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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哈尔滨,一切又都恢复了老样子。有好也有坏。
韦庄没有了房子,只能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本来心就烦躁,听到同宿舍的人哇啦哇啦放电视的声音,韦庄的心总是乱上加乱。只有到了深深的夜里,才能享受到一点静谧的空间。
静夜里,韦庄睡不着觉,往日和吴半江生活的片段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一幕又一幕地闪过。吴半江,虽然不完美,但不得不承认,他对韦庄一片真心,他不喜欢韦庄回东北,从某种角度看,那也是爱的表示,想想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大都市,确实很不容易。可是,为了他的不容易,就要放弃自己,甚至放弃自己的工作,把自己主动沦为奴隶,那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韦庄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湿了一片又一片。哭过后的韦庄又不免掩耳盗铃地想:再等一段时间,再等等,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会过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准儿两个人分开后又像以前一样和好如初了呢。
虽然睡不着觉,心情不爽,但日子还是在一天一天地过,课还是要一节一节地上。
下课回来,收发室张姐拿给韦庄一封信,打开来,是吴半江写给韦庄的一张便条:“韦庄,据我咨询,办离婚手续要在办结婚手续地办理,麻烦你抽时间去办一下手续,如果需要我回去,请通知我一声。谢谢。吴半江。”
韦庄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便条,她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门,直奔法院而去。
法官看到韦庄激动的脸,再看看她怎么填也填不好的诉讼书,了解地说道:“实在填不好,可以找人代理,我们这儿有专门替人写诉讼书的。二十块钱一份。”
韦庄凄惨地笑着,自己竟然要请别人代写诉讼书?也罢,也罢!她无力地看着法官说:“好,请帮忙代写吧。”
离婚,在某些人眼里很复杂,那是因为离婚的双方想要的太多。万念俱灰的韦庄眼里,离婚却来得如此简单:写一纸诉讼书,交一些钱,约一个时间,再通知一下吴半江,再等一个上午,最后拿到一张白皮书样的二页白纸黑字,一切就都搞定了。
韦庄和吴半江各拿着一份《离婚书》,走出法院大门,二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韦庄看看表,距离吴半江上飞机的时间还早,便客气地说:“我请你吃饭。”吴半江似笑非笑的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好”,韦庄看到他不知所措的脸,心里一酸:这真是一个可怜的男人。现在的他一定非常无助吧。这样想着,韦庄的眼泪就要流出来。她咽了又咽,忍了又忍,这个时候在吴半江面前哭,实在有些不雅。韦庄找着话题分散着自己的情绪:“前几天我发现了一个小馆子,是朝鲜饭店,那里的冷面和朝鲜拌菜特别地道,我请你去那里吃吧。”
“好哇。”吴半江一边说着,一边咧嘴笑了笑,他的笑看在韦庄眼里,比哭还难受。
“来一份石锅狗肉汤,一份辣白菜,再来一份明太鱼丝,再来一份冷面,一个拌饭。”韦庄没有看菜谱,直接对小姐说着。吴半江一旁看着菜谱,兴致勃勃地说:“这些不够吃,再来一个红焖鱼籽。”
韦庄看了看他,像平时两个人在家里吃饭一样,平静地说:“这些就吃不完了,这里的菜盘是10号的,菜量特别大。不够吃再点吧,别浪费。”
“不会浪费,我能吃,你不知道,这一阵子我一天只吃一顿饭……”吴半江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有些夸张。韦庄端起茶品着,静静地听着他说,老朋友一般。旁边三个吃饭的姐妹时不时地瞄一眼韦庄,又瞄一眼吴半江,韦庄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心里暗暗想:在她们眼里,肯定以为我和吴半江是情人。不然怎么会这么融洽。
一顿饭吃下来,尽管是在友好融洽的气氛中,但桌子上的菜依然没怎么动,饭也没怎么下。看看时间差不多,韦庄叫来小姐买单。吴半江客气地说:“我来付帐吧。”
