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京华神相张铁嘴

第一节

确切地讲,弗里德曼先生不能算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因为他的身上有太多的骑士精神和诗人气质。他喜欢打猎,喜欢郊游,喜欢在花红柳绿中吟诗。八国联军占领北京的时候,他听说香山的枫叶一夜之间全变红了,非常美。他明知作为占领军军官独自跑到香山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因为当地的老百姓都对占领军充满了仇恨。可他为了欣赏美景,不顾一切地单人匹马跑到香山,并且流连忘返,在那儿住了两个晚上。同僚们都以为他已经遇害时,他却出人意外地回到了京城,为此他受到了联军司令瓦德西的严厉批评和记过处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因为他在香山写了两首他自以为是以前从来没写出过、以后再也写不出来的好诗。他把这两首诗和司令部给他的处分决定一起夹在枫叶里,寄给了他在德国的初恋情人。

然而,他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人。一八九六年,他从军校毕业后开始担任瓦德西将军的警卫。一九零零年,八国联军进北京,瓦德西担任联军司令,弗里德曼先生也荣升为瓦德西的警卫长。在弗里德曼的眼里,数以百万的义和团不过是一群暴民、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然而当义和团被打散后还原为个体时,却成了十分危险的反抗者,这些反抗者遍地皆是,使得弗里德曼负责联军最高司令安全的工作变得十分复杂、艰巨,弗里德曼却干得非常出色。瓦德西作为占领军司令,每天要接见许多人,因为善后工作太复杂,他不得不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就连北京的妓女有时候也会跑到这位联军最高长官的下榻处去找他。弗里德曼迅速从军营里抽调了一批枪法好、身手不凡而又忠心耿耿的下级军官组成了一个警卫排,他亲自训练这个警卫排,使这个警卫排成为了联军中效率最高的安全保卫单位。他们不但周密地保卫了瓦德西的安全,还多次协助友军消除安全隐患,把反抗的苗头扼杀于摇篮之中。联军司令瓦德西整个在北京期间,安全上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这不得不归功于弗里德曼先生。

回到德国后,他在一家军官学校担任教官,专门为军方培养警卫营的人才。

保定军校决定办一个为期一年的训练班,培养一批警卫营人才。陆军总长段祺瑞亲笔写信邀请弗里德曼先生来保定担任这个训练班的首席教官。弗里德曼先生对中国有很深的感情,收到段总长的信后他欣然受命来到保定。没想到,一到保定就和校方的主要负责人在招生对象方面意见相左。校方认为,这批学员毕业后都是军中即将要建立的警卫营的骨干,为了保证人员素质,应该全部招收就读的中学生。而弗里德曼先生却强烈反对,他根本不相信在就读学生中能招到几个合格的学员。他在中国呆了很多年,对中国的国情十分熟悉,中国的在校学生大多是富家子弟,体质弱的居多,会武功的就更少了,至于射击,不要说枪法好,绝大多数恐怕连手枪都没有摸过。而训练期又只有短短的一年,这样的学生训练出来,自己都需要别人保卫,遑论保卫别人。他认为应该面向全社会招生,广招精选,实在招不齐,还可以在军营里挑选一些符合条件的低级军官或士兵来参加训练班。至于文化方面应该降低标准,取消高小毕业这一条,改为认识几个字,能读懂命令,会写个请假条什么的就行了。

两边争执不下,最后,由段祺瑞拍板,采纳了弗里德曼的招生方案。招生广告见报后,报名的人十分踊跃,达到三千多人,经过严格考试后,只有四十名被录取。不出弗里德曼所料,这四十名被录取的学员中只有三名是在校学生,二十名是从军营中选拔来的,其他十七个学员的社会成分十分复杂,有的当过看家护院,有的当过武馆教头,有的在东北当过马贼,还有的根本弄不清原来的职业是什么,只能算是无业游民。

为了便于管理,弗里德曼把四十个学员编为两个组,二十名从军营里来的人列为一个组,组长叫张志武。社会上招来的这二十个学员编为第二组,弗里德曼指定高不就担任组长。

张志武是湖南人,弗里德曼看过他的档案,张志武今年二十五岁,竟当了九年兵。他的外祖父是湖南的名武师,一根三节棍打遍湘潭无敌手。他自幼随外祖父习武,得到了外祖父真传。他的枪法也十分准,几次全团比赛都是前三名。按他的资历和军功,九年熬下来,最不济也能弄个营长干干,可他只当到了排长,而且是个副的。不能升上去的原因就在于他太散漫了,又常常跟长官顶嘴,是个典型的兵油子。军营把他送到军校来,含有甩包袱的成分。他自己也没想到,竟会被军校录取。

高不就也是二十五岁,比张志武还大两个月。就连弗里德曼也弄不清高不就原本是干什么的,他觉得应该把高不就归于“武士”或“浪人”一类。高不就之所以能被军校录取,除了枪法好之外,还有一副仪表堂堂的外貌。

在全班学员里,张志武最不喜欢的人就是高不就。他不喜欢高不就倒不是因为高不就得罪了他,而是不喜欢高不就的脸蛋。这家伙长得高高大大,却生了一副俊俏女人似的小白脸,一点儿也不像男子汉。

