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蚁 1-人蚁

人就人呗,干吗非加个蚁字?显得多有学问似的。首先声明,不是我的生意,老赵创造的。昨晚——新世纪第一个正月十五的牌局上,我们老几位又凑在一块堆儿,借牌桌上大家斗嘴子皮的劲头儿,老赵又卖弄上了。辞职前当了几年记者的他,没事总在我们面前充文学巨匠:‘你瞅咱们的这几位,谁有正经工作?没一位在岗的。可平时显得比谁都忙。我就琢磨上咱们了,同志们都像什么?蚂蚁!为了找到食物,整天四处去奔波。说咱们是人蚁还冤谁了?”大家听了一愣,似乎觉这阵儿老赵说了一句人话,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牌打量他,觉这人还有点思想什么的。坐老赵上手的上松,国际人贩子,从国外呆了几年,回来倒腾人,一点也不比在国外餐馆打工挣得少。

老赵下手坐着的中医师贝跃华,无职业,擅长经络方面,给腰腿病人发功三百五百不等,最黑的是给企业看风水,端着罗盘像端个刚偷来怕炸的地雷,小心翼翼地转上两圈,猛的一拍大腿:“多少年了,都没找到这么好的一块龙脉。”上万块钱就辛苦到手,有意思的是他回回都能找到龙脉。我嘛,仗着父亲是老革命,进了他战友的一个部里的行政处。八十年代有个什么会议,全看咱的,那时宾馆、饭店、飞机、火车软硬卧铺票、资料馆里的内部片,全是热门,我只要一个电话,通杀。后来社会上出现大款,咱心里不平衡,他们倒批件,咱倒票。通过关系把票买断,包括各部委的每天票额,找几个小兄弟到车站卖高价,别小看那火车票额,半年倒下来也是万元户。后来严打,公安从车站票控那儿查到各部委,从各部委查到我这儿,从我这儿对上他们抓起来的票贩子,跟做数学题一样,不仅能够正面解对,而且从反而验算,你想我能成为漏网之鱼吗?保出来后,就不能呆在部里,给老爷子战友惹麻烦。我也仗义了一把,不到四十岁的我,激流勇退。其实,我想挣钱是为了还自己一个心愿,当年插队时一个老教授教我数理化,后来我才能得以考上大学,然而就,当年死在我的怀里。我立志将来办一个使老年人安度晚年的慈善机构,初衷本来挺崇高的,没想到的是,反而把自己工作搞掉了。总有十来年了,不知不觉就和牌桌上这几位形成了流派,按照老赵点悟,我们成了正经的人蚁四君子。这会儿老赵见他语惊四座,他离开牌桌到书架上翻出《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译本,料他也没许国璋那两下子买英文原版,翻开一页,得意地摇晃起獐头,且朗朗诵出:“蚁,昆虫纲,膜翅目,蚁科。约八千种,喜群居,全球分布。”喜群居?不错,老赵家正类聚着我们几位。全球分布?不假,干我们这种营生,哪个国家都有,从古至今,甚至将来,我在老赵的基础上,光大他的理论,把我们的身份,赋予一个恰当的称谓—掮客。

晚上十一点钟,我们撤了牌局,大松和跃华回家忙自己的去了。老赵让我留下,准是我这有什么便宜露出了腥味,否则惟利是图的他会让我不走?不过他让我留下的目的,照例被我在五分钟之内洞察,闹半天想借助我的力量写一篇人蚁题材小说,竟然算计到我头上。

“写些什么内容?”我再次批准给他又一回憧憬的机会,尽管我对他在创作上成功的期望殷切了将近三四年。”把咱们这些人的生活如实记录下来,不失为一部震动文坛的佳作。”他鼓励我时总是热情似火。”那还不得写几大本?”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演义。事实也是如此,这些年我们从事的种种事项要想用文字表达出来起码够得上工程一级,甚至可以加上浩瀚做定语。“你提醒得对。”他仍然要把我捧到天上去,“必然简洁一些。对改编影视也方便,要不然三百来集,谁都烦。”

老赵最让我佩服的一点,就是什么辉煌事业他都敢设想出来。这边连构思都没有,那头三百集连续剧恨不得进入后期制作。而我见他办过最得意的事无非一个小企业在他的策划下大大紫。然而今晚讨论的是文学艺术,靠别人、靠群体恐怕不是事和,犹如斯皮尔伯格导出的电影无须记者们刻意乱哄,不也个个都成为惊世骇俗的大片;海明威与川端康成,也没听说靠哪些记者捧红的。想到此,我爱莫能助地说:“你老弟垂涎文坛盟主,全凭你自己的文化素养。”“你能帮我呀。”他把眼镜坚定地往上推了推,仿佛把身家性命押在我身上。“我帮你?”我愕然,大家天天在一起真真假假,弄得我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认真。“对,阁下。你只要把咱们干过的每件事都写下,找条线索穿起来,就是一篇上好的人蚁题材小说。”“你以为搞创作是做冰糖葫芦?”“你的悟性真好,将来准能成为一代文学在师,你就勉为其难吧。”

得,他这个蚂蚁,竟盯上我这个骨头,而且一天之内就想吃净,换个比喻是一只饿疯了想吃窝边草的兔子。《人蚁》真要我写,他让我留下来那一刻便是引子。“成功了,算谁的?”我拿他找乐。“咱俩的。诺贝尔奖多次颁给双人。你只管写,我去找出版单位,导演我可也认识人不少,好东西哪能明珠暗投?你的文笔不错,那几次可行性报告写得多漂亮!”“你不就想给我当一把掮客吗?冲你今天不吝把我吹捧上天,前面是一个粪坑我鼓足了勇气闷头往里跳以谢知遇之恩,明天就把那些破事写下来。”

老赵蜡黄的脸上终于绽出了少见的灿烂,那笑容委实令人生疑,是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得到一顿美味佳肴而又怕别人共同分享的那种。为了让朋友打上牙祭,我决定以自己会写篇可行性报告的能力,撰写一部能流传千古的佳作。其实,我已厌倦了掮客的生活,早就想写点什么试试当作家,没想到他的计谋加快了我的进程。

老赵终于放我走了,把压力捆在我背上。我为此失眠了一囝,明天从何处下笔,都写什么?平时自己就心重,此番背负问大奖之重托,躺下后还有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的壮烈情怀。到底哪条路是去瑞典的捷径呢?想了千万条,又觉得哪条都不是弄得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直犯迷糊……

☆☆☆

“嘟嗜…嘟嘟……”刚进入梦乡的我就被电话铃声振。“喂。”我用干练的语调等待即将到来的消息,尽量让对方感到我处于一级战备。“彭哥,我和贝大师在歌厅……”伴随老赵手机断断续续并带有杂音的信号,是震耳欲聋的卡拉OK,肯定是“红男绿女”练歌房,那里是半地下,信号不强。才跟我分手不到两小时,老赵就跑到歌厅,还叫上贝跃华,我立刻明白不定哪个冤大头求他帮忙做什么,叫上贝大师,是为了帮他宰客户第一刀。“彭哥,最近一段时间工作挺忙吧?又见到哪些领导同志?”

哇,老赵果然遇上大骨头。按照惯例,请他俩玩歌厅的是某地领导。为了让对方增加信心,半夜打电话给我,显得关系十分谙熟。老赵肯定又把我说成经常和中央首长一起玩的人,最次也说我是在上层人物中间穿针引线的神秘人物,好像没有我的沟通,党和政府两大机构就无法正常运转。有了这几句,请客的人又得多开一瓶洋酒。“彭哥,半夜找你主要是向你汇报一下;李行长到北京出差,顺便想通过我认识一下总行的领导同志。他们总行的张副行长,主管人事的那个,不就是和你小时候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三儿吗?