韦庄的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自从他们结婚以后,她和吴半江在外面吃饭,吴半江一向动也不动,都是要韦庄付帐的。看来现在确实不同往日了。她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把钱交到小姐手里,吴半江似也在感慨,默默地没再抢着付帐。小姐拿回找头儿,吴半江突然冲着小姐说:“打包,打包,把这些全部打包,我要带到飞机上去吃。”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韦庄的心像海浪一样,一浪一浪地涌着,真想躺在地上大哭一场!她控制着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哭出来。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茶,已经苦了。
出了饭店门,迎面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吴半江再次客气地对韦庄说:“你先坐吧。”韦庄看了看表,打开车门:“时候不早了,你先坐吧,我没事。”
吴半江没再客气,拎着一包包的吃食上了出租车。韦庄关上车门,那车就启动了。吴半江没有侧脸看韦庄,也没有和她说再见,但是隐约的,韦庄看到他的眼里有泪流了出来。
伸手再打了一辆出租车,坐在车厢里,师傅问韦庄去哪里,韦庄已经哽咽不能言,因为她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星期天,韦庄带晓曼逛大街,两个人说好不坐车,沿着马路往前走着,不期然地迎面碰到了姜欣。
“嗨,韦庄!太意外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欣一脸的惊喜。
韦庄却平淡地说:“哦,姜欣呀,我回来有一段日子了。”
“回来怎么不联系我呢?”姜欣有些不高兴。
“回来事情多,一时没找出时间来,你现在在哪里住?”韦庄依旧淡淡地问,
姜欣高兴的脸立刻暗淡了下来:“还能在哪里,在家里住呗。”
韦庄挑起眉毛,诧异地看了看姜欣:自己的婚都离了,她还没离呢?真能挺。
姜欣看得懂韦庄的眼色,她不好意思地说:“上次你走的时候,我到法院不是起诉了吗?开庭的时候吧,杨一帆跟我玩心眼,他带着馨宁去了,他们俩看到法官就哭,馨宁哭得哇哇地,她抱着法官的大腿不让她判离婚,后来把那个法官也给弄哭了,她没有判离,还把我教训了一顿,我让馨宁哭得心都乱了,就没离成。”
“哦,好,好,不离好。”韦庄面无表情地说着。
姜欣看到韦庄的面色,她的脸色忽然又神采飞扬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前天又向法院起诉了,这回不用再调解也能离成,因为法院有规定,二次提出起诉,是必须判离的。”
韦庄再次看了看姜欣:“你为什么一定非要和杨一帆离婚呢?还是因为小乔那件事吗?”
姜欣的脸一变再变,她的脸上不再有飞扬的神采,而是极度伤心地说:“你不知道韦庄,杨一帆有多伤我的心。小乔后来是走了,可是她走后没多久,杨一帆在一次喝醉酒后,躺在床上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操你妈的,姜欣,这回你如愿了是不是,小乔到底让你给挤走了,你高兴了是不是?!你怎么就不能容她呢?给她租个房子在外面住,有什么不好,对你有又什么妨碍,非要把她赶回老家你才开心?你知不知道,她回家以后,她老公又会天天打她!你良心何安啊!’杨一帆说完这话,就躺在床上大颗大颗地掉眼泪,好像小乔受的苦都是我造成的。太让我伤心了!”
韦庄黯然。看来杨一帆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无情啊。吴半江会不会在喝醉的时候也这样为自己掉眼泪呢?
“韦庄,你说,这样的人我还能和他过日子吗?看到他我就闹得慌。这回要是还不判离婚,我就离家出走,这个家我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韦庄不愿意再听离婚二字,便把话题岔开了:“陈香有没有消息了,她怎么样了?”
“嘿,别提陈香了,她回来了,现在又和孔三在一起住了。”姜欣的表情极度的蔑视。
“哦,他们复婚了?”韦庄很意外地问。
“没有复婚,只是同居。陈香也真算是一盘菜了。她在威海被孙洪耍得很惨,陪睡陪了半年,卖苦力卖了半年,回来的时候孙洪只给了她二千块钱。整个一个小力波的工资。”
“怎么会是这样子,陈香的命也够苦的了。”韦庄幽幽地想着陈香的样子。那是一个胆小如鼠但却很勤劳的女人,不应该受这些苦的。
姜欣滔滔不绝地给韦庄讲起陈香:“我从威海回来以后,陈香并没有在外面租房子,还一直住在孙洪的别墅。你想也想得出来会发生什么。这倒也没什么,陈香已经离婚了,可是孙洪挺不是东西的,他巧用陈香给他赚钱,却不给陈香工钱,只是管陈香的吃喝住。他时不时地回趟哈尔滨,把陈香放在威海给他打理生意,他相中陈香的没别的,只是陈香的忠诚。做生意的人都奸诈,他看准了陈香不会骗他,可是,他却玩陈香。不给陈香工钱,陈香就是想回来也没有钱。陈香也傻,让孙洪给哄得团团转,又是刚离婚,什么都听他的。后来不知谁漏了风声,孙洪的老婆闹到威海,正堵上孙洪和陈香在别墅里,把陈香这顿打。孙洪就站在一边看着他老婆打陈香,一句话没有。听说他起家的钱都是他老婆娘家给拿的。你说这样的男人,在外面装得像个人似的,在家里也是个跪洗衣板的。”
韦庄叹了口气:“这世界真是公平,当年陈香不是也打了阿秋吗?”
