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的季节(2)-危险的移动

这个新的格局,也就是说,用了夏昕而没有用师林平,使苏北对吴运韬的印象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吴运韬毕竟是一个长期做领导工作的人,他不可能不关心这个单位的发展,不可能为了一己之利排斥优秀人材……即使退后一万步,吴运韬真的是那种处心积虑实现内心欲求不顾单位发展的人,他也会任用一些能够真正做得出成绩的人,因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恐怕也是他最好的资本。

这样想来,这个新的格局就透露出这样一种光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将在新的力量推动下获得更快的发展。

苏北的情绪很好。

金超的情绪也很好。

这个从K省山区走出来征服世界的人,充分意识到征服世界之后人生即将发生的变化。他已经知道这次领导班子调整的全部细节:富烨退休,新调来一个叫陈怡的人做党委书记兼副主任,金超排名在陈怡之后,但他是常务副主任,金超之后是副主任夏昕,副主任苏北排在第五位。孙颖还不到退休年龄,退居二线,保留副局级待遇。

金超的喜悦不仅仅是升为常务副主任,这个世世代代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一种翻身了的感觉———他试探性地在内心深处寻找对二百多名员工命运施加影响的那种优越感。这是一种比所有精神的、生理的感觉都让人陶醉的快感。

他非常想和人分享他的幸福,非常想有一个亲近的人用最大众的方式恭贺他,但是,他没有主动向任何人提到这件事,他像所有已经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那样认为:任何人都不可能和你分享幸福。

回到在他看来如同坟墓的家里,他也没有把被任命的事告诉纪小佩。他知道他不会从那里得到渴望的东西。她既不可能用他渴望的方式为他高兴,也不会和他一起享受那种难以诉说、只能强烈感受到的快乐。

金超真希望弟弟金耀在他的身边,如果金耀在,他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他的激动。现在,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而他内心的激情又那样强烈,他是那样想无遮无拦地享受人生之得意……他想起李白的两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就这样沉闷地度过这一天了么?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傻又可怜。他走出自己的房间时,看到小佩正在卫生间洗衣服,洗衣机发出平缓的转动声。

他隔着门对她说:“我出去转一会儿。”她简单应了一声,他就下楼去了。

几年前还一片荒凉的地区,现在已经发展得杂乱无章,一片繁华景象———盗版音像商店里琳琅满目,正在以八元钱的低廉价格热销正在各大影剧院上演的美国大片;从消防管道接出皮管的非法洗车点生意兴隆,每个月挣三四百元的来自河北农村的小伙子,给老板一点一滴积累着财富;五金杂货铺销售着劣质插销和各式各样五金用品,烟酒副食商店成为城乡结合部非法生产的食品和假烟假酒集散地;装饰成欧洲风格的咖啡厅里面,幸福的情侣正在被挨宰和爱情的浪漫之间寻找平衡点;性质可疑的歌舞厅、美容美发商店以及理疗按摩院门前站着搔首弄姿的女人,不时向她们物色的对象抛一个并不标准的媚眼;所谓的成人用品商店,公然在橱窗里摆放着粉红色的性爱用具;酒店老板正在酒店后面指挥人把整桶地沟油滚进操作间;新开张的粤菜馆张灯结彩,用两串出奇长的大红笼张扬着一个新的有产者的到来;豪华的酒店包间里,一个穿黑色西服的人正在把装满了人民币的密码箱交给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既可能是黑道上的毒枭,也可能是政府的某位要员,抑或是某国家建设工程的招标人;高明的骗子拿一对菜青色玻璃镯子正在对买菜的老人花言巧语,说是慈禧曾经戴过的饰物,一个老太太眼睛里已经在闪动贪馋的目光……世界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精彩,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金超找了一个档次高一些的酒店,要了一个包间。当编辑室主任以后,他所有的吃喝费用都可以以请作者吃饭的名义报销。

“只您一个人吗?”服务生小姐问。

“只我一个人。”

“那……”

“怎么了?!”金超很尊严。

“好好好,您请。”

金超被人引进包间。包间很大很堂皇,足足可以坐十几个人,还有沙发,卡拉OK机,散发着雾气并有潺潺流水的盆景,一只在水面上滚动的石球,一个巨大的地球仪……金超坐下来,点了很多平时不敢问津的美酒佳肴。他不要服务小姐站在身边,酒菜上全以后,他让把门关上。他开始喝酒。和他平时的酒量相比,他现在简直是在豪饮。

他一直在笑,嘲笑他在艰难的生活经历中碰到的所有可笑之人,想象着他再次见到他们时的情景,他对想象中的陆明说:“生活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举起酒杯,和陆明碰杯,他想象陆明说不出什么,只是笑,一种讨好他的笑……于是他比他更大声地笑起来。

回忆……如果说过去在回忆中尝到的全部是苦味的活,那么现在尝到的就都是初为人上人的甘甜了。我,一个农民的儿子,—步步走到了今天……他为自己感到骄傲。这种骄傲的感觉,在和纪小佩明确了恋爱关系的时候,也曾经使他如醉如痴,但是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他觉得在他全部的生活历程中,这是“第一次”得到报偿,“第一次……”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