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感觉叫苍凉(2)-危险的移动

她已经成功地让父亲和母亲相信她理解了生活,理解了父亲的话;同时,她也让他们相信她和金超的感情很好,她在全力支持他的事业……父亲夸奖了她。父亲了解到金超目前的状况以后,赞赏地说他前途无量。当时他们正坐在客厅里,纪小佩有机会凝神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心里竟有了一种酸楚的滋味。

骆丹看出小佩心里有事,临睡前到女儿房间来说一会话。纪小佩正躺在床上看书。母亲进来,她把书放下,坐起身来。

“妈。”她说。

骆丹坐在她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小佩强调的语气恰恰说明母亲推断正确。

“俩人在一块儿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遇到事,你就顺着他,别老像在我面前那样任性……还有,别瞎想,好多事情其实都是瞎想坏的。”

小佩笑了:“谁瞎想了?”

她们聊了很多,主要是母亲在从一个女人的角度谈她的人生经验。

“所以,我跟你说,虽然我盼着你回家来,但是周末,你最好还是和金超呆在一起……男人很在乎这个,他们希望你守着他。”

纪小佩看看母亲,说:“我知道。”

实际上,整整一个晚上,她并没有向母亲说出她的真实处境,母亲也丝毫不了解她和金超的情感状态。一种无形的东西阻隔着她说出那一切。

骆丹也看出了这一点。

临走的时候,已经对女儿的生活失去了解的骆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佩,活着很不容易呢。”这是她对刚才说的那些有关自己的故事的一个总结。

纪小佩懂事地笑着说:“我知道。”

门在母亲身后刚一关上,小佩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趴到床上,任由泪水从眼睛里滚出来……那时候,周肇基写给她的信件就在她贴身的口袋里。那不是情书,那只是一封谈学术问题的信件,但是她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她不知道该怎样看待它。

早晨,金超从梦中醒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洗脸的时候,他脑子里又闪现出了那个让他感到震惊的字眼。他朝镜子里看着自己,问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随后他又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摇摇头,说:“不,不到万不得已……”

“奥迪”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上了车,他就眯住了眼睛。

现在,小佩穿过这座城市到中国文化大学去了。一双无情的手抡着那两个字,无情地敲打着他的心灵,他感受到痛苦的震动。他恨那双手,但是他不知道怎样制止它。

…………

死亡是一个沉重的字眼,这是一种述说,一种事实的确认,一种赤裸裸的提醒。人的死亡引起的是活着的人的惊悸和哀痛,事物的死亡引起的却往往是人沉静的思索。爱情从名分上来说,应当属于某种事物,但是它的死亡引起的除了思索之外,还有当事者持续不断的内心责问,对自己、对对方、对世界的责问。金超和纪小佩目前就处在这种状态。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爱情死亡了。

他们竭力不去看它,尽管他们都强烈意识到它那苍白的尸身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们低着头在想一些永远想不透的问题:它怎么就会死亡呢?那初吻时的激情呢?那惊心动魄的肉体和精神的甜蜜颤栗呢?都消散了么?如果它是一个机体,那么它是什么时候染上疾患的呢?当初都有哪些病状?谁应当担负看护它的责任?它为什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它死了。难道死亡是它惟一的结局么?!他们像守灵一样守着它,不再谛听生活的音响,不再看世界上任何积极有用的东西。

又过了三个月痛苦不堪的日子,在整整一周谁也不理谁之后,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金超突然冲进纪小佩的卧室,抖着手里的一打信纸,脸色苍白地问纪小佩:“周肇基是谁?!他为什么给你写这样的信?为什么?!”

纪小佩当时正靠在床上看书———周肇基的书。

纪小佩已经知道金超到学校撬了她的办公桌,拿到了那些信———这使得她极为惊愕,这种没有教养的行为对于她的伤害,使她对他的最后期待化为泡影。

那些信没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中的暧昧话语,全部是对历史与现实问题的学术讨论。纪小佩最担心的是金超把这些信件交给有关部门,从而给周肇基带来危险———毕竟,有很多话题还不是可以公开讨论的。金超以这种方式发作这件事情,并不是最坏的。纪小佩脸上没有丝毫惊愕的表情,头都没有抬,也没说话,继续看书。

在纪小佩超常的冷静面前,金超完全失去控制,把那些信撕成碎片,然后扑向纪小佩,把她手里的书夺过来。他竟然有时间看了一下书的封面,当他又一次看到那个可恶的名字的时候,一种无名的怒火烧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几下子就把书撕了个粉碎,摔到床上和纪小佩身上。

纪小佩轻蔑地看着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做什么、用颤动着的目光仇恨地看着她的金超,慢慢从床上下来,拍打着掉在身上的纸片。

金超看到她脸色苍白。

金超扑上来。

纪小佩不躲,任凭金超的巴掌抽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的嘴角流出鲜血。

直到金超精疲力尽坐在地上,纪小佩才抹去嘴角的血,缓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