姜欣想起什么似的说:“别提阿秋了,她和孔三过了没多长时间,就跟别人跑了,听陈香说现在在广州做生意呢。”
韦庄听了姜欣的话,咧着嘴干笑了二声:“呵呵,你甩我来我甩你,这可真有意思。”
姜欣像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陈香回来的那天才有意思呢。我上火车站接的她。一直把她送回家。一开门就看到孔三在床上躺着呢,头发像杂草,胡子贼老长,整个人瘦得就跟脱了相一样。他看见陈香回来,拍了拍床边,陈香就坐过去了,两个人愣了一会儿,便抱头痛哭起来。你猜孔三对陈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韦庄摇了摇头,姜欣学着孔三的口气说:“我饿了。”
韦庄呵呵笑了。孔三真是可爱。姜欣继续问韦庄:“你猜陈香说什么?”
韦庄再次笑了。她不想猜,不论陈香说什么,都是很温馨的感觉。
姜欣看到韦庄笑,她也笑了,她笑得很有趣的样子,笑了半天才说:“陈香说:‘你要吃巴掌还是吃闷棍?’”
“哈哈哈哈”韦庄大笑起来。
“你说这两个活宝有没有意思?现在他们过得可好了,整天打情骂俏的。”
韦庄听了姜欣的话,心里暗想:哪对夫妻不是活宝呢?
“韦庄,他们又在一起你怎么看?”姜欣显然对陈香和孔三复合不感冒。韦庄知道她的心态,她想了想说:“婚姻,不论好与坏,都是一部电视连续剧。好的导演永远不会拍续集。聪明的人永远不想二婚。”
姜欣倒是不同意韦庄的观点,她不以为然地说:“那可不一定,不是有很多电视剧都拍续集吗?也挺火的。”
韦庄依旧淡淡地说:“火,要看从哪个角度看了。你能不能说出哪部电视剧续集比第一部更好?”
姜欣无意和韦庄争论这个问题,她又转到她自己的事情上,信誓旦旦地对韦庄说:“等过几天我拿到离婚证,一定请你吃饭。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韦庄没有说话,她无声地笑了。姜欣这个婚离与不离倒也没多大的分别,只是二张白纸罢了,有什么可庆祝的呢。如果不离婚是一种痛,离了婚还不是一样的痛。
离婚的日子,白天好过,夜晚难熬。
巨大的空虚总是从四面八方包裹着韦庄的灵魂。
韦庄躺在集体宿舍的单人床上,薄薄的窗帘挡不住如水的月光。那月的光华温柔地洒满窗帷,那温柔已经不再属于韦庄。
她大瞪着双眼看着窗外那一片白,没有一丝睡意,月光好像让她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泪水却无声地浸湿了枕畔。
听着晓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韦庄知道她已经睡着。她悄悄地下了床,轻轻地打开宿舍的门,又轻轻地把门关上。她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想再回忆那已经过去的婚姻。
韦庄上了三楼办公室,她给郭蓉蓉拨了一个电话。
“阿郭,过得好吗?”
“还是老样子。”
“哦,那现在是和林男在一起,还是和钱鑫在一起?”
“都在一起,也都不在一起。和林男还常常联络,他现在还是很规律地来我这里过夜。钱鑫嘛,高兴的时候就陪他出去喝喝茶,就这样啦。”
“阿郭,后半生就打算这样过了吗?会不会觉得空?”
“没什么空的,现在的状态是我感觉最好的状态,不用看谁脸色,不用特别为谁看着时间做饭,多好。”
“哦,不知我会不会也有你的好感觉。可能过一段时间我也这样吧。人这东西很怪,不经历的永远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怎么样了?还在两地分居吗?”
“我离婚了。”
“哦,离了?离了好,可以过我们自己想过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我现在还感觉不到自由的快乐,总是想哭?”
“哭什么呢,人生苦短,应该及时享受才对。”
韦庄无意识地把弄着电话线,幽幽地说:“可是我,已经找不到感觉。”
郭蓉蓉有些生气:“离婚是不是你想要的?”
韦庄想了又想,犹豫了半天才说:“是,也不是。”
郭蓉蓉又问:“那离婚前的那种感觉是不是你不喜欢的?”
这次韦庄倒没含糊,坚决地说:“是”
郭蓉蓉释然地说:“那不就得了,没什么是不高兴的,去描描口红,画画眉,洗洗头发做做型,穿上一件漂亮的裙子,走到大街上,摆摆屁股扭扭腰,保证有一大帮男人想要嫖你。”
韦庄哑然失笑:“可是我不想嫖他们。”
郭蓉蓉不悦地问:“那你想什么?”
韦庄抖着声音说:“我想我爸。”
郭蓉蓉一时无语,她是知道韦庄爸爸已经过世了的。她无法用这个话题调侃韦庄。
韦庄擦了擦眼泪,轻轻地对郭蓉蓉说:“阿郭,你知道吗?你有父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找时间多去看看他们,给他们买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