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即将过去,空气越来越清朗,但是,北京还是极为炎热,尤其中午的时候,就像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一句台词说的那样:“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街上的行人都显得少了,卖雪糕的妇女躲在“和路雪”赠送的遮阳伞下面,疲惫地叫卖着;一对情侣坐在树荫下面,幻想着他们的未来;马路上的汽车行驶在软化了的路面上,发出像是从水面上压过的声音。已经连续二十天无雨,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之内北京仍然无雨。
褚立炀带着新同事赵刚向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疾行,两个人的脑门子上都亮光光的,衬衫也汗湿了。褚立炀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赵刚仍然大步流星,好像他要去的是早就想去的地方。褚立炀只好提醒赵刚说:“慢点儿,慢点儿。”
赵刚放慢脚步,看了褚立炀一眼,意犹未尽的样子,看着远处。为了让赵刚走慢一些,褚立炀就和他聊天。
“小赵啊!你为什么就选择了咱们这个单位呢?”
赵刚说:“我也不知道。”
“那是怎么回事?”
“分配来的呗!”
“那……你觉得咱们的工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觉得……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不知道。”
褚立炀就看赵刚,脸色很不好看。
“不过,我想还是挺有意思的吧。你已经干二十年了,直到现在还在干,那一定是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不知道。”
“你马上就知道了。”
“我心里有点儿怯火……不怕你笑话,老褚,我真的有点儿怕……”
“你甭怕,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大的官,他是怕我们的。”褚立炀说。
赵刚就问:“他为什么怕我们?”
“黑暗害怕阳光。”褚立炀用诗人的语气说出了哲学家的话,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看了赵刚一眼。赵刚不知道褚立炀说了一句什么,目光有些茫然。“我是说,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褚立炀进一步解释。这又像是一句军事术语,而且好像是游击战争时候的术语,赵刚又有些茫然。“实际上就是,”褚立炀不得不进一步解释,“只要丫有罪,丫必定怕我们。”
“谁?”
“徐罘呀。”
“哦,”赵刚这下明白了,“我知道了。”
“所以你甭怕,一会儿你看他怕不怕我们。”
“我不怕,反正有你呢!”
“没我也甭怕。”
说是这样说,走进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大门的时候,赵刚心里仍有点儿那个。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人都和褚立炀熟识了,真正是不打不成交,纷纷挤到楼道里和他打着招呼,问干吗来了。褚立炀像当年领导同志视察地震灾区一样,用凝重的表情看着大家,向大家招手,拿腔拿调地说:“我来看看大家!你们都过得好吗?我想同志们哪!”
大家“哄”的一下笑了,七嘴八舌和他逗:
“您老人家最好别想我们,谢谢您了。”
“老褚你能不能少来我们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几趟?你这一来我们就减员可受不了。”
“老褚,咱这楼对面有一棵歪脖树,我这儿正好有根绳子,麻烦您过去看一下那儿行不行?行的话咱就一了百了了。”
……
褚立炀用得意的目光看看赵刚。赵刚有些拘谨,脸上带着装出来的应酬人的笑意。褚立炀一边跟大家逗一边抽空对赵刚说:“我挨这儿时间长了,人熟。”
“这位是谁呀?”有人指着赵刚问。
褚立炀说:“这是赵刚呀,怎么连这也不知道?记好了,他叫赵刚,以后我不来他就来。”
“别介嘿,老褚!”
“我约摸我活不了几年了……”
说归说,笑归笑,大家还是对赵刚表示了审慎的欢迎,吴运韬带他们来到徐罘办公室的时候,褚立炀的心情不错。赵刚怔怔地看着吴运韬,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吴运韬今天气色很好,红光满面的,好像刚刚喝过酒。他对褚立炀的接待热情而不过火。他说徐罘拉屎去了,马上就回来。沈然进来给每人倒了水,又出去了。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谣言马上像被风吹起的树叶一样飘摇开来:有的说是徐罘犯事了,在Z部当副司长的时候贪污了一笔钱,有的说是吴运韬和一个女人怎样怎样了,那个叫褚立炀的是女方的哥哥……于海文说:“你看吧,那男的要不打丫吴运韬才怪呢。”
谁也没打谁。
徐罘从厕所出来,正遇见李天佐,李天佐灿烂地笑着,问:“怎么拉这么长时间?”
这句话把徐罘问急了,反问道:“怎么了?”
“一泡屎就拉这么长时间?”
“拉这么长时间怎么了?”
“没怎么。”李天佐不满意地瞥了徐罘一眼,像上级责备下级一样责备道:“时间太长了,怎么能用这么长时间?”
徐罘这才意识到所有问话和答话都很荒诞,正要高声说什么,褚立炀从办公室探出半个身子,叫他:“老徐你快来。”徐罘退行着,莫名其妙地看李天佐,想琢磨出刚才的问答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天佐说:“快去吧,于莎莎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