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古老的城市,那里有哺育我的土壤,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居住着友善的精灵、享受着自然的恩泽;每一个生命都得到尊重,每一个灵魂都受到礼赞;那里是我的圣土,风明城。
看着千年的古城无助地坍塌,岁月的沉淀化为焦土,纯净的土地被血液与怨恨浸染,我却无法落下一滴泪。
……一切都是必然,积蓄千年的煤渣在它黑色的火焰下是那样的脆弱。
可在胸中漫涨的水,来自何方?
滚圆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干涸的大地,持续了二十个月的干旱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眼看今年也要颗粒无收,失望的农户们纷纷开始背井离乡,奔向其他可谋生的地方。瘟疫的流行与灾荒相随,无人收殓的尸体成为饥饿难耐的人们的腹中餐。兵荒马乱,大地间充斥着哀号与苦难。
这是圣法师的诅咒。
因为他们遭到袭击时人人将脸侧过。
可面对纳安帝国的死神部队,又有谁能挺身而出?
宣称绝不侍奉残暴的统治者的他们,拒绝了纳安赐予的国教的地位。为此他们不但被毁掉了自己的城市,还被帝国高额悬赏。
有谁敢藏匿纳安帝国的通缉犯!有的领主因藏匿圣法师,全族被杀,连领土内的其他人也遭到了株连。
“哎,都是圣法师害的。”一个人大声感叹,使得恰好从他身边路过的旅行者听得真真切切。
“艾拉……”未待那身材娇小的旅行者发作,与她同行的男子便轻轻将她带离了原路。
“可是,师父,”倔强的声音属于刚刚步入花季的少女,火红的短发因愤怒而燃烧,“他们在辱骂圣法师!正在把莫须有的罪名归给您!!”
相对少女的愤慨,被其称为师父的人却在平静地安慰她:“这不算什么,我的好姑娘。我深知你心中的不平,但现下战事频繁,百姓多难以自保,我们不能奢求。”粗布兜帽下是一张智者的面容,深邃的双眸中写满智慧;洁白光滑如象牙的皮肤上没有丝毫中年人应受到的岁月的雕琢,体态优雅而稳重,更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他的名字是斯哥特,生于遥远的沙漠绿洲之星。他是以草原之国为故乡的少女艾拉的师父,风明城被攻陷时带着有史以来首位进入风明城的女性——艾拉踏上了逃亡之旅,他们也是那场浩劫中仅有的幸存者,数位圣法师的长老在法力被封的情况下以生命为代价将他们送出了火海,将风明城最后的希望托付与他们。
“为什么当时长老们偏要我离开风明城呢?”艾拉边紧随师父赶路,边在心中思考着一直盘旋在自己心中的疑问。现在的艾拉只能算是半个圣法师,她还未拥有稳定的法力,未曾在风明城以外的地方成功召唤任何一种精灵(精灵的召唤是法术中基础的基础)。她无法弄清长老们以生命为代价救自己的原因……难道因为自己是女人吗?只是与其他师兄弟有性别差异,就剥夺了那么多优秀的弟子生存的希望?
跟着走在前面的斯哥特,艾拉心中掠过不安的乌云。离开风明城后斯哥特只是取道向北,丝毫没有告诉艾拉目的地的迹象。“还是因为我是女人,不能告诉我么?”艾拉无意识中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失落地望着师父的背影。
“艾拉……”斯哥特温和地回首,“怎么?”
