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讨论细节-花儿静静开

一场舞下来,我感觉像跑了五千米一样的累,疲惫地坐在幽暗的椅子里,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李铁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他把桌子上的一瓶可乐挪到我跟前便默默地朝燕姐走去,我无言地拿起可乐喝了一小口,看着李铁和燕姐正在笑着的侧脸,真品不出这可乐是甜还是酸,是苦还是涩。

“还要跳舞吗?”

张钢坐过来,微微俯下身看着我。我把可乐杯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冲张钢摇了摇头,张钢也没说什么,便坐在我身旁,他坐得离我很近,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有本书上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是10厘米,如果你不喜欢某个人,你不会让他的身体和你的身体距离小于10厘米,我快速地目测了一下,我和张钢之间的身体距离绝对小于10厘米,这倒挺新鲜,我以为我永远也走不进张钢的世界呢,原来我们竟然不排拒彼此的身体?我偷偷地瞥了张钢一眼,巧巧的,他也正在打量我,我们俩个人眼神相撞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读出了他的心思,可是这不可能!张钢喜欢我?这怎么可能?他是七年不碰女人的人,他是视女人如方便面的人,怎么会,刚才怎么会在他的眼神里有爱昵的神情?我再一次抬起头看向他,他似乎也明白了我的疑问,他的嘴角轻轻地动了一动,什么也没说,但那表情很从容很镇定,他身体折45度角俯向我,却没有挨近我而是越过我的身体,伸手拿过我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可乐杯,温和地放在我手里:“喝点可乐吧,喝点可乐会清凉一些。”

张钢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却一下子说进了我的心里,我拿着可乐杯的手有些抖,突然觉得一肚子的委屈想向他倾诉,这些天来的孤独、不适,前夫带给我的种种压抑一下子都涌上心头,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我低垂着头掩饰着我的情绪,两只手来回转着可乐杯,转着转着便把眼泪转进了杯里,泪眼模糊地看着可乐一点点扩散,我的悲哀也一点点扩散了开来,那悲哀是那么快地弥漫着我的全身,弦晕感再一次袭上我的大脑,只觉得可乐杯在转,屋子在转,整个世界都在转。

“不舒服?要不要回去?”

张钢把我手里的可乐杯拿过去放在桌子上,他的声音很镇定没有感情,但却让我觉得他懂得我的心情,特别是懂得我此刻的心情,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的话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距离,我想跟他出去,但心底又有一丝警觉:因为他说过的情人如方便面的话我一直还记得,正不知如何是好,李铁和燕姐走了过来。

“你朋友不太舒服,她想先回去,要不你们在这里玩,我送她回去吧。”

张钢看着燕姐很笃定地说,我心底有一丝笑意,原来这是个撒谎不眨眼的家伙,我虽然对这个舞会提不起神来,可是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我要回去了?

“那好吧,就麻烦你了。”

燕姐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似有某些隐含的笑意,我知道她想什么了,也没多说,转过脸看着张钢,张钢站起来对我轻轻地说:“那我们走吧。”

他说着话便自然地抚起我的胳膊,我想也没想,像被催眠一样跟着张钢走出舞厅,虽然他的抚很轻,可是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小女孩儿,在那个遥远的夏夜里,跟着爸爸在江边散步,这种久违的温暖让我的心头再一次涌起一阵酸楚,眼前又是模糊一片。

“呵呵,你怎么了,像个受委屈的小姑娘一样,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这么一会儿哭了二次。”

张钢用手托起我低垂的下巴,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二点火光在闪,那火光一直照到我心底,我的心被他目光照得一点一点温暖起来。

“去我家吧。好么?”