他准跟人家吹,我和三儿是幼儿园的发小儿,要是我再大上三几十岁,他敢吹我是延安保育院的烈士遗孤。不管吹什么,我抓住这个战机,卖个关子:“见他可不容易,这小子近几年架子端得厉害,我们那个圈子都想把开除喽。”“难度总会有一点的,否则要我们这些同志干什么?你就出马一回?”“好吧,等我睡一觉再说。”“你不过来玩会儿?李行长说想亲自接你。”老赵透露出李行长急于见我的信息。“你知道我讨厌什么还提什么,别招我。”我坚决堵住,绝不能去。到那被李行长热情地用酒一灌,喝晕乎了再互相拍拍肩膀称兄弟,办正事时就成义务劳动,以往吃亏多啦。“那么白天你能否拨冗与李行长会唔?”“上午十点再联络一次,我这会儿的任务是睡觉。睡不好觉,就是会见克林顿也不去。”“那好,十点钟我们准时联络你。”

老赵客客气放下电话。我和他把活儿做得都很扎实。求者犹如大旱之季望云霓,我则端出了李莲英的架势,谱是摆足了。具体李行长事情好办,但需要绕一下弯子,因为三儿的母亲最近得了轻度帕金森综合症,我带贝大师给老人家治病,三儿一高兴,把李行长的事办下,皆大欢喜,急功近利的老赵不客〓管我叫爹才怪。然而别看我说得轻松,来钱也快,每回做时都提心吊胆,搞不好有人因违反党纪丢官,冲这个我也要早点脱离这种生活。

“嘟嘟……嘟嘟……”脑袋还没挨上枕边,电话又响,是老爷子住院的特护护士打来的。我就知道不妙,尽管我每天都去医院陪老爷子呆上半天,我还是坚持把手机和家里电话号参码留给护士们。今天头一次打来,又在半夜一点左右,正月十五子夜,不吉利。“彭和平吗?……我们实在没辙啦,老爷子有便意,就是尿不出来,你快来看看吧。”我拿出了冲刺速度,穿衣、出门、打的,坐在车里才用了两分钟。我十分恐惧,老爷子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尽管是八十多岁的人,从“文革”后期到现在,就是我俩相依为命,中间加了几年我那前妻,搅和着过了一段时光,终因看不上我的生活方式而分手。九十年代初,老爷子从部顾问的位置上彻底下来,开始了他漫长的疗养生活。部里在全国都有疗养院,几个年头被很快地分光。近半年来,他准确而又适时地进入人生最后一个驿站—医院。部里对他十分重视,坚持特殊待遇帮他走完人生之旅。这五年来,他不怎么在家,等于为我放任自流的掮客生涯,起到了积极的光合作,促使我越陷越深。倘若有他在身旁,我做什么都不免投鼠忌器,定然不会如此地嚣张。我的人生到了如此尴尬地步,是经那时间的演变而逐渐形成。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老爷子所起的作用,便是那历史上所说的成也萧和,败也萧和了。然而,我对他的情感,除了人道主义所赋予的,单凭血缘上讲,永远是第一位的。从这个意义上,无论什么时刻,只要医院一声号令,我都会强行军的。

医院里面静悄悄。

焦急的护士终于在楼梯口盼到了我。我让她们呆在病房外,自己端着医用尿盆走进去。见到了我,老爷子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很容易让我联想到他所在的塔山阻击部队经过极为惨烈的搏杀终于盼来了援军的情景。他尿不出的两个重要条件:一是体质下隆到已完不成大脑命令的尿尿的任务;二是年轻女护士操作,造成紧张和羞涩后的无法集中精力。我的到位,起码使他精神彻底放松。经过我称得上艰苦卓绝的循循善诱,他的尿终于在几乎没有任何的压力下平静地流淌出来。之后,他脸上呈现出的快意,便是那阻击部队退回后方得到充分补养后且进入睡眠的那种了。“孩子……谢谢,我会报答你的。”“爸,你何出此言?”“人这一辈子,到老就为了有个孝子在床前,我满足了。等我出了院,一定对你好。”我无言以对,更没法理解帮他摆脱目前困境的意义有多大。从他的口气里,听出如果我帮他过了这道关口,出院后给我扛长活也干的味道:“儿子,等我好了,我帮你带孩子。”

听到这里,我鼻子一酸,觉得有件事特对不住他老人家,就是离婚几年了,始终没能给他老人家带来一位儿媳妇儿。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到我四十多岁孤零零一个人卖单,老爷子怎么会舍得离我而去?白天,无论如何得领一位儿媳妇儿来,哪怕租一下。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他再也经受不住安神药性的困扰,平静地睡着了。医生劝我起码紧回〖有抓紧时间休息,不定什么时候有自己忙的,他们也会安排男护士陪老爷子,让我放心。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医院,白天无论如何得抓弄一个女的充当儿媳妇……

☆☆☆

“嘟嘟……嘟嘟”电话又响,我从床上弹起时,话筒已经逮在手里。不是护士,我安下一半尽。定了定神,清晨四点二十五分,我特沮丧,今天这睡眠算是瞎了。“彭哥吗?……我是二子,咱们的黄瓜要拉吹。你赶紧拿个主意,我们俩没招啦。”“说,别急。”坏消息,睡意彻底没了。“今天下雨,让咱赶上了,批发市场就怕下雨,没有来趸菜。”

我赶紧跳到窗前,果然在下雨,不大,随着雨点打在窗棂上噼噼啪啪地声音,我和二子做蔬菜批发生意的美梦就给噼啪碎了。看来背运还没过去,刚才从医院回来天气还好好的,怎么说下就下上?连老天都来和我作对,十拿九稳的生意愣给搅和黄了。我决定去一趟。赶紧穿上衣服,把手机和香烟带好,先自苦笑起来,我像个什么,打更的。坐到出租上,想起老赵的话,人蚁,比真蚂蚁都辛苦,还带值夜班的。我牺牲了一般,无力地靠在车座上,这种始料未及的结局,十年来我悲壮过不知多少回,二子是我们家属大院的小辈,他爹是食堂伙计,小墙是他同学,俩人从小打架成性,毫无例外地进入监狱。出来后立志改邪归正,就找到我,说小时候特崇拜我,因为经常给他们弄内部电影票。对您来说不怎么着,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抬举,他俩让我抬举一次。听了他们的话我特感庆幸,亏了只给他们电影票,要是让他们当时在会议上跟着吃两顿大餐,再在宾馆睡两天觉,只要我一个眼色,他们都敢到机场刺杀外国人。“那时我也特崇拜自己,可现在每况愈下,我也整天盼着谁抬举呢。”那天我苦笑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强,准保您有干不过来的。”他俩还真黑上我这个即将瘦死的骆驼。旋即我一想也是,起点不一样,我盼着办慈善事业;他俩只想奔小康,就说:“承蒙看得起,大家互相帮衬一下。你俩搞点市场调查,看看什么好干的,又不用打报告,念叨一声就成。只要我觉得可以,就投资。”

受到鼓舞的他俩,几天就来找我说在蔬菜批发市场找到了菜霸张,经过一番周折,同意给哥俩儿腾出一块地界做生意。启动资金是五千元的定金,以后进入良性循不就是一天一千多块的赚头。他俩拿一半,我拿一半。我说哪能这样?三一三十一,我历来的分配原则,都快补进《资本论》里,马恩列斯毛,谁都不会有意见。这回倒好,第一次出手就赔,蚂蚁都啃到骨头了,让一场小雨把骨头冲跑,怪不得蚂蚁总对下雨感兴趣,雨前就数蚂蚁在窝边闹腾得凶。我这次肯定要付出代价,他俩的力气也白出,没有骨头,你就是蚁王,也得挨饿。

