这样,他每个月就可以拿除工资以外一千多元的补贴。吴凯把车座放平,仰在上面,等着。
喝茶吃酒聊天,时间过得很快。
张柏林进入到微醺状态,指点着硕大的龙虾说:“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知道农民的苦楚……这玩艺儿……够一家人吃一年了吧?所以说你不能指望世界上有公平。那我不吃行不?不行。你金超好心好意请我,我说:‘不,我要廉洁呀!’你金超不是得骂我?所以,吃还是要吃,但是我们要带着感情吃。啥意思嘞?就是吃的时候不要忘记农民兄弟的苦难,想着他们,想着他们不容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的农民本分不能改变。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金超笑着说:“柏林,你喝高了。”
张柏林挥舞着手臂,说:“高?没!没高。你听我说,金超,在咱们班,要说出息,你,我,就是这!说级别,你大,副厅,我比不上。论实际的权力,金超,你不要不爱听,我比你大。为啥?那我就要问你老人家了:你管多少人?哦,二百多号人;我哩?二十三万!哪个大?哪个大?!所以我说,你们北京的官不值钱……”
同样喝高了的于海文指着张柏林对金超说:“丫真够神的!”
金超含着笑看张柏林,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我看了,你们北京的官也不好当。还得哈巴着下面的人,这成了甚了?!你到我崤阳县看看去,看我那官是咋当的!还能受活成这个样子?我跟你说,金超,你比我有本事,到什么时候我都得承认你比我有本事,要不咋你考上大学到了北京哩?但是要说当官,你恐怕就不如我了。你可能会说了,在北京当官有北京的规矩……我懂。但是你为啥非要在北京当官?前些日子我还对一个来咨询的局级干部说:在北京,局级干部稠得和粥一样,要是在K省……我就给他摆了那么多的好处,最后,人家就同意了嘛,我估计能给他安排个县长。说是职级降低了,但是,他手里的权力却不知道大了多少!这人就是聪明人。我再打个比方,你金超要是舍得放下你这个烂熊中心,到我崤阳县去当个县委书记什么的,你看那气势吧!你看你发财吧!”
金超说:“柏林,你喝多了。”
张柏林挺起身子,正色问道:“你不是请我喝酒么?”
“是啊,我是在请你喝酒。”
“你咋会是这号人?请人喝酒却一股劲儿说人喝多了,你这是咋了?!”
张柏林指着金超,真的急了。金超只好把张柏林的酒杯再一次斟满。
金超今天很节制,他打算晚上到纪南那里取一篇评论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