“师父,请、请问,为什么当时长老会救我呢?!”艾拉悄声问。我什么也不会,甚至连……
“长老们的决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斯哥特示意艾拉继续赶路,“不要认为是自己的性别拯救了自己的生命,你的未来绝对不是身为普通女性的未来,而是作为圣法师的一生。”
“可是……”
“艾拉,没有人能够只依照现在或过去便能得知未来,”斯哥特没有放慢脚步,“即使是传说中拥有最高占卜能力的灵眼圣法师,也无法摸清世间所有的未知。”
“师父……”
“风明城的消失并不代表你学徒生涯的休止,”优雅的魔法师轻轻拨开遮挡道路的枝叶,“你更应仔细思考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
艾拉立即羞愧地低下了头,自从离开风明城,她便没有正经地温习过任何课程,这是绝对的失职。虽然大多数圣法师是在风明城学成的,但也有少部分人在师长的引导下在风明城以外的地方成为圣法师。艾拉从开始便在充满魔力的风明城中学习,又有斯哥特这样贤明而温和的师父亲自教导,虽说入门已有三年,却连最基本的法术都未能掌握。
或许自己并没有什么圣法师的天赋,长老们让自己进入风明城可能只是对自己的怜悯。艾拉不禁又开始意志消沉,当年发誓要代战死沙场的长兄完成遗愿的雄心壮志不知飞到了何处。“对了,说到天赋,大师兄似乎是圣法师中百年不遇的奇才。”艾拉突然想到了从未谋面的师兄。据风明城的老人说,斯哥特在17岁时依照长老的吩咐收养了一个男婴,后来那婴儿就入了斯哥特的座下。而那位师兄的天赋奇高,其法力除一些年长的圣法师外无人能出其右,聪明伶俐之处更是自幼有口皆碑。
但是……老人只是一时口漏,才道出了师兄的存在,从其他人口中都未能得到有关那神秘的天才的故事。
“因为他是这里的禁忌!”老人极力忠告艾拉不要去打听那天才的传闻,特别是不能让斯哥特有所察觉。
“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记好了,当作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依照这个架势,当时师兄是不在风明城中了,也就是说,他可能还活着?
师父是不是在找他?
“艾拉?”
“啊,师父!”艾拉立即从自己的世界跳了出来,精神满满地道。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知道艾拉在强打精神回应自己,斯哥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一棵大树旁生起了驱除野兽蚊蝇以及最近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妖魔的圣法师的火焰。简单的晚餐后,斯哥特开始用他一贯的声调为艾拉讲述圣法师的知识,其间还穿插着相传长达千年的古老传说,早已被人类遗忘,被尘土湮灭的历史。
“太厉害了,师父,”艾拉坦率地表达着自己对师父的崇拜,“这些事情绝对在任何人类的记录中都找不到的!!以后我要是有师父的一半就好了!!”
斯哥特平和的面庞顿时充满了无限的痛苦,艾拉的话仿佛利刺,挖开了他从前的伤口,“不,为师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
“师父您太谦逊了,谁都知道您有可能成为近百年来最年轻的长老会议的成员!”
“……不,我根本没有资格进入长老会议,”斯哥特的叹息充斥着悔恨与悲痛,“我连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真正需要什么都没有发觉,不但没尝试着去理解他,还以高压手段强迫他接受无理的命令。”
“师父?”
