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奋斗就会有牺牲(3)-危险的移动

他来到Z部,就像一个陌生人来到聚会客厅一样,原来彼此相熟的那些人虽然也客客气气打招呼,脸上做出生动的笑容,但是他看得出,这只是社交场上的一种礼仪。尽管他和廖济舟主任建立起了非常亲密的关系———现在已经有人把他和廖济舟划为“东方派”,因为廖济舟当过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主任,实际上没有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他无色无味。为什么?因为梁峥嵘。

梁峥嵘尽管无官一身轻,连党组会也不参加了,但是他作为顾问小组组长,在Z部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他热心工作,这似乎是一种惯性,他总是出现在驾轻就熟的具体事务之中,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困难,处理一些别人难于处理的问题。这是退下来的领导人常有的情形。

廖济舟其实非常注意和梁峥嵘的关系,遇到大事总是主动和他商量,很多会议,都专门邀请顾问小组参加。但是,两个人,既然干事情,而且干的几乎是相同的事情,就免不了发生一些疙疙瘩瘩的事情,两个人不久就失去彼此应酬的耐性,隔膜了起来。

吴运韬的参与加深了他们之间的隔膜状态。

吴运韬感觉到,廖济舟根本没有完全驾驭Z部这部机器,这部机器的动力分散,这直接影响到了他在Z部的作用。尽管梁峥嵘仅仅是没有什么实际权力的顾问小组组长,但是整个Z部办公大院都弥漫着梁峥嵘的强烈气味,所有行星都在围着这个人运转。

吴运韬反对设立这个所谓的顾问小组,他说这是典型的因人设庙,他无法弄清邱小康这样纵容梁峥嵘的意图。

其实,吴运韬刚刚来到Z部的时候,绝对没想和梁峥嵘作对。这个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人当然能够算计出自己的份量,他甚至比别人更盼望加入到那些行星中去,尽可能离光彩夺目的恒星近一些,让它看到他身上的光。

梁峥嵘看到了光,几次在不同场合说:“吴运韬是做事情的人,Z部需要这样的人。”他意识到吴运韬是一种危险的光亮是以后的事。

吴运韬像黑夜走进野兽出没的森林一样警觉,他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无数双眼睛看着你,看着你辛辛苦苦做事情,看这些事情会结出怎样的果实。他们在盼望你出事,他们在等着那一天。越是这样,你越是要把事情做下去,而且不能出事情。

但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要做事是很难的。首先,他要选择做什么事情,然后再说怎样做这些事情。他分管的几个部门几乎没有什么做事情的规矩。布置一件事情,所有人都答应得好好的,说:“行了,您就甭管了。”下来却没有任何人再记着它,到最后,还得他亲自带几个在机关没有什么地位、老实本分的人去干。所有人都有来历,都有背景,你不能指望这些人受社会规范制约,他领导的部门工作人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对人的尊重,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也直呼他为“运韬”,而这是他最无法容忍的。

吴运韬忍受着,嘻嘻哈哈地和他们打交道,哄着他们做事情,事情也就真的做成了。使他庆幸的是,他和廖济舟处得非常和谐,从廖济舟那里总是能够感觉到力量的支撑,这使他的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好到完全忽略了梁峥嵘的程度,言谈话语之间,似乎只有廖济舟以及他和别的什么人在书写Z部的历史。

梁峥嵘看清了吴运韬的真面目。“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是他经常用来形容吴运韬的一句话。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紧张的关系进而使吴运韬认为,他无须看梁峥嵘的脸色行事,他认为有充足的条件和优势视梁峥嵘为零。这样,吴运韬做的事情就有了强烈的针对梁峥嵘的色彩。

梁峥嵘被激怒了。

在一次工作会议上,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言语冲突。

脸色煞白的吴运韬愤而回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

看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白色小楼,吴运韬感到万分亲切。一个星期以来,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回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来,就守这个摊子。

他现在已经完全否决了他初到Z部工作时为自己绘制的政治发展蓝图。他意识到了这样一个严酷的现实:到了Z部这个层面,一个人的政治价值已经完全是另一个标准,在这个标准之下,他,一个农民的儿子,哪怕是再有才能,你也什么都不是。他试图用工作成就来增加自己的份量,他也获得了邱小康的欣赏,但是他什么也没改变。

他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呆了一整天,见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人们都惊讶地发现吴运韬和蔼可亲。金超、夏昕、师林平以及其他一些人,像众星拱月一样围绕着他,想办法让他高兴,介绍一些明明知道最后无法落实、也不可能挣回多少钱的项目,等等。

苏北仍然顽固地诉说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目前在经营机制上面临的问题,说应当如何在哪些方面加强管理,说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发展的宏观思路……吴运韬以前很反感苏北说这些不应当由他来操心的东西,但是今天他听得很认真:不是因为他想把那些设想怎么样,而是他希望听苏北这样的人说话,他今天希望听人说话。

他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一天。

现在,吴运韬必须切切实实估计他的处境和未来的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