第二节

张志武自个儿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副黑脸膛上生就了一个硕大的酒糟鼻子,与脸上的其他器官一点儿也不协调,使得他这副尊容很难得到别人的恭维,尤其是女人,对他几乎是望而生畏、望而却步。他十五岁那年暗恋他家武馆对面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小玲。当时,小玲十六岁,比他大一岁,长得水灵灵的人见人爱。他跟父亲提出过要娶小玲为妻,他父亲并不反对,但觉得他们年纪太小,等过个一两年再提亲也不迟。不料没过多久,小玲竟被一个在街头炸油条的小贩勾搭上了,并且怀了孕。在张志武眼里,这个小贩不过是个瘪三,除了有一副小白脸外,狗屁不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小玲怎么会爱上这么个小瘪三,难道小白脸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一怒之下,他把这个小贩狠揍了一顿,为此他父亲要惩罚他,他不得不离家出走。从此,他恨上了天下所有的小白脸。当兵时,几次在妓院里争风吃醋、打架斗殴,都因为对方是小白脸而引起的。高不就不但是个小白脸,而且神情冷峻、孤言寡语,使人感到不好接近。而张志武却热情豪爽、有话就说、大大咧咧,两人性格上的差异,使得张志武更加讨厌高不就了。

张志武并不知道高不就考试中的表现,他认为弗里德曼之所以录取高不就,并让高不就担任组长,完全是因为高不就长了一副小白脸。他在军队中,偶尔也会跟长官们的副官打打交道,那些副官几乎个个都是小白脸,真刀真枪的本事没有,却神气得很,张志武怀疑他们惟一的能耐就是勾引长官的姨太太。张志武对自己在这个训练班的前程并不看好,凭自己这副尊容,哪怕本领再大,也不会有大官把他挑去做侍卫的。倒是高不就这种人,即便是再不济,靠脸蛋就能当上侍卫官。

这天上午,两个小组都在军校的靶场练习手枪射击,因为所有的学员以前都使用过枪,都在射击方面有基础。所以今天第一次实弹射击,就是打活动人头靶。打活动人头靶,在射击课程中是属于难度较高的。跑靶的人,在挖好的壕沟里,举着人头靶,作不规则的快速奔跑,学员们得在百米外并在规定的时间内瞄准活动人头靶射击,以射中靶上人头眉心为最佳。

学员们来自四面八方,除了军营来的人中有一两个以前见过面外,其他的都互不相识。他们都知道,因为是定向培养,军校在招收他们这批学员时,对射击的要求很严。被录取的人,都应该有很高明的枪法,至于高到什么程度,则不得而知了,今天正好可以互相观摩一下。

张志武除了会使用手枪、步枪,还会使用机关枪。那时机关枪刚刚传入中国,由于机关枪的威力特别大,北洋系的各个团都争先恐后地创建机枪营。当时,会使用机关枪在军队中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张志武就是从机枪营抽调来的。

也许是考虑到第一组的学员都是从军队来的,有实战经验,打枪也打得多,可以给第二组做个示范,弗里德曼安排第一组先打,每人打十二发子弹。

第一组射击时,张志武站在一旁指挥,十九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开枪射击。第一组果然不负众望,打得最差的十二枪中也有七枪中的,有两个学员十二枪中居然有十枪打中了靶子,这在军队中已经可以算是成绩非常优异了。每一次跑靶的人报告成绩时,都会得到众人的喝彩。最后,由张志武射击。他拿起枪来连开十二枪,弹无虚发,十一枪正中靶心,只有一枪偏离靶心但也没有脱靶。

学员们都为他鼓掌,为他喝彩,对他的枪法赞叹不已。

张志武并不在乎同学们的捧场,放下枪后,他看了看弗里德曼又瞥了高不就一眼。他在弗里德曼的脸上读到的是赞许之色,而高不就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除了冷峻、倨傲,张志武在他脸上读不到任何表情。这使得张志武对高不就更加不满了。

第二组的枪法比第一组差远了,前十九个人射击时命中率都不到一半,特别是那三个从学校考来的学员成绩更差。其中一位,十二枪中竟然有十枪没有挨着靶子,第一组的学员禁不住发出了嘲笑。

最后由高不就打靶,只见他两手各握一把手枪,左右开弓,双枪连击,只用了别人三分之一的时间便射出了十二发子弹,而且每一颗子弹都射中了活动靶上那人头的眉心。学员个个兴高采烈地大声喝彩、热烈鼓掌。

张志武在同学们面前常常自诩为神枪手,没想到却被高不就这个一天兵都没当过的人比下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他看了看高不就,高不就的脸上既没有兴奋之情也没有得意之色,仍然是一片冷峻,这十二响神来之枪,仿佛是别人打的,跟他无关。张志武心想:这家伙原来是一副天生的冷面孔。