批发市场在朝阳区,人民日报社那地儿,打的不堵车也要二十多分钟。这时手机响,我一接是李雯,忙晕了,把她的茬给忘了。“平哥,你怎么没有家?”李雯的问话出现了吃醋的语气。”我正往批发市场的路上。”我没好气地回答,她准以为我又到哪去泡歌厅哩。男人都这样,只要做正经事,老婆来电话就理直气壮。李雯虽说不是婆,同居关系却享受妻子的权利,有权过问我的私生活。“你们什么时候能完。”李雯问。“还没到呢,也许上午十点。”“那我怎么办?”“你干脆打的过来。朝阳蔬菜批发市场,哪个出租司机都认识,别忘了带雨伞。”我把手机合上,有点后悔不应叫她来,谁知批发市场乱不,李雯这般年轻女子可不是去这种地方的人。又一想有二子、小墙、也许没事。转眼到了批发市场,二子和小墙蹲在地上抽烟,神情沮丧,一见我下意识站起来,我想他俩脑子里准是空的。

“彭哥……没辙了……”“精神眯,大老爷们儿,像是刚给人了。”嘴上这么骂,心里挺疼地他们,连雨伞也没有,落汤鸡似的。“哥,你拿个主意。”“我能拿个什么主意?又不是菜霸。跟我进去瞧瞧。”

市场大院内,十几辆卡车装黄瓜,还有不少配的花车,里面也有黄瓜。下雨,趸菜的小贩们没多少,玩命往下压价。有的黄瓜车干脆用苫布苫上,等明早出手。我在各个车前兜了一圈,就知道价格已经降到六毛五一斤,昨天批发市场九角一斤出手,农贸市场零售价一块四。按昨天的价,我们应得三角钱毛利,除去一千五的大车租金和二子、小墙夜宵烟钱,一万斤的黄瓜应得纯利一千二百块。这会儿倒好,六角五出手,有的小贩侃价六角,再刨点秤,跟全部六角出手差不多,干赔一辆租车钱,我和他俩白玩。这时李雯来了开动脑筋观察眼前发生的一切。女人分两种,一种娇滴滴,傍在你身边天塌下来也漠不关心;一种对任何事采取积极态度,随时都会奋不顾身去解决,李雯便属后者。“菜霸张在哪儿?”我问他俩。“他的果库里。”“他还倒水果?”“两块果库,三块菜摊。”说着来到菜霸张跟前,他四十来岁,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别看二子、小墙个头上不弱于他,相形之下他俩只会搞点相扑什么的。更令我惊奇的是,他正在用一块湿布一个一个擦着橙子,然后用纸包上再装进一个纸箱里。显然,散货来的橙子经此一处理价格就得翻番。让人不解的是,大名鼎鼎的菜霸还干这种低下的工作,太使人失望,我脑中的帮会头头都是黄金荣那样好几百人侍候着的。

“大哥,这是我们彭哥。”“出师不利,心里没谱了,对吧?”菜霸张问。我双手向他作了一个揖,向他讨教我们该如何,虔诚得犹如三顾茅庐的刘备。”“干果菜赔钱是常事。上个月有个发货单出了问题,一车皮的西瓜烂成水,好几万。干这行一年流水上百万,能落下六七万纯的就不错,要不我弄几个摊?不够吃呀。”我听出来了,他是大手笔,我们是小家碧玉。让我们想开点,别为几千块钱寻死觅活的。做生意都有赔,拿点钱做买卖就得赚钱,全国非出十亿商人不可。“今儿我们这档子,您指点迷津,该怎么办〉”我诚心诚意请教。“该出手时就出手,甭含糊。再晚了,六角钱都卖不出去。”“杀人不过头点地。哥俩跟我去卖吧。”我说。“慢着,就凭你们?卖到中午能出去三分之一我这个几个库的贷全给你。梁子!”菜霸张冲旁边库里喊了一嗓子,刚才路过时见里面有几个小伙子在打牌,这时里面应了一声,跑过来一位精明的小伙子。“帮他们把那车黄瓜挑出去。”“瞧好吧您哪!”小伙子扫了我们一眼。”卖完了,付他一百元劳务,这是规矩。”菜霸张冲我们说。我懂了,卖菜也要有掮客?听着新鲜。到了黄瓜车前才明白,梁子一抬手,把附近几个趸菜的小贩们招呼来。“梁哥,这车闹半天是您的货。”大家纷纷讨好地问。“那些货主出手多少钱一斤?”梁子问。“六角五。这不兄弟们正往下压价了吗。”“我这六角五,该提的提吧,过秤。”

小贩们打个愣的空儿,明白似的回去把板儿车推过来,一百斤二百斤地过上秤了。别的大车货主见梁子在卖,交边哨着。我一眼就明白了,没人敢不买梁子的黄瓜,不买以后也别在这做了。二子和小墙在一旁搭着手往下卸黄瓜,梁子对他俩特客气。后来才知他是他俩过去的马仔,人家道走得正。

“彭哥,你们回去吧,这有我们呢。”二子趁着往秤上撂下一筐黄瓜的空儿对我说。“大哥,这有我们哥几个,你放心。”梁子一边加着秤砣一边也劝我。”都出手以后给我打个电话。辛苦几位了。”我向他们仨作了个揖,特别向梁子多作了两个,然后率先走了。李雯跟他俩交待了什么,紧跟着上了大街。

“瞧见了吗?倒腾一天,挣的还没你坐一个台来的多。搞不好还赔。。我感慨。“平哥,我们也不容易。他们卖力,我们卖笑,只不过工作环境不一样罢了。”

☆☆☆

李雯是我们几位去年在歌厅认识的,那天她刚从扬州来北京不到一星期,就中了我们的埋伏。本来歌厅的人我们从来不往家里带,不符合游戏规则。我也是无意的聊天中,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当时包厢灯光很暗,她出现后我眼前一亮,脱口对大松说,我想让她陪我。老赵和贝大师知趣地把她安排给我。李雯坐在我身旁忸忸怩怩的样了,我以为又是装幼稚的老一套,就和她贫上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星期六吧?”李雯天真地回答。“我记着还没到蟠桃圣会,你怎么就下凡了,你是七仙女中的哪位?”李雯听了不解我什么意思,冲我傻笑。”别说你刚来不到十天,今天头一次坐台。你们哪都可爱,就是交待自己的历史无一例外地使诈,我都上过一万多次的当了。还有岁数,明明二十八,非说自己大学刚毕业,其实我喜欢老手,杜十娘也有用情专一的时候。““大哥,我真的刚来四天,接待了五拨客人,你是第六个问我来的时间和岁数。只不过,你问的方式不一样。这很重要吗?”“他们问你都没安好心。我是为了保护你,建立咱们的共荣圈。”正在查歌本的大松插进一句:“姑娘,小心,他所谓的王道乐土就是花姑娘地干活。”“头,你在动难逃了。下回遇见这个人来,赶紧往脸上抹点泥,把头发弄乱了。”老赵也在一旁起哄,“他靠姑娘才能武运长久。”

