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娟万万没想到,大胡子是要把三块字牌挂到大堂门口,这也太过分了。她看见大胡子怒气未消,也不便表态,便请他先回房间休息,过一会儿就答复。李伟用手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好像非常理解面前这位漂亮小姐,点头同意,三步一回头地走向大走廊。在大堂门口录像的人,围着刚才被大胡子追着跑的中年人录了点什么,这会儿也走进大堂。徐娟本想对文建华说句什么,但话没出口,走向办公区,回到办公室。这事有点难办,总不能就让挂了,总统套房大酒店岂不成了妇产医院?
她拿不准主意。不定什么时候大胡子又会到大堂折腾。那个刘建华怎么回事?刚才为何不请客人到会客室?任凭了客人发火不说,又什么时候给自己打过电话?她觉得奇怪,电话响不可能没听见。
她拿起电话,拨通大堂副理处:“喂?是刘小姐吗?”
“是我,徐部长。”
“十分钟前,你给我来过电话吗?”
“没有,徐部长。我本来要打给您,赵经理正好走过来,说他刚从公关部出来,让我打电话给孟主任的。怎么,徐部长,您在办公室?”
“噢,不。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徐部长。这种事我确实处理不了。给您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别这么说,刘小姐。回头再谈,再见。”
她挂上电话,忽然心里有些不平静。赵志——赵经理是什么意思?她又联想起昨天早上“总统卫队”的事,弄不明白他的心思。她又摇了摇头,或许应该明白,比如现在这块字牌的事,的确不好处理。她只是不明白赵志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把问题转嫁给孟媛,似乎不完全是处于工作上的考虑。那还会有什么?他有必要这么做吗?
她有些烦躁。这字牌肯定不能挂。这字牌肯定不能不挂。这个问题肯定也不该是由公关部处理的。这方面她不能认真,因为贾戈管理总统套房,按说该有些人人所知的规矩,可就是没有。他是搞“人治”的典范,他总说规矩是人定的。他好像从不为人定规矩,他根据他的规矩——或者更多的时候是感觉来定人。贾戈管理的总统套房是个人治王国。理论上她反对这样,可实际中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接受。她喜欢宽松的环境,和谐的人际关系,还是因为喜欢贾戈?
她好像一下弄不清了。
不管怎样,王卫东先生带来这三块牌子,还有那许多随行人员,不会不挂出来——况且这牌子的字非凡人所写,肯定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动那位赫赫有名的书法家挥毫。
她想给孟媛打个电话,这事一定要与她商量才好。她拨了一位号码又停住手,想到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妥。她又放下电话,抱起了牌子,来到孟媛的办公室。
“请进!”
她刚按完门铃,就听见孟媛大声喊道。她推开门,走到办公台前的小会客区,不见孟媛。
“孟主任?”
“嗨——阿娟?对不起啊,我在冲澡。你先坐,”孟媛在浴室里高声说着,“阿娟,有事?”
“您先洗,过会儿再说。”徐娟朝着浴室的方向说。
“我听得清,阿娟。”
“是这样,孟主任,”徐娟知道孟媛的脾气,要是不说她会不高兴,可自己又不愿意隔着门讲话,只说了名:“王卫东要挂他带来的字牌。”
“嗨——那就挂呗!让后勤部去帮忙,别把墙弄坏了就行。嗨——那牌子大吗?”
