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五十五分。
沈洁、刘文信都坐在蒋天伦的豪华套房里。
“该过去了。”蒋天伦看了一下表,“这胖人就是能睡,咱们可不是每天一万请王老来这儿睡觉的。”
“是的是的。”刘文信把文件夹折好,说:“看王老这人挺随和,沈洁小姐中午又陪他喝了三扎啤酒,不,是四扎吧?我看节奏可以加快,您说呢,蒋总?”
“这个王老挺不开眼的。”蒋天伦把烟灰掉到桌子上,看着刘文信忙用手打扫一下,放进烟灰缸里,说:“他又能吃又能喝的,他题词管用吗?啊?沈洁?”
“管不管用是你决定的,”沈洁一边涂着口红,一边心不在焉似的说:“别给我添什么事啊!”
“再说,他什么级别?”蒋天伦摇摇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中央有个叫王云祥的?”
“进中央还跟你打个招呼才行?”沈洁心里本不踏实,就怕提这些,道:“再说,也不一定非得是中央的才能办事,你说呢刘主任?”
“别急别急。”刘文信知道沈洁要搞统一阵线,看见蒋天伦不很高兴,忙说:“让沈小姐先过去,探个虚实,我们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蒋天伦不吭声。
自打看见“王老”第一眼,他忽然有点后悔。花这么多钱就为一副题词,到底管不管用不说,万一“王老”要是不题呢?那岂不全完了?
他在屋里踱着步子,在想他这个行为是否真有必要。
“沈洁,”蒋天伦帮着她整了整拖拖拉拉的衣领,说:“你见机行事,别让王老察觉咱们的意图,要随其自然。目的就是等到题词,看看今天晚餐前有没有可能?”
“不好不好。”刘文信打断蒋天伦的话。“别介意呀蒋总,我是说,要趁热打铁。中午酒桌上不便说,这会儿睡一觉,人就会懒洋洋的,办不成正事的。不如吃饭时,或文艺演出后,一举拿下。哎呀,你看我怎么用了这么个词儿?不好不好。我的中心意思就是,待会沈小姐不如陪王老游游泳,或者聊聊家常,先在感情上近乎一下,这事我看就成了!”
沈洁收拾停当。蒋天伦又给她喷了点香水,扶着她的腰走到门口,说:“这王老有点色迷迷的,你要小心。”
沈洁多少有点感动。如果蒋天伦再那什么一点儿,弄不好她就把真情说出来了。
“记住,半叶公司全靠你了!”蒋天伦深深叹口气,“这回要失败,损失的不是几万块钱,信息也露了,你也完了,我也完了。拜托了!”
沈洁没法说,也不想看一眼蒋天伦,低着头走出来,用手轻轻带上门,也长长地叹出口气来。
她刚想转身去总统套房,便见斜对面屋的门似乎没有关,一下便开大了。司机王少华站在门口,向她摆手。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准备从他门口走过去。
“电话,找你的。”他狡黠地说。
“真的假的?”她斜着眼睛望着他。
“这年头真真假假,要不我就挂了?看来你喜欢弄个假的一直假到底……”
“操你妈你小声点!”
沈洁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生怕让别人听见这狗东西的话,而且赶紧进了他住的房间里。
“做笔交易。”王少华关上门,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让他垂涎不止的女人,像从自由市场买来的羔羊一样地审视。
羔羊是好的,细皮嫩肉,况且还是用“假钱”买来的。
沈洁没有去拿放在桌上摘了机的电话,她明白原没有人打来什么电话,董黑子这王八蛋不定在哪儿呢。她站在那儿,一声不响地看着眼睛已经发红的王少华。
“想怎么样?”
“沈小姐,你别认真,我也不认真。我喜欢你。”
“叫声奶奶,孙子!”
“叫祖奶奶都行!”
王少华知道她已陷入她自己挖的“坑”里,等着人救呢还说什么自拔?他只要一喊,这女人肯定就会哆嗦——还没大声说呢,她已经怕得不得了。
他饿虎扑食一样地冲上去,想把她一口吞掉,搂紧了她肉感十足的身子。还有一股香气袭来,更让他激荡,一只手早从她裙子下面伸进去,顺势把她压在床上。
“傻X,你这是强奸!”
“强奸对骗子,咱俩一比一!”
“你他妈的别把我衣服弄坏了!”