此时的张钢一改以往那冷漠的脸,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写着方便面几个字,而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关怀和疼爱,他温和地轻拥着我,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我还哪有力气说不呢?站在他身旁,我觉得自己很矮很小,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我斜眼扫了张钢一眼,忽然发现他的侧面头型太像我爸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事情发生?看着张钢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侧面头型,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仿佛在那个秋日的夜晚被爸爸牵着手在江边散步,那种遥远的感觉让我的心里一酸,眼睛再一次湿润起来,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想什么都不能多想,开个头儿就想哭,我偷偷地斜眼瞟了瞟张钢,真想披他身上的那件外衣,真想让他握着我的手一起走,我怯怯地挨近张钢,又怕他笑我初次见面不知羞耻,便格外小心地一寸一寸地靠近他,一个不小心我的胳膊撞到了张钢的胳膊,张钢顺势抱住我的双肩,轻笑着说:“呵呵,别再玩了,你想挨着我就挨着吧,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

哇塞,原来我的一举一动全落在他眼里?我慌乱地想挣开张钢的双臂,却是越挣越贴近张钢的胸膛,越贴近张钢的胸膛我的大脑越清楚,刚才来跳舞时的麻木感一点点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心跳,我又听到我的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哦,原来我的麻木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被激活的么?一个男人,甚至是一个七年不近女人的男人的拥抱就足以解冻我零下30度的麻木吗?以前看过一个资料,说是一个人在暴风雪突然来临之时被大雪压在了雪下,肛温都低于18度了,还是生生地被抢救了过来,这个罕见的病例在医学界至今无法解释,我倒认为很容易解释,那是速冻的原因,就像速冻豆角、速冻青椒一样,只要缓冻的方法得当,还能恢复新鲜,所以才能抢救过来,可是我的体温可不是速冻的,这一年来一点一点地降着,一点一点地冷着,从理论上说应该救不过来才对,可是现在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体温高于30度,我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认识让我很不确定,我是不是像书里说的那样: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或者换个角度,是不是只要我的身边有个男人,我的生活就不会再麻木了?应该不是这样吧?可是这个男人的拥抱活生生地证明了这一点,刚才在舞厅时我还提不起一点神,可是现在,我的心脏已经在砰砰砰地跳着了,这说明什么呢?我其实并不是淑女?我其实很下贱?

张钢的家可不像他的人那么清爽,,床上的被子当然没叠,床头柜上零零乱乱地放了很多东西,每样东西上面差不多都有一层灰尘,只有那半盒打开盖的牛奶糖没有灰尘,那可能是张钢天天要吃,用自己的手拂去了灰尘吧,沙发上乱七八糟地堆了若干件衣物,小山一样把沙发能坐的地方都占遍了,这是一个典型的单身汉的家,杂乱而没有心情,这样的家让我产生了一种怜爱,一种责任,我义无反顾地挽起袖子问:“抹布在哪儿?”

“不用忙,先坐吧。”

“不要啦,抹布在哪儿?”

“卫生间,那个门。”

张钢的脸上又露出浅浅的笑意,他指给我放抹布的地方便斜身靠在床上,我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卫生间。哇塞,卫生间里更是杂乱,在卫生间的正中间的地面上从门框到对面的镜子上扯起了三根绳子,上面凉满了衬衣衬裤,很阻碍视线,也使卫生间非常的闷,面盆的四周布满了片片点点的白渍,那应该是每天早晨张钢洗脸时留下的香皂沫儿,就在这香皂沫儿的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若干支用过的牙刷,还有三个刮胡刀,刮胡刀的旁边罗放着二个塑料面盆,台盆旁边的水桶里放着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件白色的条纹衬衫,一条绿色的短裤,还有几只袜子……我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典型的缺少女人的家,我要接管这里,我要让这里变成窗明几净,被褥松软温暖,空气中飘满淡淡的花香。我把抹布浸湿水,再拧干,开始从东至西地擦了起来。卫生间里凉的内衣裤非常的碍事,几次碰到我的鼻子,我把那些已经干了的内衣裤拿下来,走进屋子里,张钢倚在床头手里夹着支烟,正在看电视,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看到沙发上那小山状的衣物,便开始一件件地折叠,这样的一个家,这样的一间房子,实在应该有一双女人的手才对,如果这家里有个女主人,怎么可能让沙发变成不能坐的蓄衣台呢?我一件一件地叠着,竟然产生了一种庄严的使命感。

“好久没有人为我叠衣服了,若竹,差不多就行了,过来休息一下吧。”