“不大,也不小,我抱着都出汗呢。”徐娟知道孟媛肯定没搞清楚,苦笑了一下,说:“待会儿再跟您细说。”
“我这就好,阿娟。”
徐娟答应一声,便在沙发上坐下。她知道孟媛特别喜欢冲凉,也是没什么规矩的,想什么时候冲就什么时候冲。她或许该有这个特权,或许如贾戈所说,女人的毛病都是男人惯的。孟媛的丈夫在加拿大,总统套房也只有贾戈是权威——尽管在董事会只是个董事,似乎没有孟媛权力大,但孟媛没有不依贾戈的事,肯定从未说过孟媛,也不管别人怎么说。
孟媛冲洗完了,而且还化了妆——没大事她从来是不化妆的,只涂一下口红就全齐了。她脸上红扑扑的,透着喜色,也更显漂亮。
一定是贾戈要回来。徐娟突然间这么想。她看着孟媛把头发高高地盘上头顶,而且换上刚烫过的经理套服,便百分之百地相信,一定是贾戈要回来了。
“阿娟,你把牌子抱来了?”孟媛一边盘着头发,一边走过来。看见牌子上的字就笑了,再看落款的人名时,不禁又露出惊奇的神色。她这一笑一惊,都看在徐娟眼里,还感受到她内心里的喜悦,要不就不会有这种喜气。孟媛没有察觉徐娟一瞬间的不自然表情,只爽朗地说:“嗨——这可是大名家写的,我在美国见过这书法家的字画,一个字一千美金呢!”
徐娟知道这位书法家名声遐迩,但不知会有这么贵重,更觉得问题难办了。只是心里老想贾戈是不是要回来?又没想好怎么证实,只随口说了:“真的吗?”
“你不信?阿娟,我跟你说,贾戈就请他写过字,楞没请动,只用毛笔写了张小纸,还算给大记者面子呢。不信待会儿贾戈回来,你问他。”
“贾总今天中午就回来?”徐娟正好问出,还仔细看着她。
“我给他定了午餐,哎——中午你也到他的办公室去吃,别去部长餐厅,咱们一起热闹热闹,也得审审他,看他怎样跟叶子君了结的?”
“再说吧,孟主任。”徐娟不知为什么,心里冒出一种惆怅,极力掩饰着,说:“客人要把这字牌挂到大堂门口,您的意见?”
“他有病吧?”孟媛盘好了头发,坐在沙发上,看着字牌,大声说:“‘要是女儿为公主,生个儿子当国王’?他可真敢写。让他挂总统套房里。”
“王先生派了一个长大胡子的人,跟刘建华闹了半天了。”徐娟慢慢地说:“他只要挂在大堂门口,要不,早解决了。”
“他干脆挂到房顶上吧,那才气派!”
“孟主任,咱别任性说了,”徐娟不能不打断她,“得赶紧定,我怕大胡子又去大堂闹,还有那些县电视台的人,回头再给录下像来,影响可不好。”
“我给那个王先生打电话,”孟媛说着,从茶几上抓起电话,拨通了总统套房:“你好,是王……王卫东先生吗?”
“啊,是,我是。你是谁?”
“对不起,打搅您了,”孟媛迅速按下电话机的扬声键,这样徐娟也可以听见,她还挺顽皮地看了徐娟一眼,笑着说:“我是总统套房办公室负责人,叫孟媛。”
“噢,孟负责人,找我有事吗?”
“您将要作父亲了,真为您高兴。您带来的这幅名人字画,也真好。”
“那是!我就为到总统套房来才叫人写的。李伟刚刚跟我说了,我看就不麻烦你们挂了,我的随行人员多,让他们去办吧,谢谢你。”
“嗨——您先别搁电话,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嘿——对不对,我又忘了,您贵姓?”
“不要紧。我是说,这牌子挂在您住的总统套房不好么?”
“当然不好,就要挂在一进门的地方,还要录像呢。”
“您……”孟媛不知说什么,忽然冒出一句:“您这可是广告呀,是您王总的形象广告,您说对吗?”
“广告?噢,这也算广告?广而告之就是广告,对,哎?你姓什么来着?小姐,就叫你小姐吧,你们这儿哪都好,就是处处都要钱,我理解。你说要多少钱吧,小姐?”
“一天两千,”孟媛脱口而出,还嬉笑着看了徐娟一眼,想吓回去王卫东,还为自己挺得意。
“贵了点吧?一千行不行?得了!我不跟你讨价了,就一千五吧。”
“王先生……”
“不行,我媳妇又肚子疼呢,没工夫再说,就这样!”
电话挂了。
孟媛愣了神儿,有点犯傻。她没想到没吓回去王卫东,这回还真是没了退路,看着徐娟。
“孟主任,”徐娟有些不安,“这可怎么办?”