贝大师和请我们客的老板也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笑,他们四位很快被身旁的小姐们撒娇地转移了注意力。小姐们都有这种功夫,不一会儿包厢里唱歌的、跳舞的、赌骰子的、算命的乱成一锅粥。李雯这时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一张火车票和毕业证,说:“大哥,你不信吗?看吧。”她还真实在,我一看车票,的确是五天前的。毕业证是大专的,财经专业,我不免心中有些沉重。“你不该来这里。”“我偏不信在这儿能真的学坏。”“我给你介绍一个别的工作吧。”“我需要钱。”“那你毁得更快了。”“打赌吗?”我听了一乐,这种表态只能说明她天真幼稚。我多少有些伤感地:“我只能保证我不碰你。”“那我就保证谁也碰不了我。”“不谈这个,你帮我点两首歌吧,我能做的,就是只要有人请我们客就来找你,让你坐不了别人的台,推迟你学坏的进程。”

那天我连手都没拉她一下,俩人唱了很多歌,她的嗓子不坏。从此,只要有请我们几们办事的,哪怕病人感谢,我们都要求来这里。她呢,不管坐谁的台,只要我到,立刻撤台,分文不取,为此得罪了许多客人。弄得我在那都有名,许多款爷都想见见我,看是谁能让李雯连钱也不想挣。大都请我们来的玉儿,一般替我们付小费,这种时刻李雯便收下。遇到办事不亮堂的,只请玩,小费自理,李雯就拒收我的钱,逐渐把我俩演变成卖油郎独占花魁。然而,问题就来了。她对我一往情深,谁都看得出来:“你把她赎出来吧,再置办一头牛,几亩地,就是热炕头了。”老赵是最积极让我娶她的。“趁着她没干几个月,从良还来得及。”大松就多少理解我的心情。“咱们转了这么多歌厅,没一个比她纯的。漂亮也是拔头份,你知足吧。”贝大师总是很直观,更注重的是外在。”事儿没摊到你们的头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让我怎么跟老爷子交待?等了我半辈子,盼来了个青楼女子。”“反正她没看上我。”老赵不敢面对我,冲着地上说,“她要是朝我招下手,倾家荡产八抬大轿地拜堂成亲。”

大气氛中看得出,大松和贝跃华也同意老赵观点,只是不敢再火上烧油。我也承认,论长相,李雯不输那些电影巨星;贤惠劲儿,起码到目前还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她这职业,犯忌呀。她怎么不女干部?什么职业都成,翻译、导游、会计、秘书、医生护士,您就是个唱大鼓的,我也豁得出去。偏偏是个三陪。我犹豫着,俩人见面谁也不提这事,越来越客气。俩人的关系仍与头天见面时一样,连拉手都没有,可她随时都准备让我把她娶进家门。终于,我们之间两月来的朦胧被打破。那是老赵和所为拉一家国有企业的赞助,中间一个环节是施美人计。她听了之后有点不情愿。“平哥,我找一个别的姐们儿行不?”“怕没那么好的效果。你这样的,厂长才会动心。”老赵解释道,“根本不会让对方得逞,我们就出动了。”李雯看着我,我混蛋就混蛋在没有反对,我用沉默表示同意。李雯失望了,一步三回头地为我们将要得到的五万块钱回扣上了战场。我们当然没有让对方得手,成功地挣了五万元。回到歌厅,我们兴奋地谈论这件事,李雯已是满脸的泪水。“高兴点,这是你的一万块。”老赵把钱塞给她。“这钱,我能接吗?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不是粗心……是,根本没有替我想过。”说完,哇地大哭起来,并跑出歌厅,从此杳无音信。事后,我俩和大松、跃华反复在她的角度上想起了这事,终于发现我俩是混蛋。这是我俩掮客史上最卑鄙的一页,等同于日本鬼子来了当汉奸。大松说得更狠:挖绝户坟,踢妇门,死了都得鞭。这个段子一定要写进去,典型的掮客生活,也是我最终放弃掮客生活的左证。

出租车在晨雾中急驶。我侧脸望了一下李雯,她的头始终偏向车外,不知她在想什么。进了家门,她在洗手间里半天不出来,我进去想看个究意。她对着镜子发呆。“想什么呢?’我从背后抱住她问。“今天的黄瓜赔了,你打算怎么办?”她一动不动,仍然望着镜子反问我。“我不打算干了。”“平哥,这事你交给我吧。”“为什么——我知道求生的难。”我想了片刻说明白了,那就继续干。我不由得起我们的重逢,似乎也很有必要写进《人蚁》里。那是两个月前有位老板在孤注一掷地搞一项大宗期货,让我和贝大师去给他算一算,这买卖是否能做。我俩没想到陪同老板左右的是李雯,我们没像故人一见互相愣住,让中间人问“你们认识?”当时一点破绽也没有。然而李雯对我太了解了,我语无伦次、神不守舍。老板顶多认为贝大师的经纪人整个弱智,可李雯心里明镜。跃华怕我露马脚匆匆结束了调查过程,说回去好好测一下,老板要请客我们都没吃。出门以后跃华问我这个忙帮不帮?“给他算反的,让他一赔到底。”“明白,他没钱养李雯,她就可以回到你身边。”跃华有点悟性。“损招儿会不会折咱俩的寿——我问。“那倒无所谓,反正有钱人没几个好东西。”“听你的。”正义论着,李雯呼贝大师。跃华把我俩讨论的内容向她打了招呼。“贝大师,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你们真想让我回去,我回去就是,不必又昧着良心违反行规。你们的心我领了。他怎么样?“各尽所能刚给他服了安眠药,他离开你们之后一直在说胡话,就像往他血管里输了两斤二锅头。”跃华一边说一边冲我做鬼脸。“他心里还有我?”李雯问。“就差到电视台登寻人启事了。听老赵说你走那天他从五楼往下跳,让大松给抱住,要不是老赵帮着拉,大松就成他垫背的了。”“后来呢?”“后来他就不正常,我觉得他患了轻度神官能症,而且是青春分裂型。”“能自己料理自己吗?”“我们仨干脆住在他有,仗着他老爷子那五间房。按理说我一个人就能侍候他,可你想一个疯子满屋子造,十个人也收拾不过来。”“说玄了吧?”“你没见他今天这表现?去你们那之前刚服了镇静药。不然,趁着和你们老板握手时准扃他耳光,我们仨都被打怕了。”“他这样我还敢回去吗?”估计这时李雯听出贝大师蒙她,电话里也没真的了。”别介,你一来他保证就能做饭。”“嘻嘻,那你们希望我来吗?”“当然,为了纪念你,我们仨一直合计着给你立个铜像,只是因为使黄铜还是红铜老讨论不下来。”“接我我就回去。”李雯撒娇地说。“我现在就打电放给大松、老赵,让了们买一百米地毯,从楼下一直铺到老彭家里。”’你们呀,就是嘴甜,弄得我没办法。”“全是跟老彭学的。”“让他来接我。”“这么简单?不再要求他一步一叩头。”

李雯那头已经乐不可支,连话都说不出来。她原谅我们并不是靠贝大师的嘴甜,而是开头那两句我们为了营救她钱不想挣让老板垮台。对于女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们四个浩浩荡荡把她接回家。从那天她就没走,我们谁也不提她出走之后这段。我俩全明白,我不会娶她,她也没有再奢望嫁给我。就这么同居着,互相解决寂寞问题。过了一段,她又找了一家豪华夜总会,每晚小费很高,听说京城这一年来最时髦的钱就是三陪女找独身男人做准丈夫,其中优点多多。别的好处我没体会多少,不用担责任是让我最放心的。就拿上个星期她做人工流产来说,中午我俩起床以后,吃了点东西,她把碗筷收拾停当,便问我有时间吗?“你有事情?”“陪我去趟医院。”我愕然,平时她身体特棒,上高中时参加过跳高跳远比赛,我曾不止一次地赞美过她的腿形。上医院?我开始往怀孕上想。“都怪我不注意。听说到那半个小时就结束,你要是没时间,各尽所能自己去也行。”“瞧你说的轻巧。”我忙上忙下为她准备洗涑具,怕万一不顺利住院,连头巾都找出来,听说女人这会儿怕风。“我又不是去生双胞胎,看把你紧张的。”“可也不像你说的比拉屎还容易,我早先听农民说女人这阵儿就和阎王爷隔层纸。”“你有这心就行啦。”