张钢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执拗地没有说话,继续收拾着张钢的衣物,怎么能看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呢,我一定要把这些衣服都叠好,一定要让这沙发能坐人才行。

“若竹。”

张钢的声音再度在我身后响起,虽然只是短短的二个字,可是这声音里震荡着某种异样,异样的我周身的血刷的一下,虽然背对着他,但我能感觉到张钢的某些情绪,感觉到张钢的某些想法,我的体内似乎也产生了某些反应,以至于在我拿起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我的大脑晕晕的有些转,我知道我想什么,我也明白我想要什么,可是这次我不能再稀里糊涂地做爱,我不要简单的上床下床了,我不要简单的性,尤其不能成为张钢的方便面!

“若竹,过来。”

张钢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是那么异样,我放下叠好的最后一件衣服,转身向床走去,在我一转身的时候,我已经决定,绝不做张钢的方便面。

“若竹,为什么你的身体这么僵硬,放松一点好吗?”

张钢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胳膊,试图把我拉到他怀里,他的手真大真温暖,我真想躺在他怀里,但是不能!我再也不想那样做,再也不想像跟王苏、王律师在一起时的那样了,我挣脱开张钢的手臂,腰板笔挺地坐在床边,虽然还是离张钢很近,可是我的坐姿足以说明我要和他保持的距离,张钢的手顿了一顿,没有再抚摸我的胳膊,我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对张钢说:“自从离婚后我就不想再婚了,一来是没有再婚的热情,二来也是不想再给我女儿带来伤害,但是我想找个情人,在我最累的时候,在我最需要男人的时候,能给我一些安慰,虽然我对情人的要求不多,虽然我以为找个狭义的情人程序很简单,但一段时间以来,我在寻找的过程中发现我的感觉越来越恶劣,越来越不好,以至于我说不出到底交往过多少个情人,不是我交往的情人太多,而是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大家在一起就是上床,下床,再上床,再下床,实在太乏味了,当我一个人看月亮的时候,回想我走过的这段路,觉得非常的无聊,不瞒你说,那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天津会一个网友,我们倒是上床了,可是没有做爱,连你说的方便面都不是,顶多也就是一碗没有冲泡的方便面,真的太没意思了,昨天从天津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心如止水了,不愿意再做谁的方便面,也不愿意再吃方便面了。”

张钢听了我的话奇怪地咧开嘴笑了起来,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把他的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腿上,一动也不动。我真想摸摸他的头,但我没有,我依旧腰板笔挺地坐在床边,张钢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他具备了一切好情人的条件,可是我已经没了找情人的心思,我看着他的后脑勺继续陈述着:“离婚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对性没反应,我以为这一辈子我就这么残了,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还行,还有动物的本能反应,于是我就开始找情人,现在想想,和那些所谓的情人的感觉,也就第一次有一点印象,原以为只要简单的性会得到简单的快乐,不必为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口角,简简单单的会很清爽,可以滤掉婚姻中那些琐碎的东西,实践证明,简单的性并不能带来多大的快乐,只能带来空虚、无聊、孤独,我不是一个伟人也不是一个强人,我想要的不是荣誉和地位,我只想要一个真实的男人一个对我有感情的男人,但是我发现,我要的这些东西在性里找不到。”

“别说了!”

张钢痛苦地打断了我的话,他再一次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腿上,翁声翁气地说:“离婚以后我的生活里虽然没有女人,但是我并不缺少性伙伴儿,我的性伙伴不计其数,但是和每一个人只能睡一次,七年里,我只和一个性伙伴睡过三次,那是因为她的腰绝美,她的脚踝修长,不过睡过三次后也无法再继续来往,这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人,可是没有办法,我无法第二次面对她们,我已经有半年多没有碰女人了,我的胃口彻底地坏了,以后不再吃方便面了,我要养养胃,吃大餐。你知道吗?自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意识到你就是我的大餐。”

张钢的话令我非常吃惊,他的话是那么赤裸裸又是那么坦诚,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些道理,我虽然没有像他那样一次性结束,可是面对王苏,王律师,我还不是越来越厌倦吗?如果让我听从心灵的选择,恐怕也和张钢一样不会想要第二次了。

