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南方之南-红马

第三十一章南方之南

岛上的海南人见到我们先是惊慌,然后又充满好奇。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猴子在森林里见到了人类一样。觉得我们这种动物像自己又跟自己不一样,不知道如何相处,反正不太相容。不仅仅我们这一艘客轮,大海上很多轮船都在川流不息紧张奔波地劳动着,船上那些兴致勃勃的闯海南的人就像旺季收网的渔民一船船拉回打捞上来的鱼虾一样,涌上海南岛的码头。

海口人头攒动。我领着驹儿,涌入了那些鱼虾一样活蹦乱跳的人流。我们像志愿者一样,是来给海南建省的。海南这样一个孤岛,竟然要建省了。而我们当时有一种愚蠢的兴奋,这种兴奋超过建省,就像是建国一样。海口人先是像旁观者一样木然地看着我们,好像我们建的省与他们无关,有时他们用深陷眼窝里的冷静目光看着我,我觉得有点受到了嘲笑。我每天都觉得我们这群大陆来的人荒唐,我喜欢用大陆这样的字眼来称呼自己,这样我就感觉到不是在海南岛,而是到了台湾。我们这些大陆人就好像在台上表演,而下面虽然有观众,却没有掌声,场面总是剃头挑子──头热,尴尬。看完表演之后他们马上就醒悟过来了,天赐良机要发财了,于是他们又很慌乱起来,原来一元钱一斤也没人要的臭鱿鱼,他们很迷茫,不知道该涨价到几块钱好,长少了怕亏了,长高了又怕卖不出去,看那可怜样似乎伤透了这些渔民很少使用的脑筋。

经过一番比海南人还伤脑筋的周折,我和驹儿终于住进了海军招待所,交完押金我就剩下五十九元,广州超出预算地住了一晚,让我有点经济紧张了,其实不住那一晚,省出一百元来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不过我的心里压力不大,反而很快乐,这里就和大陆不同,我和驹儿住在一起不用任何证件。下船的当天,我就发现了一个真理,从草原来到海南的人没有那种晕船效应。下了船,我就像下了马一样,虽然疲劳一点,但那也是骑马的长途疲劳。灌了一瓶啤酒就马上头脑清醒,四肢松弛、协调了。所以选择住宿时,虽然伤脑筋但是我却显示出了精明的头脑。我们先进昭示着海南名称的海口宾馆,进去一看价格,身上带的钱不够住到半夜,再去望海楼大酒店更贵,可能只能住一个钟头零十五分钟。尽管如此里面的人都住满了。看他们的衣着和眼神,男人们的掖下几乎都夹了一个光亮的小皮包,女人们都穿着很迷人的裙子,都是我们草原没有见过的高人,驹儿很善解人意地看我表演。其实刚进门时,我有点心慌,门口竟然写着:衣冠不整,谢绝入内。我假装视而不见,摆出一份不掉价的样子,领着驹儿进进出出。我虽然来自蒙古草原,但我不是牧民,大学、诗人、老师、作家这些内容早巳泡进了我的生命里形成了我的与众不同的气质。但是这住一晚上就要几百或者一千元的房价,我不是孤陋寡闻之人,虽然听说过,但是第一次遭遇,并且是在我只有五十九元的时候,有点难为我了。这种生活方式离我的生命体验太远,我很惊叹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他们竟然用冷气制造出了秋天的凉爽快意。我心里发狠,请相信我很快就会住进来的。

我领着驹儿回到了客运站,我当时不知道,这里已经被香港记者报道成了著名的人才角。人才角的下面是著名的地下室,一张床每晚五块钱。床挨床,没有冷气,滚滚的热浪臭气熏天。我说这里连草原上的羊圈都不如,但是住这里的人大多都戴着眼镜,澎湃着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副自找苦吃的乐观主义精神。

我领驹儿走出地下室,外面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我的心,也照亮了我的眼睛。我不能委屈驹儿,也不能委屈自己。我看到了对面海军第三招待所,我领驹儿走了进去。这里太适合我口袋里给我规定的这个阶层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或者叫知识分子的无可奈何的尴尬吧,我的智慧和理想超过了我的钱包,但是我的钱包就是那样不争气地拉我的后腿,尽管如此我对我当时的选择还是满足的。我们住进的房间,阳光明媚,没有空调,有风扇。房间里没有秋意,但是有春风。住下了,我们疲惫不堪,就像飘了一天的风筝,终于收了线。我要好好地洗洗澡,好好地躺一躺。不过在这些活动之前我要先好好地亲亲驹儿,她正噘着嘴呢,小女孩儿一定要哄。我躺在又凉又白的床上,任由她摆布,随意闹吧。

驹儿把我爱够了,没有睡意竟然说饿了。我们出去,夜里两点,似乎比白天还热闹,阴阳颠倒。回来,我对驹儿说:驹儿我给你考试,看你到海南智商降低了还是提高了。她兴致勃勃地响应说:好,老师别出太难的题。

我说:填空题一、来海南的有几种人?二、来海南的人干几件事?