“艾拉,你知道,你有个师兄……”斯哥特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世间的所有。
艾拉慌忙解释:“师父,我不是……”
斯哥特会意地微笑:“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很正常的,你没有必要道歉……方才我给你叙述的传说的内容是这几年才加入风明城的藏典阁的,我想就是长老中也有人仍未有幸见到它们。”
近几年才?那……
“就是风明城也未能保存这段历史,即使是精灵族,或是其他比人类更加古老而尊贵的种族中也少有人知道。”
难道是……
“你的师兄,从一位高等精灵族处听说的,并把它们整理成了集子。”
天啊!这是何等的成就!高等精灵族与无处不在的元素精灵不同,虽然对人类比较友善,但很少与人类中的某一位有深交,更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知识赠与人类。他们因为厌烦人类的喧哗与浮躁一度大举迁移至遥远的世外桃源,留在大陆的也是个个隐居避世,极少出现在人类面前。现在的他们几乎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歌声中。
而这个人竟然能从一位精灵处找回失落的历史(而且还是地位不低的那种!),单凭这点便足以在风明城的碑文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了。
“师父,再讲讲他的事情好吗?”艾拉兴奋地追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斯哥特的脸色变了变,复杂而矛盾的神情在习惯了同一表情的面庞上交织。
但少女没有察觉,年轻的心在捕捉新鲜事物时往往会忽略本应注意的问题。
“他……”
四周突然失去了声响,如那开场铃过后的剧场,充满了期待与想象。
清泉似的琴声如甘露般洒向饥渴的森林,柔和地抚摸着伤痕累累的大地,然后将衷心的祝福赠与所有生命。
那是精灵之歌。
由太古时的智者从精灵处习得的曲调,惟一一曲被允许由人类演奏的精灵的乐章。
艾拉听得不禁出了神,风明城中也不乏音乐高手,但没有一个人能有资格演奏精灵之歌。恐怕即使是诞生于天地精华中的精灵们,也难以达到如此高的境界。
是谁?
是谁?
柔软的黑发垂于肩头,忧郁的眸子含着黑夜的悲凉。
青年有一双修长白皙的艺术家的手,光洁脱俗的面容清爽异常,不带丝毫杂色,在柔和的月光下,竟如寒冰微微透彻,更衬得一双飞目神光流动,不可方物。目光流转间,仿若冰河破堤而出,寒意浸肤,令人不可平视。
然而,如此清雅的面庞上却尽沾凡尘。
“……莎蓝……”紧随艾拉而至的斯哥特用沙哑的嗓音道出了青年的名字。平日恬静的神情荡然无存,惊讶、喜悦、悲伤等感情同时交织在风明城的贤者的脸上。
“师父?”艾拉不解地回头,师父认识这位年轻人?
“莎蓝……”斯哥特再次呼唤。
“……”青年平静地停下演奏中的双手,叹息如丝,“好久不见了,斯哥特大人……不,养父。”
养父!!
艾拉大惊,这个年轻人称斯哥特为养父,那么……他就是自己的师兄,那个被逐出风明城的天才圣法师!
“你的头发和眼睛怎么了?”斯哥特痛苦地询问。当年这个孩子离开风明城时,无论是长发还是瞳仁都不是黑色。心中隐约察觉到导致此结果的可能性,但不愿面对。这个孩子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绝对不会!
莎蓝微笑,美丽的手指划过琴弦:“养父,您明明知道的。能如此改变圣法师的外表的力量只有一个,我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您何必硬让我说出来呢?”从容地将竖琴收起,黑色的眼睛扫过仍未从震惊中恢复的女孩,“风明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女性学徒了?世道变得真是快得不得了。”
“……莎蓝,”斯哥特的脸色苍白异常,“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已经不是圣法师了,而且身体中浸透了黑暗的颜色,”莎蓝自嘲地笑着,“您到处留下记号要我来见您,我来了,仅此而已。”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什么态度嘛!!你对斯哥特大人太没有礼貌了!!”艾拉大怒,虽然养育她的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向来性急易怒,但艾拉在这一方面尤胜其他同族,“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对斯哥特大人说话!!”