沈洁使劲地推开他。他裤子已脱到脚面,被她一推险些摔倒,刚要发作,便见她双肩一收,把衣服褪下来,他看到了他想看的肉体,喊了一声什么便又扑上去。
沈洁知道,她是要倒霉了。
贾戈走进二号会议室。
他一推开门倒先吓一跳,会议室正面端坐着一排人。孟媛和徐娟在中间——最中间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总经理的。有人事部的两位主管,办公室的文案秘书,保卫部负责人,公关部、客房部也有两位先生,坐成一溜儿,都面对着会议室正中央的一把椅子。
这把椅子就是给应聘人坐的。
他想笑,看见大家一本正经的面孔,没笑出来。总经理在这种场合也由不得自己,这哪儿像“面视”,整个儿拉开了一个威严的阵式“审讯”一般。不用说了,肯定是范宇给徐娟出的主意。范宇把他主管《亚太时报》考核的手法照搬到总统套房来,此时正站在会议室里间的门口,还向他悄悄伸了一下大拇指。什么意思?贾戈没弄明白。是这“阵式”好还是三位参加最后复试的人都很出色?他有点怀疑这种作法是否妥当。这里毕竟不是招聘记者、编辑一类的,只一个大堂经理——头三个月还只能算试用的值班经理,本来大可不必。不过也好,应聘人在这种氛围里会感受到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倒要看看——也最能检验住一个人的心理负荷能力。要是对自己没有自信的人,只要往中间的椅子上一坐,看到一大排长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大大小小的眼睛、高高低低的问话,难免要出汗的。难免会把想说的都没说没想说的都说了。这是人们敲开自己希望之门的至关重要的“较量”。考试人和应聘者都要抓住每一个瞬间的感觉,需要最精明的判断。这是相互的,但应聘者无疑处在被动的推销自己状态,而且用一分钟介绍出自己更为关键。彼此都是一个机会。机会瞬间可得也会瞬间失去。
他走到会议桌中间,坐在留给他的那把椅子上。
“阿娟,”他压低声音说:“还没开始?”
“嗨——你以为我们会等你呀?”孟媛声音并不低,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这三位小姐都不错,阿娟真是好眼力。要我说都留下来,要不就一个都不要,我分不出谁更好一点啦!阿娟,你说呢?”
徐娟笑了笑,看着贾戈,意思是不是可以继续。
“阿娟,真像孟媛说的?”
“嗨——不信你自己看,”孟媛把下面一句要说的,不禁压低了声音,还把脸俯到他耳边,“别看花眼啊。嗨——范宇,开始,先叫第一位出来。”
范宇一到这时候就在严肃中融进些神秘感,那架式似乎只有他才能决定每个人命运似的,推门进了里间。
“贾总,”徐娟轻声说,“来不及跟您汇报,每个人的第一印象、知识面、概括能力、表达能力、叙述能力分数都差不多,几乎不相上下。现在只能测一下应变能力。”
“好。”贾总点点头。
“嗨——看人这方面,我和阿娟一人闭一只眼就比你强,绝不允许一个叶子君那样的人溜进来!”
“是呀,要不你俩怎么会在我旁边一边一个呢!”
贾戈挺开心地笑了,抬起头,看见第一位小姐走进来。
“请坐。”徐娟伸手示意着正中间的椅子。这位小姐刚才已经坐过这把椅子,很平静地看着徐娟,又瞧了瞧正中间刚出现的人,才略有一点紧张。徐娟侧过脸,不安地对贾戈说:“贾总,我想不好,随便出个题。”
“你来,阿娟。”
徐娟坐正身子,脸上流露出非常祥和的微笑,说:“小姐,请注意我的问题。我不会重复,这是条件,您听清了吗?”
小姐点点头。
“我们假设一位先生正在客房洗澡,刚从浴室赤身走出来,没有听见你清理房间的门铃声。这时你已打开门出现在客人面前,你没有错误,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看到了你不该看到的情景,这时你会怎么办?”
小姐想了想,然后说:“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在房间里,请原谅。”
“好,谢谢你。”
徐娟微笑着点点头。小姐明白她已回答完问题,站起了身,范宇用手示意她从正门出去,先在外面等待。
贾戈迟疑地看了徐娟一眼,不知她怎么会弄出这么个问题来测试“应变能力”。
“嗨——怎么样?”孟媛也不管徐娟主持考核,这问题让她感到既开心又意外,朝贾戈说:“比你的新鲜吧?你就会问着问着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过,嗨——阿娟,这题倒有意思,可我不会打分呀?”
“孟助理,”徐娟往前探点身,隔过贾戈看着她,实际上话是给每个人听的。“我相信这三位小姐中必有一人让您满意,那会儿您再打分不迟。”
第二位小姐走进来,脸上表现出职业化的微笑,在椅子上坐好,认真听完徐娟的问题后,也稍想了一下。
“我就说,先生,我按过门铃了,非常抱歉,如果您投诉,我会非常高兴地再向您道一次歉。”
“谢谢你,小姐。”
徐娟似乎不想给大家再提出问题的机会。因为她觉得也没什么好提的,也害怕提来提去把“问题”复杂化。
“嗨——”孟媛又压低了声音,伏在贾戈耳边悄悄说:“要是考你,客房里是位小姐,你会怎么办?”