手术果然顺利,四十分钟,她笑着从里面出来,只不过走路的速度慢不少,我几乎把她抱进出租。一个星期我没让她下地,她说把她宠坏了。“这可不是开玩笑,不能落下药根儿。”我认真地说。“好哥哥,等我没事了,一定好好侍候你。”她信誓旦旦许给我愿。

一夜没合眼的李雯终于睡着了,我却为老赵的小说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不有病吗?他老赵想得诺贝尔奖,害得我睡不着,杀人不见血。我这人就是心太重,本来应该很缺觉的,就是胡思乱想睡不着。看看旁边的李雯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充分表明她已深睡过去。她比我累,半夜好歹对付一个多小时的觉,那时她还在歌厅。我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努力睡一会儿,可脑子里全是这些年的事情,仿佛录像机的快速。老赵算把我害惨了。我要是恨谁,就答应给他一大笔钱,条件是三天之内写一本自传。想到这里,对照一下自己,别是老赵想害我,故意用诺贝尔奖做诱饵,杀人于无形之间?琢磨到此,不由得想起和老赵的初识,干脆坐起,点一支烟,喝一口水,构思构思这一段。

我俩是在我们部里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认识的。记者由我负责接待,和一些大报社记者交换名片之后,就轮到他了。换了片子他不走,老在我身旁晃悠,还冲我傻笑,特像横路敬二。我趁着坐那会儿的空,想拿他找点乐子,就招呼他坐过去。“谢谢,谢谢,谢谢。”坐下后,老赵又说了八个或者是九个谢谢。“甭谢,其实我特愿意和二流报社记者打交道。亲切。”“没错。大报那帮孙子,办不了正事,领导管得严,还牛哄哄。三流以下小报,没号召力,这年头讲究知名度,没有认他们,老吃我们剩下的。”“筛来筛去,你们精英了。”“新闻战线上的主力军,有活招呼一声。”“你们能登什么文章?最多就是女明星的私生活。”“那是我们副刊要的活儿。我主要负责国际上政治风云,国内党政大事,批判不良干部,表彰英难人物。”“你还有什么不干的?听口气你是总编?”“比总编管理宽,他们分版,铁路警察。”“价钱呢?”“好商量,主要是为交朋友。”该着老赵露脸,没过多久我朋友从内蒙打电话,说官司盟里赢了,人家上诉到自治区,还找了后门,凶多吉少,希望我帮他铲了这事。咱认识当官的大都是汉族,什么广西、新疆、西藏、内蒙是弱项。本着有一搭无一搭的态度给老赵打了个电话,他一听太简单地,就开了两万块的价,路费对方掏,电话过去,对方同意,老赵带上别外两家法制方面的报社记者和我就去了。到那赶上开庭,在一个大礼堂,台下只坐着我们几位。法官们和双方看见我们就知不是当地的,很快休庭。朋友让自己这方律师把法官叫来聊天,跟我方记者之一竟是同校同届不同系的校友。最后法官笑了,大小冲了龙王庙,建议调解。两天事情圆满解决,哥几位高兴回京,每人五千块。从此老赵给我的印象固定下来:别看模样不济,办事还民。都说新闻监督不起作用,那是外行说的,别人不信,我信!以后我和老赵经常联络,凡是外地受了斯负的平民喊冤,我就生气,便叫老赵带记者们去。他们一去对方就收敛,千真万确。别说舆论工具不行,我不爱听,记者就是七斤的猫,但能避千斤的鼠。老赵人品过得去跟所不黑,我求的事,钱多钱少,薄了厚了他都去,就难得。被开除后,来往更多,没事聊一些题外话,把我家当报社来做班,大事小情总爱征求我意见,好像我是他们总编。《人蚁》他让我捉刀,主人公一号人物就写他再合适不过。可是写他就当不成主旋律,人物的调子只行定在中间地带,既不是欺男霸女人人得而诛之的坏人,也不是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干部,应该是活着的时候人们对他的态度,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死了以后除了我们几位陪着去趟火葬场把骨灰盒抱回来,就再也没有愿意抽出时间参加告别仪式。讣告最令人头疼,他一生中没有闪光的地方,都没法拨高,说他是我党优秀干部,长期坚持在新闻第一线的好记者永垂不朽,能臊得他不敢去死。

☆☆☆

小说中人物造型和基调被我艰苦地定位,故事也多少想了几个,踏实了不少。困意上来,迷迷糊糊于早上八点睡了过去。老赵真是害人不浅,弄得我梦中还给他想故事,我该谁欠谁了?好像我倒是梦寐以求想得诺贝尔奖似的。闭上眼不久,贝大师跃华的图像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听说巴尔扎克写作前也是蒙头大睡,说不定也是在梦中构思,我获大奖有望了。贝大师那天在一个老板家里,我后去的,前面似乎给每位家属亲戚都推拿一番,主要的目的是给那家老爷子治身不遂。

“贝大师要把我们老爷子治利索了,北京对他来说就是一座金山。我身边全是大款,看一次病少说也能要他们一千。然后我就带他出国,我国外朋友多啦。”那老板又像是对我又像是对他家人信誓旦旦。贝大师那会儿还在给最后一位亲戚按摩,累得跟狗一样,都没力气迎合老板去笑。终于治完了,那亲戚连说见好见好,比以前舒服多啦。贝大师这才露出自欺欺人的得意微笑,接过人家递过来的茶喝,烟还是掏自己的,我记得香山牌不逞嘴的。他要我的电话,说有工夫一定给我调理调理。我心想冤大头你也该调理调理。今天你能拿走一分钱,我白在江湖上走。果然,贝大师又干坐了一会儿,见对方没什么表示,站起来说:“看看老爷子的效果,有空招呼一声。”“大师走哇?哎呀,我晚上有个应酬,要不然请你到外面撮一顿。

我一看就是义务劳动的段子。外地来的,想在北京站脚,不脱你三层皮,那能叫北京人?您要是有出奇制胜的绝活儿,也成。您仙人手一出,高位截瘫的人咣叽站起来,您可就不是闯北京的赤脚医生,您整个变摇钱树啦。望着他的背影,我不免慨叹,什么人都想到北京淘金,那么容易?没两下子的先让北京人把你淘干喽。来北京的歌手多拉,人人都有两下子,没人包装你,老实在歌厅里唱一晚八十。找对了主儿,先花大价钱进门,才有可能一夜成为家喻户晓的明生。此刻的贝大师,走街串巷,跟来回赶场的歌手有什么两样?唉,长安米贵,居之不易呀。第二天刚起床,贝大师打来电话,说想来拜访我。来就来呗,我好客,从不拒人。进屋不久,他主动要求给我按摩。别说,推拿手法不错,全是穴位。我这人脸皮又薄,经不住别人热情,老赵赞扬我几句,我就热血沸腾为写书睡不着觉,何况人家免费给我按摩一个小时。“有什么困难,说吧。”滴水之恩我准备涌泉相报。四星级宾馆按摩一小时一百五十块左右,我准备帮他挣一万或者更多。”就想让你帮我挣点钱,这个月房费还没着落。”“多少钱?”“七百”“拿去。”我随手翻出一千块,觉得自己特像孟尝群,“先把房费交了。”“我也不说什么了,今后──-”“甭提今后,我这人有好帮人的病,咱慢慢来。”“还请彭兄指点一二,在北京怎么生活?”“你应该这样这样——”我面授机宜一番,直把个贝大师听得目瞪口呆,犹如大梦初醒。来北京混,他心里准备不足,要不是遇到咱,房钱交不上,马上面临无立锥之地的流浪生活。他来我家,算他命大,是他一生的转折点,是他人生征途上的遵义。他要发迹,将来不在我家门口挂个铜匾写上贝跃华发迹旧址,他就还得败落,因为得罪了我这个他一生中遇见的最大贵人。果然,那老板第三天就包火火地找他,显然他老爷子半身不遂见好。“我不能再给人家看病了,再私下出诊有人就得告到法庭。”贝大师那时准是心里笑开了花。“谁?”“彭和平。”“为什么?”“他投资养起来了我,看病必须经过他同意。我也落一省心不是?”贝大师开始狂起来,好不容扬眉吐气,又不会控制自己,不定得意成什么样”“他投资多少?”“一千块”“美金?”“人民币”“一千你就卖了?我给你一万!”“你不怎么早不说?我真后悔!”据他后来讲他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改,跟他改合同,”老板这时要不真想抽自己耳光,那他肯定精神。“五年之内,谁也改不了。”贝大师坚定地说,这句语气就按我的吩咐做了。“我们老爷子的病怎么办?”“找彭和平吧。”