“你知道吗?你不是快餐,也不是炒菜,你是炖菜,要用文火慢慢炖,才能出来味道。”

张钢抬起他的头,认真地看着我的脸,那神情好象在审视着从哪炖起一样,我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不相信地说:“这怎么可能?你在我眼里可是清雅得很,我不相信你会喜欢我。”

“那不说我喜欢的事,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能用喜欢这个词来形容,我对你的感觉是怎么说呢,我不知道,第一次和你见面你就说情人是方便面,李铁又说你七年不要女人,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有问题,或者不喜欢女人,所以,没想过我是不是喜欢你。”

张钢生气地抬起头,嘟着嘴说:“不要再说谎了,你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在饭桌上跟我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跟你们同事打听我孩子的事情?”

“哪有?”

“怎么没有,你同事都告诉李铁了,说你特别关心我孩子的病,还说要看看我孩子,有没有这事?”

听了张钢的话,我有些哭笑不得,不知燕姐怎么跟李铁说的,这事情实在没办法解释,我看着张钢,心思有些活份,这个人会是我后半生的情人吗?不会再出现像王苏,王律师那样的局面吗?要再试一次吗?面对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我没有理由不试验一下,可是我又没有心情实验,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够坚强,坚强到抗拒一切的男人,我也不够伟大,伟大到挨过一切的孤独和寂寞,看着张钢伏在我腿上的头,我淡淡地说:“如果我们能谈得来,就做一个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吧?”

“好。”

张钢终于把头从我腿上抬起来,他一脸郑重地向我伸出手,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里由然产生一种崇高的感觉,我两眼严肃地看着张钢,想让他知道此刻的我是多么的认真,多么的虔诚。我们四目相对,彼此看着彼此,庄严而郑重,深情而真诚,虽然没说一句话,但似乎我懂了他的,他也懂了我的心思,不知过了多久,张钢张开双臂缓缓地将我抱在怀里,他的抱很大,很暖,也很坚定,我真想就这样被他抱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享受此刻的拥抱,可是不行,我必须把话说清楚,因为这样抱下去会发生什么我是一清二楚的,我不愿意再重复以前那样的局面。

“张钢,以你和我的经历,我们做个好朋友没什么难的,真的也好,调情也罢,我想你做得来我也做得来,这并不难,难的是某些细节的处理,我们先讨论一下细节好不好?”

“好,你说吧。”

张钢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轻轻的,浅浅的,非常的温柔,这让我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我想说的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把后背靠在张钢的胸前,慢慢地说起来:“我想我们做好朋友的终极表现肯定是做爱,这一点应该我们有共同的看法,那么首先呢,假如我们做爱,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我们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不能用避孕套,其次,做爱可以在家里做,也可以到野外去做,就是不能去宾馆开房,再其次呢,假如碰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赶上吃饭的时间,那你不能让我吃剩饭,我不在意你让我吃什么,但不论吃什么都要是新的而不能是剩的,即使给我喝清汤也要喝新的清汤,而不是隔夜的,还有哇……”

“你可真逗,这都是什么约法三章啊?”

张钢晃着我的身体,忍不住笑出声儿来,我可没有一点笑意,想起在王律师家里吃的那顿剩饺子,想起王苏从兜里掏出来的那一串蓝盈盈的避孕套,哦,对了,还有文化人儿躺在床上鼾然大睡的情形,我接着补充道:“还有呢,如果我们说好了在一起做情人,你不能跟我说说话就自己睡觉去了,也不能趁我洗澡的时候自己偷偷睡觉,尤其不能在我洗完澡的时候还不醒。”

“哈哈,你可真逗,你的小脑袋瓜儿里一天就想这些吗?”

张钢说着话便咬住我的耳垂,一缕气息直冲我的大脑,痒得我有些心乱,我缩了缩脖子扭过去脸,张钢越发的寻着我的耳朵,如果我让他就这么寻着,那可不是和从前又一样了么?我坚定地站起身,离开了张钢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