“好办,”贾戈把脸也凑到她耳边,“我就把她抱到床上去。”
“你肯定干得出来!”孟媛本来弄明白点答案,因为她看出徐娟对两位小姐的回答并不满意,没想到贾戈弄出这么句话来,又说:“男人里就你不是好东西。”
贾戈有点得意,微笑着回过脸来看第三位小姐,突然怔住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小姐好面熟,在哪儿见过。这时,他又看见范宇垂着的手伸出大拇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嘛,这位小姐原来就是那天从深圳同机回京——改降到天津降落后,脑海里深深留下她回眸一笑的人。
这位小姐坐在椅子上,既宁静又自然。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条淡黄色的皮带,把她特别丰满的身材衬托的更加匀称。她有一米七的身高,两条胳膊显得修长,像她的腿一样。她的胸部是圆圆的,乳峰高高隆起,使腰形成一条优美流线。她的脖子和面部是奶油一样的颜色,找不到一点色差分界线,那是一种浑然的使人动心的皮肤,白白净净地几乎是令人不可思议,该是油画里才会有的柔和和你所希望的健康的光泽,她的眼睛不大,而且是单眼皮,有些细长。这样的眼睛会比双眼皮、大眼睛具有更大的魅力。不见到她几乎没人相信,也想象不出来。她的眸子极黑,睫毛很长,每一下眨动似乎都有一汪清水在荡漾,像她的肌肤一样不敢去碰,一碰就如水蜜桃似的娇嫩,会随时被破坏了一般。她稍稍有些厚的双唇,显现出饱满,而且分明不是化妆故意弄成的“性感”。这样的双唇很时髦,大概是从“梦露”开始的。她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不笑也缀在迷人的脸上,况且她居然也像徐娟一样,脸上、眼睛里总停留着一种淡雅的微笑。她没戴耳环,也没有项链,那些东西对她来说肯定是太多余了——如果有会让人无法忍受。
她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正好面对着贾戈。她肯定还没有认出面对他坐着的这个人,所以没有贾戈想象的惊讶。这让贾戈多少感到既有些舒服又有些难过。
他忽然不敢再看她。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是这样。他禁不住想抽烟,被孟媛按住手。
“小姐,听清我的问题了吗?”徐娟说,似乎不由地看了贾戈一眼。
贾戈好像遥望着远处一个什么地方。他真想停止考试。阿娟你可真糟糕,提出这么个似是而非的问题,莫非一定要自己单独选上面前这位小姐吗?他不希望这样。他希望是徐娟或孟媛“发现”她才好。
这位小姐听完徐娟的话,声音很清甜,说:“对不起,小姐。”
“嗨——没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答。”孟媛显然也对这位小姐有特别好感,以为她不想回答或有什么问题。
“我回答了。‘对不起,小姐’。”
孟媛一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贾戈。
“可您看到的是一位先生啊?”徐娟微笑着说。
“正因为是先生,我才这样说,而且要把‘小姐’两个字说重一点。总之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有的,您只是一个假设题目,我也就假设看到的不是一位‘先生’,而是‘小姐’,然后就退出来,关上门。”
“嗨——请用一分钟的时间介绍一下你自己。”
这位小姐动作挺大的扭过脸——她原本不用这样,只是知道这样会既显得天真,又会使人感到亲切,还流露出孩子式的思索。贾戈用余光就看得明白,发现这女孩——该是个女孩吧,有点心计,懂得怎样讨人喜欢,只是还不够老练。
“我职业高中毕业,参加工作两年零三个月,现是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前台接待员。我非常喜欢酒店工作,最遗憾没有考上大学。像很多人一样,听着像故事,我的确只差三分就够录取线。妈妈哭了,我没哭。我喜欢笑。我读不懂弗洛伊德,也弄不清中国到底是哪四大发明,但我知道香港的四大天王。我喜欢追星族。我不想知道我是谁,但我想让你们知道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是总统套房大酒店最好的大堂经理。”
她一口气说完,不急不忙,不卑不亢,只是最后一眼终于弄明白坐在中间的这个人是谁,眼睛亮了一下,掩饰不住地露出一阵惊喜,微笑显得更自然、更真切、更甜蜜。
“一分钟的自我介绍本该说出我的名字,因为你们手中的表格上有。但我还是想自己说出来,我叫张小芳。”
每个人手上都有三张表格,唯独贾戈没有,还在徐娟为他准备的夹子里。
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