身体被黑暗浸透的意思就是自甘堕入魔道,作为圣法师,没有比这更可耻的行径。
“艾拉!!”斯哥特试图制止弟子毫无遮掩的嘴巴,但没有用。风明城自古拒绝接受女性弟子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们极易感情用事,无法全心修行。况且这位风明城创办以来的首位女圣法师还是个比其他人更容易激动的“红毛的夏落德人”。
“既然已经沦落为黑暗的奴仆,那就应该以能协助圣法师完成使命为荣!何况斯哥特大人肩负的任务是风明城开创以来最神圣的使命之一,复兴……”话刚说到一半,艾拉突然无法出声,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
子夜色的长发无风自起,粗糙而整洁的衣料因自主人全身散发出的超凡的力量缓缓摆动。曾经被长辈们称为风明城未来的顶梁之柱的年轻人,在他面前,艾拉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冷汗将衣衫浸透,艾拉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死神的笑声。
我会被杀。
我会被这个人杀掉。
自甘堕入魔道的圣法师不会顾忌杀生,有时他们甚至会成为令残忍的匪徒也闻风丧胆的嗜血者。为什么在以慈悲为怀的教导中成长的圣法师会变成这样,对此从来没有人愿意考究。对于背叛者,长老们能做的,只有废除他们的法力,并将他们流放。
然而,这个人的力量似乎没有丝毫减弱。
难道,难道长老们非但没有对他进行处罚,还任由一个天才圣法师堕入魔道?
“……莎蓝,差不多该放开艾拉了,她还只是个孩子。”斯哥特不慌不忙地劝导莎蓝时,艾拉已经几欲气绝。
僵硬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冷眼望着自己的养父兼恩师,莎蓝丝毫没有理会在一旁喘息的红发少女。
斯哥特无奈地叹道:“当年的确是我的不对,我不应逼迫你。”那只不过是少年人模糊的萌动罢了,完全没有追究到底的必要。况且莎蓝是……
但对于以维护祖训为天职的长老们来说,莎蓝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圣法师立誓将毕生奉献于对神灵永远的忠诚、维护大自然的平衡、从魔族的爪牙下保护人类的安全、不懈地探究宇宙的奥秘……他们是智者与善者的集合,他们用无限的胸怀容纳凡人的喜怒哀乐;同时,他们也是禁欲的,不但终身不婚,且酒肉类食物也少有入口。因为女色而偏离修行之道是重罪,触犯七大罪的圣法师无论身份高低、成就大小,皆处以最重的处罚。风明城是没有死刑的,重罪者被剥夺所有法力后或是流放、或是给予终身监禁。其中,被流放者还会被烙上“逆双重五星印”,表示此人继续留在风明城是对圣域的玷污,严禁其再次踏入风明城半步。
“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了,斯哥特大人,”莎蓝寂静的目光飞向远方,似乎不愿面对养育自己的人,“事实证明,我非常有成为黑巫师的天赋。即使被烙上叛逆者的烙印,我的魔力仍可自行恢复。”在这个世界,黑巫师常被用于对使用黑暗的力量的魔法师们的总称。他们肆意使用自己的力量,毫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导致自然平衡的坍塌。使用恶毒的言语蛊惑人心、低贱的药物蒙蔽人们双眼而达到自己目的的他们却被现在的贵族们高薪聘请,享受着荣华富贵。
堕入魔道的圣法师的身体会因遭到神明的惩罚而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化,莎蓝的发色和眼睛就是这样被改变的。
“请不要在周围徘徊了,纳安帝国的死神部队就在附近,”吟游诗人美丽的双眸仿佛蒙上了层层迷雾,“我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轻盈、优雅,却远胜死神的可怕……那是恶魔……来自风明城的逃亡者是他最佳的狩猎对象。”
莎蓝的语言并没能使恐惧爬上斯哥特的面颊,资深圣法师反而安心地微笑:“谢谢,我会小心的……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虽然不是单纯以音乐为生,但有战争的地方始终不适合我做生意。”莎蓝的双眼已经恢复清澈,冷漠地拒绝着一切企图接触他的人。
“……那么……保重……”现在的斯哥特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目送爱子的身影融入漆黑的深夜。
“师父,”艾拉犹豫地问,“莎蓝所说的是,真的吗?”
斯哥特悲痛地凝视漫天的星辉,仿若喃喃自语:“我也能听到莎蓝所听到的声音……那是狂眼之王的脚步声。”
即使是刚入门不久的艾拉,也知道那个传说中魔族的王中之王的儿子,拥有杀戮一切生命、操纵所有生灵的狂眼之王,他会将世间所有的圣法师赶尽杀绝,让灾难与不幸充斥整个人界。“为什么?!他降生于人间了么?!”
