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玉红马-红马

第二章血玉红马

我出生时并没有像当时他们预想的那样,面对迷茫的人世,痛苦地大哭一场。我很安详地走了出来,没有恐惧,一副敢于挑战痛苦人生的英雄壮举。大失所望的接生婆,那个草原上的著名老巫婆觉得不对劲儿,用粗硬的鹰爪般的老手抓起我稚嫩的双腿,让我头冲下,像体操运动员一样,照我的屁股啪啪就是凶狠的几巴掌。她想让我哭,让我虚张声势地大哭,以此来证明她的丰功伟绩,有了她我才安然无恙的从胎儿到婴儿跨越了两个时代。我没有哭,我是借着红骒马踢我妈肚子的机会,我自己冲出来的,这不是他们的功劳,是我的阴谋得逞,是一个胎儿的智慧结果,但是被正好赶上的这个老巫婆给居了功。我本来是面带微笑的,因为这个世界是我自己主动来的,我喜欢这个世界,因为在来时,我已经进行了充分的时代考察,我是带着女朋友来的,我并不孤独。况且,提前来到这个世界,是我自己第一次成功的策划,我也想表现我自己是如何大义凛然来的。这个巫婆为了表现自己的权威,又更狠地揍了我几下。我象征性地哭了,我不能不哭,因为他们已经怀疑我是不是哑巴。我太幼小斗不过他们,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能沉默了,但是我也为我自己的人生第一次妥协而感到伤心落泪,我一出生就妥协,漫漫的人生之路,我还怎么去张扬我的个性?想到这里我就真的哭了。我哭声悠扬,老巫婆和我们一家人,像获得了重大胜利一样,兴高采烈,笑逐颜开。看到我痛哭,他们就欢笑,我好久没有来到人世了,没想到人类进化到了今天,竟然都变成了病人。说实话,我当时真有点后悔,还不如跟我女朋友一起投进马圈,我想如果投胎为马,我也会是一匹骏马。

我妈后来无数次甜蜜地回忆说:当时把刚刚出生的我放在悠车上,那悠车是我姥爷——一个著名的老木匠亲手为我做的。我悠闲地躺在悠车上,我妈借着月光欣赏我,却把她吓了一跳,我像大人一样,没有睡觉,躺在那里不哭不闹,皱着眉头,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呢。我妈当时就怀疑,这个孩子可能过无忧河没喝迷魂汤,他好像还在想着前世没干完的事。我思考的时候,我妈连奶水都不喂我,她怕打扰我的思路。我妈当时充满希望地想,这个家族可能在他的身上会发生改变。所以我妈从来不揍我,对我很客气,好像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来她家做客的尊贵客人。我与我那些兄弟截然不同,无论形象还是智慧都鹤立鸡群,我妈用的词是:羊群里跑出一匹马来,就属他大。所以我在家里,可以不干任何家务,他们看我读书,就像牧羊人看羊吃草一样。从古到今,读书都是出人头地的一条正确道路。我幸运自己选择对了人家,我爸妈都懂这个道理。如果不幸遇上愚蠢的父母,我没准儿就是一个马倌,或者顶多跟我姥爷,那个著名的老木匠学手艺,当一个到处行走的小木匠,我是一个有天分的人,如果真的做了小木匠,家具打得款式新颖,我也可能会成为一个企业家。

当然一出生,我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我虽然表现出是一个聪明特异的小孩儿,但是我的左手不会动,整个手攥着拳头打不开,像一个肉锤。就好像投胎时我在另一个世界正在跟人打架,纂紧了的拳头还没来得及出击就匆忙投胎了。周围的亲戚朋友认识我的和听说过我的都为我感到难过和遗憾,他们认定了我是一个残疾。按着草原上的传说,胎带来的残疾,肯定前生有什么没解的孽债。我的出世,对未来的草原是福是祸,众口纷纭,草原上充满了传说,甚至有点人心惶惶,最惊慌的是我们一家人。只有我妈好像心里有数,她见过我思考问题,所以她坚定不移地认定我是福星。但是我自己却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是不是真的像那只没到时辰的茧中小虫,成了残疾的蛾子,成不了飞翔的蝴蝶。

有一天大雪纷飞,一个很脏的老喇嘛,到我家里躲雪取暖,让我爸给他烫酒喝。我爸喜欢喝酒,看那老喇嘛满面红光的就知道是一个喝家子。于是煮了一块羊腿肉,烫了一大壶白酒就和他喝了起来。这是草原上祖先留下的习惯:只要惊动了看家狗,就要进屋喝碗酒。我妈也热情地招待,老喇嘛越喝越高兴,酒的度数很高,香味很浓烈,飘飘荡荡地直往我的鼻子、喉咙里灌。我很馋,可能我的前世是一个酒鬼,但是他们没人理我。我自己还不会站起来走路,我只有两招儿,或者哭,或者笑。我想笑不起作用,他们还会害怕,他们那些病人会以为我有病,我会吓哭他们。那就只有哭,我一哭,他们就觉得我很正常,他们会开心地笑,很骄傲,并不断地说:这小崽子可能也馋酒了。这时,那个正喝在兴头上的老喇嘛被我哭烦了,顺手扯了一块羊腿肉就给了我。我伸出右手去拿,他一定要我用左手去接。我妈说:这孩子左手不会拿。老喇嘛不听,拿着羊腿肉冲着我唱起了歌,我听着是一首很熟悉的歌,爸妈后来说是喇嘛念的咒语。歌词只有六个字:唵、嘛、呢、叭、咩、吽,他闭着眼睛,嘴越来越快,翻来覆去地唱。旋律由慢加快,由空灵变得越来越悠扬,我简直都陶醉了。后来长大活佛告诉我,念经就是歌唱灵魂,音乐是灵魂的翅膀。灵魂有翅膀的人,才能飞翔。我全身放松,幸福快乐,我张开两手要飞翔,像飞翔的蝴蝶一样,我从娘胎里握紧的拳头张开了。奇迹出现了,我伸开左手接过了那块羊大腿肉。在我一张手的刹那,我的手里掉出了一块东西,老喇嘛的手早已等候在那里一下接了过去。老喇嘛这个动作显得神灵活现,他闭着眼睛正念着经,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左手里掉出来的东西。这是铜钱般大小的一块马型血玉,老喇嘛说:我帮你们治好了孩子的手,把这块血疙瘩给我带走留个纪念吧。我们家人都像傻了一样,谁也没有反应,只顾得高兴,我的左手好了会拿东西了,他们的儿子不是残疾,也肯定不是灾星了。就是后来我妈也百思不得其解地说:老喇嘛治好了孩子,我们本来要好好感谢他的,他却啥也没要,拿着个血疙瘩就走了。那个血疙瘩可能是有啥说道,挺神的,像一匹小红马。我的手张开了,真的给草原人去掉了一块心病,不但证明我不是祸星,而且有关我的传说更加神奇了。这时老喇嘛拿着我的血玉红马已经走了,在纷飞的大雪中他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