☆☆☆

那老板找到我,装无意来玩,见他一到我们全明晰,肥肉来了,我只需一刀一刀慢慢切着吃。我随他乱侃,从古广明到贝肯鲍尔,从穆铁柱到乔丹,从汪嘉良到瓦尔德内尔……当我侃到将来自己有儿子一定让他打毛球,因为打到省队水平,就算一辈子有饭辙了,最次也可以去国外打俱乐部,到老还能落个教练,薪水比国内高云云……

“老兄让贝大师给我们老爷子治治。”“啊?治病……不好办,最好找别人治,咱们又是热人,别弄得不好意思。”“您就开价吧,我这时间耽误不起。”他还算英明,再不言归正传只怕我连重孙子的一生都设计出来,那时属第三你在国外,早就封候加冕成贵族了。“一千块一次,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一共才投资多少钱?你干脆从我身上输血算了。大爷!”“没那么简单,还得你我找至少五个想治半身不遂病人家属来参观,机会难得,之后,活儿差不多就排上了。”接着又磨了一个小时嘴皮子,他耗不起那时间,一切条件全答应。换了别人,钱好说,咱不是为了教育他那天说大话吗。

“几次能治下地了?”那天去前我问跃华。“五次。”他很有把握。“你说错了,八次。”他愣了一下,立刻便笑起来,赞扬我天生就是绿纪人的材料,找到我是他修来的福。这就是我的不对了,跟做女酒兑水一个道理,属假冒伪劣。事情虽然不大,可我的良心受到极大的刺激,我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豺狼都不悄与我为伍了,豺狼会说:过去人们只是对我声讨,就因为你在我身边,现在人们不把我追杀置死都不足以平民愤。我记得那两个月我俩挣了三万来块钱。逐渐的人们发现他的针炙推拿方法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治半身不遂的越来越少,才结束了我们第一次挣钱高峰。后来我建议营业范围加项,补上看风水和算命,他本来就有点基础,加上我的包装吹捧,很快就在一定范围内成了料事如神的吕洞宾。算命看风水,说玄了就是敲锣打鼓地蒙人。说你后半辈子大富大贵,属吉利话,吃过一些苦的人就算否极泰来,这种成功的买卖只须花三五百文就能做成。拿给餐馆看风水来说,他说灶头设在东西,不对;下水道放在西面走财,应改。让主人挪挪上下水,动动吧台,增加个屏风,摆上一盆吊兰,人气儿就上来,保证天天晚上爆棚,翻三台还有人排队,那全是美好的愿望。要是花了钱折腾一溜够,还是过去那么冷清,你能把贝大师抓回来让他赔钱?没一个这么做的。所以凡吃开口饭的,不光是算命风水,唱大鼓说相声演小品的等等等等,这年头就火,就能得银子。贝大师这一章最好写,每回出诊我都在场,有生活。前后挑上七八个段子,治病、风水,算命各两三个,都挺精彩,组装起来就是一位“北漂”发迹史。什么是“北漂?”北京漂泊人员,比盲流档次高,后者没有技能,只得盲目流窜……

“嘟嘟……嘟嘟……”

将近十点钟,电话响了,李雯一个鹞子翻身就把电话攥在手里。她每回抢先接电话有两个意义:一是怕我累着;二是看对方是否女性。是女性李雯也人不显得烦躁,而是用极其亲切的语调让对方感觉我有一个贤内助。“喂,这里是彭和平家。”“我是二子,黄瓜全出手了,赔了两千三百五十块。”“带司机到家里来取钱,明天接着干,平哥的意思。”“那我们就过去啦。”“我们等你。”李雯还没回到床上,电话又响:“……是老赵呀,……平哥刚睡下,能不能晚一个小时打来?”

要说我这人贱骨头,梦里听见老赵两个字腾的就从床上弹起来,接着就抢电话。“你再休息会儿,晚点没关系的。”李雯劝我。“你不理解跑步前进人的心情,李行长不定看了几百次表才盼到这个时刻。”我用暗语问李行长大约出多少钱,至于这么烧包?老赵点给我见到三儿就是三万块,我作了决定:“晚上到李雯她们那去吃饭,让李行长办漂亮点,之后我带他去三儿家,我跟你说过,要是贝跃华能把老太太的帕金森综合症治好,哪怕让老太太的脑袋安静五分钟,李行长就是有政治前途的人了。你让跃华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晚上看他的。”“我早就安排妥啦。”“那就晚上见。”

撂下电话,我把事情给李雯讲了一遍。她听后慨叹地说:“各尽所能在老家毕业不久,就去银行找工作,出来一位部门经理就把我打发了。要是当地行长求你办事,他们能不收我当职工?”电话又响,李雯接了后给我话筒:“是个女的。”“谁呀?”我声音很大,显得透明度高,“……你呀,咱有三年没联系了吧?”我没蒙李雯,确实是过去什么地方认识的一个女的,只见过一面。对方说自己到了一家熟食厂做业务,问能不能让我帮她推销炸丸子。听后我对她肃然起敬,能把电话打到我处。就说明她已经为了卖炸丸子发动所有朋友了,正所谓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我都快成炸子了,你干脆同时把我也推销了算。”我自所解嘲,都笑不出来。“用不着你跑腿,你只提从食堂司务长的电知。有你的回扣啦,你准成,认识人多。”“我就认识几个食堂倒泔水的。”“也成,他们也会认识头。”我算碰上一根的了,要说认识掏大粪的,她也能让我联系上司务长,我很客气地答应帮她找关系,并特认真地问了她现在的电话号码,才把电话撂下。“卖炸丸子,!”我不悄地叨叨一句。“别说,半夜你还倒腾黄瓜里,早上再卖炸丸子,都是往嘴里真的东西。”李雯笑着气我,把我恨的。“看来我生存机会蛮多的。黄瓜赔钱,可望从炸丸子中找齐。这世界多有意思,我都这样,那准有倒西红柿赔了,从自豆腐里赚回钱的人,这才叫人蚁总动员呢!”