“不错,他已经完成了他征服人界的第一步。艾拉,你也看到了,延续了千年的风明城在一夜间被夷为平地的场景。”
风明城坠于火海的景象再次浮现于脑海,艾拉痛苦地闭上了眼。年轻的同门师兄弟们的哀号声,年长的圣法师在火中的祷告声,入侵风明城的死神部队的战士的厮杀声……
那天,艾拉几乎觉得连风明城的守护神月亮女神也抛弃了圣法师们。本应强大无比的圣法师的力量在那天化为了乌有,脆弱的肢体被铁骑无情地践踏,鲜红的血液渗透了纯洁的土地。
神圣的白色殿堂成为了青色死神们肆意放纵自己的毁坏欲的地狱。
为什么圣法师的魔力在那天突然失效,为什么那天的旭日没有在风明城升起……即使是现今最聪慧的贤者也未能将这些问题一一解答。
纳安帝国是兴起于东北部的国家。他们的祖先与艾拉的族人同样,以游牧为生,后来在强大的统治者的支配下部族间才逐渐融合,形成现有的纳安国的雏形。纳安人骁勇善战,性情残暴,抢掠来的俘虏全部被作为奴隶使用。先代纳安帝国皇帝则将帝国推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
这个以狂妄的野心与辛辣的谋略著称的帝王不但吞并了数个小国,踏碎了当时的强国“骑士之国”卡耶,“丝绸之国”宁露,“日出之国”卢本的王城的城墙;还大兴土木,在先帝留下的宫殿的基础上,建起了奢华无比的建筑群。据说住在后宫中的佳丽有千余人,其中不乏没落王室的公主。先帝生有子女百余人,其中皇子六十余人,现在除继承了皇位的拉汶德与幺子拉稞德即摄政王冯弥尔公爵外,全部死于非命,不少公主也没能逃离皇子的命运,暴尸野外。
攻陷风明城的青色死神部队是纳安帝国的王牌部队,其成员均为纳安贵族,自幼接受严酷的体能训练,绝对效忠于摄政王冯弥尔公爵。不但是身手,连相貌也经过挑选的死神部队的成员享有普通贵族望尘莫及的特殊待遇,而他们的主人摄政王冯弥尔公爵拉稞德更是实际统治着纳安帝国的美男子。
拉稞德为庶出,母亲的出身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当年先帝将他的母亲纳入后宫时已经近六十高龄,年轻美丽的金发女子轻易捕获了帝王的心,入宫后不到一年便诞下了皇子。
但喜新厌旧的帝王不久便又有了新欢,拉稞德和母亲被遗忘在庞大的后宫一角。
然而这并非特例,有着同样遭遇的妃子与孩子们的事例不胜枚举。拉稞德的母亲在儿子十一岁时神秘去世,皇宫中甚至流传有她实为被亲生骨肉所杀的流言。当时已老态龙钟的先帝将年幼的皇子交与长子拉汶德照看。
所有旁观者几乎已看到男孩的尸体被弃于郊野的情景。
然而世间事事难料,拉汶德不但没有杀掉自己的幺弟,还给了他建立自己功业的机会。拉稞德十四岁时初临战场,凭借自己的机智与勇猛迅速得到了诸位老将军的赏识,以自己果断干练的政治手腕在朝廷迅速提升了自己的政治地位。
长兄继承王位后,已经羽翼丰满的拉稞德当众宣誓永远效忠长兄拉汶德,并彻底扫平了朝内所有反对势力。
现年二十三岁的拉稞德尚未迎娶王妃,然而只要是还尚存爱子之心的贵族都不会打成为他的老丈人的主意。拉稞德的残暴秉性比其长兄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对纳安贵族而言一夜情和打个喷嚏没有什么区别,但经常在第二天就因一件小事而将对方杀死的人百年来只有他一人。
拥有无比的权力与无数的金钱的冯弥尔公爵,他的心比千年的冰雪还要冰冷,他的手段比地狱的恶魔还要残忍。
微微拳曲的金发如波浪优雅地披于肩头,白皙的面庞上镶嵌着的是神秘的紫罗兰色的眸子,笔挺的鼻梁下薄而残忍的双唇则能吐出即使是冷酷的命令也会令人误以为是音乐的嗓音……更不用说那高挑而完美的身材与聪明绝顶的头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集天地精华而生的人却如此地孤独?