驹儿说:来海南的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来海南的人干两件事睡觉和吃饭。mpanel(1);

驹儿就是驹儿,这孩子的那种灵性好像就是为我生的。我不管别人有多少种答案,这就是我的标准答案。今晚出去我好像被财神给附体了,脑袋里忽悠一下就想到了赚钱。

我说这是我的标准答案,驹儿,你知道我为啥要给你出这个题吗?

驹儿说:哥,你不是为了好玩,你是想要赚钱。

我说:对,我想赚钱,你知道我赚啥钱吗?

驹儿说:你在我手心写一个字,我在你手心写一个字,看看咱俩的心是不是相通的。

我们在两只手上都写了一个字,然后两只手合到了一起,两个人闭上眼睛,嘴吻到了一起,一松嘴同时说:揭开谜底。我的佛爷,原来都是一个“吃”字。我感觉周围有一些灵光在闪现。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要做吃的生意?

驹儿说:你忘了我是谁了,我不是你的小红骒马吗?我和你是心灵相通的呀。

我相信了,相爱的男女心灵是有通道的。我很感慨了一番生命的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奇妙。

驹儿问我为啥要在吃上赚钱?怎么个赚法?

我说:你不是跟我心灵相通吗?我现在正在想,你应该知道。

驹儿认真地说:哥,吃饭时,我见你那么认真地问人家开饭摊的情况,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今天下午说了,到海南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海南根本就没有工作,我就知道你要想办法赚钱来养咱俩了。

我说:你猜对了,刚才,在外面吃饭,我见路边的一些大排挡和小吃摊都是大陆人摆的。我就心动了,大陆来的这些帮助海南建省的人,很少有政府派来的,省还没建起来呢,这些自愿者的男男女女每天面临的问题就是吃住。在住上赚钱,咱还不具备机遇,吃上倒是可以。

我在进入梦乡前,还感叹今天的五十九元,二十五元一晚,交了两晚上的住宿钱,去掉五十元,剩下九元刚刚还消夜吃掉了五元,剩四元能开个小饭摊吗?

驹儿用细腻的小手捏着我的嘴唇,又用细腻的声音靡靡地说:睡觉吧,别把这事带进梦里。你是有神助的人,没准明天一起床,地上就会出现你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上午很晚我才自然睡醒。这是我在海南岛睡的第一夜,这一觉睡得我舒心快乐,一点也没有不适应感。看来海南岛我是来对了,这地方养我。海风很鲁莽地冲进阳台吹开了我的蚊帐,这海风的风格真像草原风,总想揭露人的秘密。

草原是岸上的大海,

大海是水里的草原。

我莫名其妙地脑子里就蹦出了这么两句话,有点像诗,我嘲笑自己,也上来了一股酒瘾。然后也就清醒了,结束了胡思乱想,要起床了。我想起了驹儿,见身边驹儿不见了。跑出去玩了,我猜,这海南岛真适合她。我正在厕所里撒尿,厕所里很宽敞,铺满了瓷砖白白的很让人赏心悦目。正尿着呢,驹儿敲门:哥,开门。我拖着淋漓的尿迹,打开门,一下子想起了中学语文课本里的一句名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驹儿一身大汗,提着两只大红塑料桶站在门口喘着香气。我拎进来塑料桶,一个里面装满了锅碗瓢盆勺,一个里面买的是油盐酱醋和辣椒。

我不知道,我那个年代为什么那么容易受感动,为了掩盖即将流出来的不争气的眼中的热水,我装得很男人的坚强样子,像警察审小偷似地问她:驹儿,你从哪里来的钱。

驹儿交代说:是我自己带来的一千块钱,我没告诉你,就是想在你危急的时候美女救英雄。

我装不下去了:傻孩子,看你累的,为啥不叫我一起去呢?

