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春天的痛苦
那天夜里，红骒马在我家门口踢完我妈的肚子，挨了我妈的一鞭子之后，回到马圈也生下了小马驹。这小马驹长得很像她妈，全身通红，银鬃雪蹄，也是一个小骒马。她长长的脖子，黑油油的目光很生动，两个圆圆的鼻孔很可爱的抽动着，牧场的人都叫她小红骒马。如果她和我一起来投胎做人，即使和我不是龙凤胎，在别人妈的肚子里出来，和我也是天生的一对呀。你看小红骒马和她妈那动人的身段、漂亮的容貌，四蹄踏雪的火龙驹，如果是人肯定是一个大美女呀。但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令人不可思议，不如人愿。幸福和快乐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诱饵和欺诈，只有痛苦才是人生活中永恒的拥有。出生之前我豪言壮语地不怕痛苦，那时因为还没有痛苦，现在出生了，面对着小红骒马，我们俩的形象不一样，我痛苦了。所以美好的东西总是以梦幻般的形式存在，而痛苦是以现实的形式存在。
小红骒马比我强，我刚刚会走，她就已经会跑了。这是马和人的一辈子计算方法不同。马活一辈子二十岁就相当于人活了一百年。所以，小红骒马三岁时，已经相当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了。那时三岁的我，摇摇晃晃刚会走路，一副愚蠢脆弱的样子。
我每天追随着花样年华的小红骒马玩耍，就像一个旧社会的小女婿一样荒唐可笑。
有时我爸赶着红骒马拉的马车去拉牛粪，我和小红骒马就一起跟着，我爸干活也喜欢拖儿带女。我爸给小红骒马带一个笼头，拴在车的后尾，我则骑在小红骒马的身上。我感觉很快乐，好像多少辈子前我们就这样玩过，但是那时我们可能都是人，或者都是马，或者我是马她是人，反正就有这种想也想不起来的奇怪感觉。小红骒马也是，她虽然自从出生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但是我知道她也有这种感觉。看着她那迷人的眼睛和生动的鼻孔，我总觉得她是一个美女。她的灵魂在前世与我是相亲相爱相同的，只是进了这张马皮里，她的灵性遭到了封锁。生命的游戏规则，做了马就要按马的行为规范行事，遵守动物的纪律，否则，就要被当作妖怪痛打。
小红骒马自从那一天在我家的上空和我分手，我进了家门她进了马圈，出生后我就悲伤地知道，我们这一世姻缘又完了。老喇嘛拿走了我手里的那个血玉红马我就预感她将因为我而做出牺牲，反正我们的美好日子，不会天长地久。
那一天爸爸又赶着小红骒马的马妈拉着的马车，带着我们去草甸子上拉牛粪。我骑着小红骒马到处撒欢。天气真好，天高云淡，我总是浮想联翩。春天的气息到处暖洋洋地飘荡，冰雪全部融化成了春天。所有的生命似乎都到了交配的季节，大地从坚硬中醒来，到处流淌着软绵绵的泥水。泥水中混杂着各种动物的精液，在阳光的照射下，碧绿的小草受到了精液壮阳的启示，生机勃勃地挺着躯干刺向青天，让天空的白云像怀孕了一样，显得大腹便便。马牛羊吃了小草更加春心勃发，在白天就发出嗷嗷的叫春声。喝了牛奶，吃了羊肉的人们，晚上发出了动物们那种白天的叫声，却更加风骚，这真是一条坚挺的生物链。春天的草原最壮观的景色就是牲畜们互相追逐，然后在光天化日之下交配，很从容，坦坦荡荡。
突然我看上了一只百灵鸟，我抱着小红骒马的脖子说：我一定要得到她。小红骒马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这个花心小孩儿每天到处追逐有点怨恨。但是她总像保姆一样，默默地听我的指挥。
百灵鸟在前面飞，我和小红骒马就在后面追。跑着跑着，百灵鸟钻进了一片芦苇丛里去了。小红骒马也驮着我钻了进去。芦苇里是一片蔓沼，外面生机勃勃地窜出了一根根茁壮的芦苇，下面却是潜伏着淫荡的烂泥，小红骒马跑进去就陷进烂泥里了。爸爸发现扔掉粪杈来救我们，当爸爸把站在马背上一身烂泥的我拉出去时，小红骒马就剩下幽怨的目光和一双美丽地鼻孔露在了外面，那双美丽的鼻孔眨眼间就在泥潭里消失了。烂泥上泛起了一串串气泡，像一串串悲伤的叹息。但是我却总感到那目光没有陷进烂泥里去，她一辈子都缠绕在我的心里。
我五岁的这一年，小红骒马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消失在淫荡的烂泥里，无影无踪。就像一个美丽的少女一样香消玉陨了。我现在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五岁那一年的惊慌，我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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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一出生，会走路，我就在大地上奔跑。我相信大地，所有从天空中转世来的灵魂都相信大地，就像翅膀相信天空一样，我们把大地当成母亲的怀抱。但是在我五岁时，却亲眼目睹了大地吃人。我从来都是把小红骒马当成人来看待的，大地张开它黑臭的大嘴，活活地就把小红骒马吞掉了。那张在母亲的怀抱里张开的大嘴，就这样吞得干净利落，连一根鬃毛都没给我留下。除了记忆，我手里没有小红骒马的任何纪念品。
长大了我常常喜欢翻一些命运生辰属相的书，我是六二年属虎的，我惊奇地发现无论是婚姻还是在命运中生旺我的女性或者男性，都是属马的、姓马的、或者名字中有马字的。这种生命中的旋迷，至今令我困惑不已。我不相信这是巧合，我相信这是生命中一种无法破译的密码符号。人不但要看貌相，还要看属相。
我有一种预感，那个小红骒马肯定还会投胎转世，而且肯定是人，是一个美女。所以我对女人，尤其对属马的姓马的名字中有马字的女人特别关心特别敬重，我知道有一天肯定会见到小红骒马。后来的岁月里，果然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奇妙现象都在我的生活中寻找到了我，让我的人生无法逃避地接受他们带给我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