是的,他是孤独的,因为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寂寞。
身为拉稞德的副官,年仅二十岁的倪雅雯特·凡巴弥·萨茹特罗缔非常清楚这一点。
倪雅跟随拉稞德已经有六年,出生于纳安帝国名门望族的她也拥有皇室的血脉。她的父亲是朝中地位仅次于拉稞德的大臣之一,母亲则是当今皇帝的表姐。与已嫁为人妇、终日生活在胭脂与茶会中的姐姐们不同,倪雅在十四岁时毅然拒绝了父母为自己安排的婚事,脱下华美的衣裙,穿上了青色死神部队的战服。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
只有在战斗才能让他感到喜悦,只有破坏能令他欢快,空虚的舞会与游园会只会让他倦腻地垂下美丽的眼帘……
没有奢望他的爱,只是希望能看到他每一个神采奕奕的神情。
所以,参加了死神部队,以自己不亚于男性的身手与果敢得到了侍奉其左右的权力。
拉开帐篷的垂帘,倪雅慢步走向坐在篝火旁的主人。
死神部队的战士们挥洒着在白日未能耗尽的激情,烈性的酒水使他们更加亢奋,在部队中不分出身高低的他们口无遮拦地开着只属于他们的玩笑。虽然纳安的贵族等级森严,但在冯弥尔公爵的部队中,只要你的能力卓越便会得到相应的地位,所以许多贫穷的下级贵族以参加死神部队为出人头地之道。
优秀的拉稞德仅仅是因为是庶出而失去了继承王位的权利,可正是因为他的出身与成就使他在年轻的纳安贵族中极有威望。被剥夺继承权的庶出王子们大多是默默无闻地终其一生,而他呢?不仅拥有了显赫的功勋与伟业,还是现在的纳安帝国真正的统治者。
继承了王位的嫡长子仿佛在争夺王位的混战中耗尽了毕生的精力,继位后从未打理过朝政。代替终日生活在美女与术士中的长兄,处理政务的是曾经被遗忘在后宫角落中的幼子,如今已被称为“黄金狮子”的拉稞德。
“主人,这是适才陛下的使者送来的。”单膝着地,倪雅双手捧上一精致的木盒。
凝视火焰的美丽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主人,您还是看一下吧,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倪雅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还是希望您……”
“我知道,”终于,年轻的霸主缓缓开口,“我只是想打猎。倪雅,你是最清楚的,只有征服才能使我兴奋。”
“但……”
“那个愚蠢的笨蛋现在处境如何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拉稞德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他死也好,活也罢,我都没有兴趣。”
“可是他毕竟是您的侄子……”
“哼,大我近二十岁的侄子,而且一心想置我于死地。”
倪雅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手中的木盒中放置的不是别的,正是拉稞德的长兄的长子身体的一部分。这位自幼生长于深宫内院的皇子私下散播拉稞德有篡位之心的传言,还拉拢了不少拉稞德的政敌,企图将自己最小的叔父永远流亡于国外。但阴谋败露,被亲生父亲关入水牢,不断被小块割去手指、耳朵等部位以平抚叔父的愤怒。拉稞德是否对他的行为感到愤慨倪雅无从得知,或许他为小小的争斗所带来的刺激兴奋也说不定。
“可是,这样下去……”无论怎样,倪雅对前皇太子的下场都感到悲伤。
拉稞德翘起了优美的唇角,这为他添加了鬼魅的妖艳之彩:“他咎由自取。应该为他庆幸才是,倪雅,你的前未婚夫没有被我亲自处罚。”
“陛下希望您早日回到首都荻奥,一个月后便是陛下的诞辰。陛下非常希望在那天见到您。”倪雅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颤动,平静地叙述着使者带来的口谕。