驹儿: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让你一睁眼就看到地上有了你想要的东西,像神话一样。

我控制不住了,泪,我也不掩藏地叫它水了,泪很不给我面子地流了下来,我抱起在风扇下流汗的驹儿:小马驹,来,我给你洗澡。

我的泪流在了驹儿光滑的皮肤上,驹儿用柔软温热的舌头舔我的泪。

在淋浴下,我紧紧地抱着驹儿动情地说:我的小公主,你知道吗,你是美丽的公主在救落难的书生。

驹儿还剩六百多块钱,我领她出去,买了一台二手的三轮车,一台煤气炉和一盏汽灯。几乎把钱花得一文不名。我对驹儿说:咱们置于死地而后生,不留退路,今天开业,今天一定要赚钱。

驹儿是我一辈子都没见过第二个在帮男人做事上宽容豁达、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纵恿男人,我买东西花钱,她不阻拦,任由我随意妄为,只是看着我娇娇地笑。我总觉得她的心把草原都装来了,要不为什么那么宽广?

半夜两点钟,我们收摊。销售额卖了三百四十九元,这样卖四天就回本。为了庆祝,驹儿也陪我喝了啤酒。

驹儿洋溢在幸福当中:哥,你长胡子长头发配着红T恤,这种扮相真帅呀,我有几次看着你挽着袖子在那炒菜的样子都迷得我忘记招呼客人了,我很冲动地就想上去吻你。

我得意忘形地说:别夸我,那样我会骄傲,不过你想干啥就干啥。

驹儿:哥,你怎么啥都会,我真没想到你会炒菜。

我说:我没炒过菜,反正有了锅和菜,一起放在火上我就炒了,其实这个世界的事,只要实践,就都比理论说的简单。还是毛主席当年教导我的好啊:实践出真知,可惜那时你小,没赶上毛主席时代。

驹儿说:哥,我真崇拜你,我愿意让你骄傲,看见你我啥都想干,不过现在我只想干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是啥事。

我说:明白,出发,马上回家。

我蹬着三轮车,驹儿雄赳赳地挑着汽灯坐在车上。其实我们路上根本不用点这个汽灯,但是驹儿喜欢,她觉得这好像是在张扬着她的一个梦想。从这次我才发现,驹儿对时尚品位的东西和那些另类或者复古的玩意特别有天份,感觉特别好,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把她送进大学的服装或者工艺美术系里去读书,把她内心的梦想长上翅膀放飞出来。

我想着想着,两条蹬三轮车的腿就充满了责任和力量,斗志昂扬地加快了速度。

回到海军三招,自然在床上又是一番热烈的庆祝。我疲惫不堪还没休战,趴在驹儿的身上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鼻孔一阵奇痒,我一个喷嚏坐了起来。驹儿睡不着,我的睡意也跑了,她用头发梢痒我的鼻孔。

驹儿叹了一口气很忧伤的样子,好像很不开心。

我说:驹儿,傻孩子,咋不睡觉,想家了?

她说:没有,你是我的家,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我说:既然在家里,那怎么不睡觉?

她说:我在担心,我这个家有一天会丢失了,让我找不到他,我很害怕你被别人给抢走了。

我说:不要胡说,咱俩是从上辈子求缘来的,我跟别人没这个缘分。

驹儿突然爬起来趴在我的身上说:哥,你说今天咱们的客人中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

我假装酸酸地说:肯定男人多,还不是都被我的驹儿吸引来的。

驹儿说:错了,是女人多,我见了那么多漂亮的女人,觉得自己真是没法比,我看她们看你的眼神,我就心慌,就嫉妒,你还答应让她们来帮忙,我都有点害怕。

我明白了,这个小鬼东西,原来是为这个睡不着觉。

我说:咱们生意好,忙不过来,找人帮忙有什么不好,开大了你可以当老板娘啊,别胡思乱想,睡觉吧,我今天白天还在心里表扬你心胸宽阔呢。

驹儿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很严厉地大叫:不行!

我说:你这个小心眼,咋这么复杂?我在黑夜里炒菜油烟滚滚,我根本看不清男女。

驹儿:你别装傻,我看你越来漂亮的女孩儿,你就越炒得来劲儿,像打足了气似地在那里表演。

看来女人在对待男人的事情上,用无边无际的母爱,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但是一遇上对待女人的事情上,就显得狭路相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眼里不揉沙子,心里不容人。这个驹儿呀,更不能免俗。

我见说服不了她,也没有必要再说服了,因为这心病是无法用语言的药治愈的,索性就强制性地咬住她的嘴,搂紧她的身体,一动不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