电话又响,还是女的,李雯把话筒给我时耸了耸肩,潜台词“你就没有男性朋友吗?”“老彭,我现在卖清洁哭啦……”我捂住话筒小声对李雯说:“这个更绝,你拿传真机上的话筒听。”“……老彭,你知道吗?北京污染严重超标,不信你在长安街西单口上站三个小时,鼻子里挖出的黑块都能当子弹,怎么得了哟?只要是北京人,到医院里透视,肺全是黑的……”“不对吧,医生准忽略了旁边的心脏,更黑。”我故意打断她,要不就成她单口数来宝了。让她当逗哏的,我甘愿给她量活儿,显得热闹。“老彭,别开玩笑,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要是不使用这种清洁器,咱北京人要早死十五至二十年,你不想早死吧?”“那太好了。”我终于找到抖包的切口,“照你这么说,大概再有十年,北京人就死绝了,还要清洁器干什么用?”“就是为了拯救首都人民。”“你们早哪去了?二千年前你们要有这种精神,古楼兰就不会成废墟。北京既然这么凶险,我到外地去挣钱,养家糊口。”我希望对方听出我不想干。哪知我撞上枪口了,她的话题锋回路转,直接进入早已铺垫好的主题:“想挣钱?你终于做出大智大勇的选择,本产品销两台回扣四百。那两个人各销两台,你又得三百。那四个人再销两台,你又是四百。那八个人再出去以后,好啦,你荣幸成为本公司的经理,可享受我公司举办的周口店火晚会……”“喂喂,老鼠会不是被禁止了吗?你们怎么又整出了北京狼人?”“传销早就过时啦,老弟。现在是网络时代了,从美国引进最新营销形式。”“我很快就被网住了。得,有想去周口店的人我一准告诉你。你电话没变吧?”“老弟,人生能有几回搏……”“我听过OPP的课,找到想发财的我就搏一回。我得赶到车站要饭去啦,断炊了。”

☆☆☆

我赶紧把电话撂下,尽管对方还有一肚子共同语言想和我交流。她不心疼电话费,我时间搭不起呀。李雯放下话筒,笑得前仰后合。幼稚,生活中一个小插曲就把她乐成这样。电话又中央委员,我愤怒地抓起话筒,装做录音留言:“本人不在家,出外推销自己给阔人扛长活,小时工也可以。考虑到现在是淡季,允许打折。实在想要我又没钱的,管饭就行,有意者请把联络方式留在录音中……哟,大松呀,有什么事?”“中午你有饭局吗?”“目前疫有,这还早着。离午饭还有一个多小时,你着什么急?”我说的是行话,本来中竿挺消停,到了十一点三刻能有两三批人请我们客,饭局撞车对我们来说司空见惯。“要是没有,十二点李雯那。有个款姐请一桌,求我帮她嫁出去。我对她说了,得让彭哥同意,他是我的把关,就像公安局外事处的政审。彭哥说这人长得难看,有碍我国尊严,多少钱不给办,不能给外国人添堵。”“到底长得怎么样?”“还不错,挺晃人的。”“比我们雯雯呢?”“那还是差,雯雯国色天香,几乎倾国倾城,款姐也就属于漂亮范围。”“得,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义务,不就是你把人卖了上我点钱吗?万一有别的饭局,我两头串,知道吗,晚上你得来帮唱,有人出大血。”“知道啦。老赵那头的边寨喜讯早就传到了北京,我准备好载歌载舞哩,别忘了,一会你是我的高参。”他忙着卖人去了。

别看我们三言两语,一会儿我的身份便定位,蹭吃蹭喝也得师出有名。其实,他弄人出国还用我政审?没业务时很不得满长安街抓人,逼着人家出国。老赵的《人蚁》,哪能少了大松这条副线?他是典型的买办,一百年前开洋行的,义和团首先镇压的就是这号人,人送外号二毛子。十年前林松在一家咨询公司当老板,全公司的一切全在皮包里装着。当时我有几位朋友想去法国,让我给办,便辗转找到他。

“到我这算来着了,除了月球,哪全能让他们登陆。”为了真实,还把他的护照给我揭过来,让我看里面的签证。“多少钱办一位?”“三万五,别的公司四万。”“便宜没好货。属于收完预付金就溜吧?”“为你这几个糟钱,我至于吗?”“便宜点,总不能让一个说了算就是省事,不用开事会。“我信你一回,每人五千押金。”我往下压价。“一万。”他坚持原则。“五千,怕你跑,”“办手续,四个人两万。”“到你们家交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这辈子吃过几次大亏?跑我这谨慎来了,该我倒霉,走吧。”到他家一看,不像租来的房,邻居都叫他小名。我们办了交接手续。结果出国没办成,那时法国局势对中国人员不大有利,四个人全都被拒签。我直接找到大松家,要求退款,飞管他十分沮丧,还是当即把钱还我。“我以为比取你肋上肉还难。”“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居然还会用伦理标榜自己。“得,你这朋友,我算交下了。”从此,凡是我朋友要出国的,他一是价格价惠,二是从不收预付金。朋友道上,我俩越走越宽。他认识人多,免不了为我和贝大师提供一些算命看风水的,货源是他的,就三一三十一。后来,他赚开公司成本太高,就把房退了。办一个是一个,没有毛利,全是纯的。贝大师、老赵还有我也为他提供很多货源,挣了不少。最近大家一个劲儿撺掇他买辆捷达,我们好蹭车。他说再攒攒钱,要买就上一辆奔驰。我琢磨着,等他买奔驰时,我们早就有私人飞机了。电话铃又响,是二子、小墙到了楼下,我让他们上来。我李雯当场凑了两千多给他们做明天黄瓜的定金,接完钱他们想回去,让我叫住:“你爹跟食堂司务长熟吗?”“他是我爹当年的徒弟,算我大哥吧。”我把炸丸子那姐们儿的电话给他,说也许能挣出烟钱。“彭哥,别小看熟食,不比黄瓜少挣。有了缝儿给你留下,攒够数再拿来。这事我们老爷子一个人就办了,闲着也是闲着。”“派你俩点活儿,到医院照顾一个我爹。”“瞧好儿吧。老爷子当年多威风,车接车送。”车接车送就威风了,要是福特那样的,还不让我们说成上帝?“高干病房,里面有空床,陪同睡的地方。你们轮流打个盹儿,晚上还得接车,辛苦。”“不成,我俩打呼,在号子里没问题。那是什么地界儿?怕惊动老爷子。”“大哥,您放心。我们有招儿。”不苟言笑的小墙也安慰我。“得,拜托了。”我对他俩作了揖。他俩趁着电话铃响赶紧撤了。李雯递给我话筒时对方像个广东人。我一接原来是麦老板,广东地区某外贸公司的:“麦老板你好呀,什么时候到的?”“刚到,棕榈油的事情……”“钱带来了吗?”“八十万现金,除了定金,剩下是回扣。”“下午带你去徐总家。”“中午我请客,叫你朋友们全来啦,还是李雯小组夜总会旁边那家。”

瞧见没有,饭局说来就来,还是高标的,挡都挡不住。我们赶紧传大松、跃华、老赵,豪华大餐我们必须互相叫上,这是多年来的规矩。老赵,贝大师答应准时到位,大松犹豫着:“那不便宜她啦。本来她请客,现成请她了。”“你让款姐买两条洋烟孝敬彭哥不就齐啦插聪明的人,不会随机应变?”“瞧好吧您嘞。就说你想栽培她,两条烟是学费。”“你就说彭哥我包教她把贵族气质学会。”

大松这头电话还没说拜拜,手机响了。是一个姐们儿,在某咨询公司当副总经理,我灵机一动,想起她是否能替我媳妇一把?说不定成,人挺泼辣的,长相也不错。“你能不能来一趟,有好生意找你。”她问。我看了看表,离饭局还有一个多小时,便说:“到你那只有半小时时间,你长话短说。”“那就快撂电话吧,拜拜。”