“哦,是么,我已经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语调依然没有变化,视线也始终没有从篝火处转回。
九个月之前,拉稞德以风明城的圣法师对帝国大不敬为由向风明城宣战。趁皇叔离开本国之际,前皇太子发动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然而,拉稞德不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平了千年不衰的圣城,人还在千里之外就击碎了以皇太子为首的贵族联盟。接下来他宣称自己为皇兄带来的麻烦感到羞耻,命令其他帝国军队返回,自己则带领直接效忠自己的死神部队开始了浩浩荡荡的狩猎旅行。
而失去顶梁柱的纳安帝国不久便陷入了恐慌之中。
拉稞德不仅仅是一个有着皇帝哥哥的年轻贵族,他辛辣的政治手腕不但在短时间内整顿了因先帝晚年的昏庸而混乱不堪的朝纲,重新规范系统的管理制度,大大提升了政府工作效率,以至他的政敌们很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私下赞赏他的能力与技巧。
他是现在人界最年轻有力的统治者。
纳安的繁荣来得相当迅速,想要他崩溃可以比他的繁荣快十倍。只要周边国家在拉稞德处境暧昧的时候对软弱的大臣们施加压力,强大的纳安会立即陷入被动。
所以皇帝急切地盼望幺弟的回归。
“倪雅,还不是时候。此次出行,我还有一只重要的猎物没有到手。”公爵微笑着宣读了原皇太子的死刑。
倪雅无声地退下,拉稞德把弄着由骑士千里飞奔送来的木盒。由盒内散发出的淡淡的松脂味便可辨别盒中的内容,回到帝都之时那家伙的尸首早已腐烂了吧,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女巫的孽子!你没有资格进入我神圣的皇宫!
步入不惑之年的男人曾经指着自己的鼻子如此辱骂。
没错,他是对的,那个女人的确是个巫婆,一个用虚假的外表蛊惑了先皇,以皇子的名义生下恶魔之子的女人。
我的手段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且青出于蓝胜于蓝。
存活了百年的女巫丧命于自己亲手调教的弟子手下,那无色无味的毒物专门为强大的巫师而调制。临死前的她看到了什么?是绝望,还是仇恨?
这些都与我无干,对,就和那个愚蠢的男人的生死一样,与我无干。
只有那双眼睛,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的眼睛是我想要的。
自从在森林与莎蓝重逢,斯哥特便更加沉默了。
莎蓝的预言令艾拉寝食难安,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莎蓝能够听到“狂眼之王的脚步声”,但从师父的态度看来,莎蓝的预言拥有相当的权威性。
“什么嘛,明明是被流放了的罪人,还那么神气。”每当回忆自己险些被莎蓝的魔力要了小命,艾拉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师父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么放纵着他!”对斯哥特出言不逊的人艾拉从未见过,无论是年轻的学徒还是资深的长老,都对斯哥特抱有极大的敬意。难道是自幼被斯哥特养育的特权吗?莎蓝的表情……怎么说呢,像是被宠坏了的孩子离家出走后又碰到了父母时好胜的神情。
“师父,我们到底去哪里啊?”再也忍不住,艾拉问道。
“青雪国。”
少女惊愕地睁大了眼。那个一年中有一半都是冬天的国家?!为什么?