“一天一千五,八天——八天是多少?就让他挂吧,有钱就扔呗!”她站起身,手又摸了摸头发:“哎,阿娟,我这头盘得正不正?”
十一点三十八分。
孟媛打开了室内的背景音乐,心情格外舒畅,一边把“黄山毛峰”放进电脑咖啡壶里,嘴里还随着音乐轻声地哼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她喜欢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今天更喜欢。
马达里已走了两个多小时。她知道贾戈正在回北京的路上,也许马上就该到了。马达里的车开得好,又快又稳,何况又是卡迪拉克。这部李经伦送来的车,肯定是要给她的,虽然伯父没这么说。她不愿意开,也不愿意坐——除非是贾戈开着带她出去的时候。她喜欢紫红色的桑塔纳,紫红是她的幸运色。卡迪拉克太扎眼,她只开了一次,通过三个路口,被警察截住三次。不是她违章,或许就是交通民警好奇,眼神也不对,漂亮小姐开这种车,会使人产生联想。也不能说谁不好意,换了自己保不准也会乱琢磨,像住进总统套房的人物们,身边都带着漂亮小姐,没有一个不是煽情的。公安局总让保卫部盯紧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检查,可一次也没抓着过。只拘了一个王红,还是在别的地方,却让叶子君作起文章来。
叶子君凭哪条插进来?贾戈为什么唯唯诺诺?只因为他是记者出身,知道记者的厉害?可叶子君算哪门子记者?只是口袋里揣着个记者证的浪荡女人,贾戈更看不起她。
她看了看表,便想给贾戈打他的车载电话。这家伙,为什么不先打进来?
她走向办公台,听见门铃声,便又转回身,直接开了门。
徐娟走进来。
“孟姐,”徐娟改变了对孟媛的称呼,“那块牌子,让人挺难受。”
“难什么受?一天一千五的收入呢,不就挂八天吗?阿娟,别以为我就认钱,你就看贾戈乐吧。”
“孟姐,我理解您,多挣钱总不是坏事,我……”
“别说了,阿娟。你都听见的,有什么办法?也只能这样了,好不好?”
又响起门铃声。
“嗨——阿娟,高兴一点,肯定是贾戈回来了。别按了,请进来!没锁着,假模假式儿的!”
走进来的是赵志。
“嗨——对不起,赵志,我不知道是你,你可从来不怎么进这屋,快坐!我想给你打电话呢,中午咱们一起和贾戈在他办公室进午餐,不去餐厅,好不好?”
赵志勉强地笑了一下,听见孟媛机关枪似的一串话,轮不上插嘴。
“嗨——你怎么也满脸苦大仇深?”
“孟小姐,不,孟主任,我想跟您请个假。”
“嗨——干嘛?要是请阿娟看电影,我同意,几天都行!”
“孟姐……”
“孟主任,我刚跟上海通了电话,家母身体不好,我想回趟上海。”
“你们今天这是怎么啦?都有病!嗨——不就是为那块牌子吗?怎么啦?要死人不成?那我现在就摘了去!”
“孟姐,您别激动。”
“谁激动了?是我,还是你们俩?”
“孟姐,别拽上我。”
“我真的想回趟上海,跟徐部长没关系。”
“你不想回美国,赵志?”
“对不起,孟主任。我知道您特别坦率,但别走太远。我们这不是小旅馆,是总统套房大酒店。”
“这名字我每天默诵三遍。”
“我本来不想多说,孟主任。是您让我激动。李经伦先生聘我来,是管理大酒店,不是大车店!”
“你?”
“对不起,孟主任,您直率,我只好用您习惯的方式。”
“嗨——赵志,我是李经伦的全权代表!”
“对不起,我忘了。”
一阵难堪的沉默。
“也许你们都是好意。嗨——我也说句对不起……”
“孟姐……”
“孟主任,您误会了。”
孟媛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急忙站起身,走进卫生间。
赵志不知如何是好,怔在那儿,看了徐娟一眼。
徐娟眼睛也一热,说不清为什么难过,赶紧扭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