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造化

孟媛的办公室足足有六十平方米,装修的豪华又温馨。这是李经伦专门为她设计的,与贾戈的办公室相差不多,只是睡房稍小一些。一进门有一个高大的屏风,正中间雕刻着一支玫瑰,在仿水晶玻璃的四周,是用真金镶嵌的花边。巨大的办公台,有一张婴儿床大小。在它前面,紫红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围成了一个小会客区,中间摆的是红木水晶茶几,上面放着法国产的玻璃烟缸,还有一座君瓷花瓶,上面插着一束玫瑰。在办公台一边,有一棵巨大的铁树,被截去了树冒,在古老的树干上冒出葱郁的叶子。西边是一间睡房和浴室,在两个门之间,一个根雕花架上也摆了一盆玫瑰,还有射灯照在上面。绕过屏风,第一眼最醒目的是办公台后面的木墙裙上方,悬挂着一幅笔锋苍劲的草书,也是贾戈请书法家挥毫,写的是贾戈赠给孟媛的话:“感性重于理智是青春的熄灭,痛苦重于信心是人生的死亡。”孟媛不喜欢这句话,弄不清是贾戈给她的鞭策,还是她本不需要的警示?但她并不在乎,就由了它去,因为从内心里她也不一定喜欢这间办公室,总觉得太做作,一切都因为太真实了反而变得虚伪。她不喜欢排场,也不喜欢玫瑰——或者说她没有什么可喜欢的花,也没有任何要讲的气派,但还是听从了贾戈的意见,既然是李经伦为自己设计的,也就不要改动。这里到处都是玫瑰。她不知道“玫瑰”究竟意味着什么,常把自己的办公室视作美国伯父具有什么象征意义的展览室而已。

她走进房间,奔向办公台,还没抓起那部桔黄色的直线电话,先忙不迭地一口气打了三个喷嚏。刚才操练“总统卫队”出了一身汗,才觉得室内的空调开得太大,紧贴在身上的运动衣凉丝丝的。她看了一眼办公台上的石英钟,顾不上换下衣服,照着昨天记在台历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天津勃海饭店。

占线。她又拨了一次,还是占线的忙音。

她反而有点高兴,看了看表:十一点十八分。看来勃海饭店的服务员真算是一流的,说明这会儿叶子君还真的就在房间里。昨天打电话过去,518房间总没人接。叶子君住的是一套高档套房,总机告诉了她房间的直拨电话号码。她那时只好打到五层服务台,一位小姐告诉她,518房间的客人只有中午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才会在房间里,然后就要去参加午宴,几天来都是这样,至于晚上几点回来就不一定了。她便想,这种风骚的女人肯定是要再化一次妆才肯赴宴的。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叶子君,但从那份毫不负责任的新闻稿清样中,她就相信这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跟贾戈初识的那段时间里,她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有个叶子君。贾戈偏偏说那次壮阳酒新闻发布会叶子君也在场。管她是谁,她今天就是要找到她。她想弄明白叶子君既然写了这篇稿,为什么不登出来,而要用黄帽子?信箱把清样寄给贾戈?信封上还有“急件·亲启”字样,她想都没想就给拆开了,差点没气糊涂。至于找到叶子君到底要说什么,怎么说,她并没有想得太好。她才不像贾戈那样,遇到什么可能不是问题的问题,也要先把话在脑子里转三五圈才说出来,还以为就真的万无一失呢。她就是她,不会把什么都想好了再说。男人们都太累。她自信根本用不着多想,她有一种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觉。只要听到叶子君的声音,从那语气里一瞬间就能找准感觉,她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个孟媛了,跟贾戈在一起,她找回了本来的那个自己,不会再是羞答答地面对陌生的一切,而是瞪大眼睛要看清将会发生什么。她知道自已经常是凭着感觉活着的人。尽管昨天上午徐娟很委婉地提示她,关于叶子君的事最好让贾戈去处理。她当时就否定了徐娟的建议,确信贾戈不会出面去找叶子君,但这事又不能不办,关系到总统套房的声誉问题,只有自己出面才最合适。当然,这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对徐娟说:“阿娟,你太不了解贾戈了。”

北京一种市内可当日收到的街头信箱。

她走到电脑咖啡壶前,接了一杯为贾戈准备的清茶,刚送到嘴边就闻到一股强烈的怪味。她真不明白贾戈怎么会喜欢这样喝清茶,又把它倒回咖啡壶里,走到冰柜前,取出一瓶矿泉水。她一边喝着,一边又走回办公台前,把直线电话机与计算机的连接开关接通,使用自动拨号系统,只要对方一挂机,这个系统就能自动抢线,并回铃提示。

她放下杯,又打开计算机,并用内线电话拨通了客房部。

“嗨——赵志?我是孟媛。”

“孟主任,什么事?”

“你把明天住进来的客人备忘录给我传过来。”

“好,请您稍等。”

她放下电话。不一会,她敲击了一下键盘,计算机屏幕上便出现了“客人备忘录”表格:

姓名:王卫东性别:男

年龄:39岁国籍:中国

单位:山西环球运输总公司

职务:总经理

随行人员:10人

包房时间:8天

预定房间:总统套房及附属间

最低消费:1元人民币/日

用餐标准:全部B类

特殊要求:1.总统卫队礼宾迎接

2.特别医护人员

3.保温车辆一部

她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看着备忘录。什么“特别医护人员”?还有“保温车辆一部”?她正琢磨着,电话铃响起,她忙放下杯,抓起电话。

“喂,你好,我找……”她认为是天津的电话接通了,可没听见声音。电话铃还在响,她这才弄清是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在响,忙挂上这个又拿起那个:“你好。”

“你好,孟主任。徐部长的电话,在一号线,要不要给您接进来?”

“谢谢,请接过来。”

她把电话键接到一号线,又看了看石英钟,贾戈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她听见电话里干扰声较大,知道徐娟是用贾戈的车载电话,便放大声音,说:“喂?阿娟?”

“什么阿娟,小媛媛,我是马达里!”

“嗨——你在干嘛?徐娟呢?”

“你等等,她正站在那边朝天上望呢!”

“朝天上望?嗨——望什么?”

“贾戈坐的飞机不知哪儿去了,半小时前还嗡嗡响,这会就没了。”

“你说什么马大驴?”

“唉——别急嘛!机场这边有雾,看不见了嘛!你的贾戈命大,摔不死的!别急,徐娟跑过来了,你等着啊!”

她感到脸上冒火。这时,另一部电话的铃声响起来,她急忙抓起来:“喂,你好,是天津吗?”

“你好,请问找哪位?”

“找——找叶子君,叶记者。”她听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很耳熟,想不起来是谁。

“好家伙。是你吧?阿媛?”

“嗨——你,你是谁?”她突然反应过来,但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怎么接电话的会是贾戈?“贾戈,你在哪儿?”

“我在叶子君的房间,唉,阿媛……”

“我是徐娟……”

她左边手里的耳机传来了徐娟的声音:“孟主任,飞机改到天津降落,不知道贾总现在……”

她把两部电话同时挂了线,坐在那儿生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