我和李雯收拾一下便出门,直奔姐们儿公司。姐们儿叫梁萍,由于心比天高,把丈夫休了,准备嫁一个有钱的老外。我让大松将来把她嫁出去,条件必须当几天我媳妇儿。我和李雯进了她办公室,有点气派,就她一人,据她说总经理是个套间,两个女人握手时互相扫了一眼,都挺漂亮,但没可比性。李雯年轻,这一条三十二岁的梁萍就可望不可即。梁萍并不觉得输点什么,她认为自己在成熟女人里面是年轻的,犹如一辆新的刚过磨合期的宝马车,正是好开的时候。问题是我得设法把李雯支出去,哪怕两三分钟。

“找你来想让你帮搞一笔国际融资,六至八个亿美金。电厂和高速公路两个项目任你挑选。”梁萍非常职业化地介绍,经理的口气。“不就八个亿吗?佣金怎么说?”“千分之三,彭哥,上千万人民币呀。这档子事齐了你结婚买家具的钱不就有了?”梁萍说完瞥一眼李雯。“两个工程我全包,不就等于出国旅行结婚的钱也有了吗?”“对对,然后你就隐居,你不就想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没说的,把咱们部里那老几位邀上住一段时间,当一把竹林七贤。还得养一批武林高手保护咱们,这年头图财害命、杀人越货的大有人在。否则,不定哪天我就成了无头碎尸案的主角了。”“你同意?”“拿材料吧。”她取出巴掌那么厚的材料,我趁机让她拣重要的复印,她把秘书叫来,我示意李雯跟着去。李雯走后,我把想请她去医院当媳妇的事说了。

“你怎么不让她去?”“她太年轻,我承受不了。”“她爱你吗?”“嗯。”我点了点头。“彭哥,我当然可以去一趟医院,可我得说你两句,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子,人见人爱,说玄了见了她的背景影我都想和她搞同性恋,你还想甩人家不是?”“她……很出色?”“我服过谁?也就是没机会进影视圈得了。可你带来的这位,那气势,巩俐刘晓庆在她面前也未必抬起头来。那叫一个纯,从她身上体现一种生命的活力,你懂吗?下回你可千万别带她,影响我的自尊心。”“你太夸张了,说正经的。”’我操,我把公司里的女职员叫来,评头品足,你在旁边装客户听着,看对她是什么评价?”正谈着,李雯抱着两摞文件回来。梁萍又从桌上抽了几份说这些也得复印。李雯愉快地转身走了。梁萍的目光一直把她送出门才说:“哥,现实生活中,我亲历的绝代佳人算她不过三五个。”“能看出她的职业吗?”’看她有规有矩的样子,像外企秘书,或高级宾馆的大堂经理,属吃抛头露面饭的。”“你眼光真毒。”“她的学历程度?”“大专,学财经的。”“我眼光没错吧,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在什么方高就?”“坐台小姐。”我有些羞涩,控制不住。“坐台小姐怎么啦?你们这帮自男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这就是你不想带她去见你爹的原因?别自欺欺人了,你也信这套?我一直把你当兄长,可别让我失望。”梁萍气得点上一支烟。“我会考虑的……”“你好好想想,需要我去,一个电话过来,保证完成任务。允许你有转弯子的过程,你要实在忌讳她的职业,我聘她,财务主管。”

我俩的话刚结束不久,李雯就敲门进来,我和梁萍面面相觑,都担心刚才的话让她听见。这时梁萍的电话响,她接了之后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对话筒那头命令:“一会儿客户去交五元钱复印费。给开一张发票。”“哟嗬,跟我来这套!”我愤怒。“公司规定,是你想发财。李小姐,请到306房交费。”李雯面无表情开门出去。梁萍立刻小声对我说:“刚才我的秘书来电,说李雯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我把她支出去交费,就是为了跟你沟通,你好自为之吧。”我的心咯噔一下,凉了一半。李雯够可以的,没当着梁萍的面爆发。换了梁萍这种性格,不把骂个狗血喷头?内心还没矛盾完,李雯回来了。“梁总,谢谢你给我一条挣钱的路。再见,发了财,我请客。”我觉得自己特窘,语无论次。“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事当然想到你。”梁萍的话还没说完,我带李雯逃也似的出了她的办公室。在出租车上,我还惊魂未定,无论如何她的话对我是个震动。趁着看到了没有,斜睨了一眼李雯,她也注意着方向,没事人似的。我心里更加没底,还不如她和我大吵一顿。中午大家在餐桌一落座,气氛就热烈出来。广东人一般都好面子,最喜欢热热闹闹,何况麦老板的生意十拿九稳,使一些银子出来又有何妨?麦老板和两位同事做东,我、李雯、老赵、跃华、大松,还有款姐儿成了嘉宾。麦老板点了一千五百多块钱的菜,还要点,让我给拦住:“今天这水平已经超标,不要搞成把这点意思变成不好意思,那就没了意思。不如等事情利索了再豪华大请。”“也好,到时大家都来捧场啦。”“好说,好说。”大家跟着一块哄。

席间,麦老板让跃华给手下两位弟兄算命,酒席上没有东西助兴显得商业味太浓。谁知跃华今天超水平发挥,把他们每人的小蜜全算出来,从岁数、长相、身高、脾气以及哪年认识的。得意时捋捋山胡子,摇头晃脑,之乎者也,款姐儿见跃华很尊重我,悄声问求大师一卦多少钱。“那要看你算什么?”“财运我就不算了,官运根本没有,就算我的桃花运,看我出去能不能嫁个好老公。”款姐很坦率,像她人一样,据刚才介绍是西单开服装店的。有了钱没了家,身边又没有适龄男性,就想远嫁国外。看她模样,果然有几分姿色。嫁外国人,太便宜他们了。“五百。”我怕她嫌多,忙解释,“这命不能送,送一命多不吉利?”“成,等会儿您帮着给我算一卦。”说着掏出五百给我,听口气,若是能嫁个好老公,五万块算一命也值。”得,我让大师少喝点。那谁,跃华,一会儿给我们这位小姐算一卦。”“彭哥的活儿,我这万死不辞。”听听,跃华多仗义。其实,他从我的语气里听出这一卦是带血的。还是这句话,换个口气说,就是不带彩儿的。他的回答就会变成:“给这两位算得认真,有点累,找个时间再算。要不我对付您一下也不准呀。”

我和跃华配合,已经超越了挤眉弄眼找手势做暗语的层次,比给自己系领带还默契。无形中给跃华大松增加五百,这数目不能分半,难听,通常是大松二,跃华三。开价别玩命,分人。眼前要是个大离,我的话就得这么说:“您呀,权当破财免灾。破多大财,免多大灾。”这种话说出来,大离能用几百对付?掏吧您哩,我收过一万,老板递给我时悄悄说这点小意思转给大师,改日再重谢。回头客有吗?有但少,掏几千或一万的主儿,肯定是不满意,这钱就是给个面子。要真像书里说的去年正月二十三寅时他死了外甥那么准,或者今年上半年阴历四月十六您亏了六百四十万,没关系下个月初九上午您发大财,纯利九百万,老板当场没钱也会现把财务主任叫来送张五万十万的支票。并且长期聘您为顾问,他要在每笔生意前让你算一卦,就永远不会赔。这样的神算子有吗?没有。要是有的话,他就是世界上最富的人。你多了不要,一个人十万,一天接十拨客,就是一百万。还别说被中央情报局偷偷接去算算下个月可不可以在海湾扔两颗导弹,第二季度在科索沃轰炸多少天才能坐下来谈判。跃华的卦一般是大概齐,生辰八字说出来,就按卦象上走,怎么能详细到你儿子背上有三枚红痣那么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