“纹卡长老在那里。”纹卡在青雪国长期定居,是幸免于难的少数资深圣法师之一。如果能够平安到达没有颁布圣法师通缉令的青雪国,艾拉与斯哥特的处境会有相当大的改善。
青雪国是这块大陆最靠北的国家,三分之一左右的国土终年被积雪覆盖。但是,巍峨的狄鲁山脉与龙脊山脉不但形成了天然的屏障,由萨德拉大洋吹来的海风还使东部的土地发展起了规模相当大的港口城市;中部的高原上气候宜人,风景优美,同时拥有肥沃的黑土地;北部刺骨的冰封下有的是丰富的金矿与铜矿,西部出产的蓝、红宝石更是闻名遐迩。
被众神庇护的国家,古老的青雪。
在神族越来越少干涉人族的这个年代,拥有蓝色血液的青雪王室显得尤为神秘。相传他们的祖先是太古的自然神,并非来自天界的神族,而是创造了世间最初秩序的自然神。他们的族人不但英勇神武,且极擅长使用魔法;据说即使是族中的幼子,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召唤最高级的元素精灵。
在这个战乱四起,不少古老的家族迅速没落的年代,青雪的王室拥有的传奇性色彩无非使人更加神往。
即使是称霸东方、吞并了人界陆地的六分之一土地的纳安国,也仍不敢对国土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北方霸主不敬。但现在陷入了王位继承者的权力斗争中的青雪对纳安的威慑力已经远不如以前也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如此,作为少数仍尊敬圣法师的强国,青雪仍是乐土般的存在。
“师父是打算由纹卡长老主持大局吗?”
“对,而且我要在我死之前给你找一个能保护你的地方。”
“……您……在说……什么?”
“我说,我就要死了,我的孩子,”斯哥特一字字地道,“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然而思绪混乱的少女却在慌乱中曲解了尊师的真意:“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吗?!只是因为我是女的!!”
“艾拉!!”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也只把我当作女孩看呢?!和父亲一样!我永远都比不上男性的兄长们!!
“艾拉!”
师父也是,对不对?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根本比不上他。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始终是莎蓝,即使他成为了自甘堕落的黑魔法师!!
“艾拉!”高位的圣法师的声音具有强烈的震撼力,修行不深的艾拉的情绪立即被强行压制,“我收你为徒的那天我就说过,我会像要求我的其他弟子一样要求你。正因为你有非同一般的决心与信念,有着绝对不输给男性的信心,我才会主动将你纳入门下。我这么做,不是想听到你因嫉妒莎蓝而哭闹!”
“师父……”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而出,艾拉低着通红的脸抽咽着。
斯哥特叹道:“我对不起那个孩子,他堕入魔道我也有责任……艾拉,莎蓝的不幸是我和风明城一手造成的。我们中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责备他,更没有权利要求他做任何事。”
“我不是……”
“艾拉,看,天已经亮了,”斯哥特眯起眼望着东方的天空,“日自东方而起,从西方而落。这个规律自从人界诞生之时便从未改变,无论那天发生过什么。”汲取圣法师的营养而成长的双眼中闪烁着只属于贤者的光辉,“听好,我的爱徒。准确无误地预知未来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是何种占卜都会在实施中掺入术者的情感。而情感,在客观的事实前往往最不可靠。”
还未取得圣法师资格的学徒认真地点头。
“但是,”斯哥特突然轻松地笑道,“虽然我不是天生的预言家,也没有你的师兄样可知过去与未来的天赋,却也可以预知自己的死期。”这算是高位圣法师的特权吧。
艾拉猛地抬头。
“我从不开玩笑,艾拉。我知道我将死于狂眼之王之手,而莎蓝的预言更加证明了我的预感……命运是无法回避的,我要在我的生命消逝之前完成我身为圣法师的最后的任务。艾拉,我死后,你去青雪,告诉纹卡长老,只要一颗泪石还在我们的手中,狂眼之王就永远无法真正君临人界。一旦五颗泪石聚集,威胁人界的恶魔便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