第三节

弗里德曼检查完他们的射击成绩后大声宣布:“张志武,出列!”张志武应声出列。

弗里德曼说:“张志武,你的射击成绩非常优异,堪称是神枪手,今后由你向同学们传授射击要领,规范射击动作,纠正不正确的射击姿势。”

弗里德曼的命令完全出乎张志武的意料。高不就的枪比他打得准,而且是左右开弓、双枪连发、弹弹中的。他当了将近十年兵了,还从来没见过枪法这么好的人。过去,他只是听人说过,东北大兴安岭有一个女土匪,能双手开枪、弹无虚发,说打你的鼻子决不会碰上你的眼睫毛。但那毕竟是传说,给他讲的人也没亲眼见过。高不就的枪法如此惊人,弗里德曼先生却不让高不就给大家讲射击要领,却反而挑中了他。如果他真的按照弗里德曼的命令做,高不就能服气吗?同学们能听他的吗?

“报告长官,”他向弗里德曼敬了个礼:“高不就的枪法比我好,他才是真正的神枪手,还是由他来给同学们讲解射击要领吧!”

弗里德曼:“高不就,告诉我真话。你当过兵吗?”

“报告长官,我从来没有当过兵。”

“你的枪法是在哪儿学的?”

“在四川,我老家学的。”

弗里德曼不解地问:“四川老家?”

“报告长官,我是四川人,我们家以前很有钱,我的父亲认为我不是读书的料,让我弃文习武。我父亲给我请了两位教头,一位四川本地的教头教我拳脚功夫,另一位教头是个洋人,教我使用手枪。我父亲很重视洋枪洋炮,认为习武的人不会使用枪支全是白搭。”

“你那个洋教头是哪一国人?是不是行伍出身?”

“是

土耳其人。据他自己说,他没当过兵,但打过仗。”

“没当过兵却打过仗?”弗里德曼微微皱了皱眉头:“那他应该是海盗、土匪之类的人物吧?”

“也许吧,他没说过,我也没问过。”

弗里德曼点点头说:“怪不得你使用手枪的姿势不正确,是那个土耳其人教错了。”

“他教错了?!”高不就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很不服气。

“你一定不服气!”弗里德曼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再打一枪我们看看。”

高不就抓起枪手一抬,连看都没看,随手向树枝上开了一枪,一只被击中的麻雀应声落下。

学员们为他轰然叫好。

弗里德曼笑道:“你的枪法确实很准,但我仍然要说,你用枪的姿势不对。你使用手枪的姿势是枪口由下而上瞄准开枪,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枪口由上而下瞄准开枪。”他说着抓起手枪朝空中一只正在飞的麻雀开了一枪,那只麻雀像块石头般的掉了下来。

学员们惊得目瞪口呆,都鼓起掌来。弗里德曼接着说:“看见没有?我使用手枪的方法就是从上而下瞄准开枪的。我能打到这只麻雀只是碰巧,我的枪法不一定比你更准,但我使用枪支的姿势却比你正确。”

“可我……”高不就停顿了一下:“长官我能说吗?”

“当然可以。我们是在讨论射击的技巧。”弗里德曼说:“你完全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觉得射击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中目标,至于枪口是从下往上瞄准还是从上往下瞄准,无关紧要。”

“不!这并非无关紧要,而是很重要!”弗里德曼加重语气说,“以你的素质,用那位

土耳其教头使用手枪的方法达到你如今的水平,可能需要花费掉一万发子弹。而用我的方法,只需要三千发子弹就行了,时间也缩短了很多。这难道还不至关重要吗?这就是我让枪法不如你的张志武来指导其他学员掌握手枪要领的惟一原因。”

高不就射击的时候,张志武全神关注的是他的成绩,根本没想到他使用手枪的姿势是否正确。当弗里德曼指出高不就持枪姿势错误并指定由他来辅导学员们掌握射击要领后,尽管给他挽回了一点儿面子,却根本不能消除他心中的失败感。没想到这个小白脸的枪法竟这么准,第一个回合算是他输了。不过他并不服输,他等待着下一个回合再与高不就较量。

第四节

经过反复的研究和思考以及向有关的中国人请教,弗里德曼先生终于弄清楚了以高不就为首的这十七个学员属于中国的一种特殊人群——江湖人。这种江湖人,和日本幕府时期的武士、浪人有共同之处却又不完全相同。真正的江湖人不一定都很勇敢,却有亡命精神,必要的时候敢于玩儿命;江湖人都贪财,而且并不都取之有道,坑蒙拐骗、抢劫偷扒、争勇斗狠是他们敛财的主要手段,但他们却豪爽慷慨,为了讲义气,一掷千金毫不吝啬。当然,这十七个学员并不都是真正的江湖人,有两三个只能算是吃江湖饭的人。吃江湖饭的人和江湖人是有很大区别的,高不就才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江湖人。

以张志武为首的二十名军营送来的学员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军人,却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兵油子,在这些学员身上,也都有浓厚的江湖人气息。

如何把这些人培养成合格的侍卫人才,训练军事技能并不是很大的难题,他们原本在这方面就有很好的基础,有的甚至是佼佼者。最大困难是要去掉他们身上散漫、蛮横、妄自尊大的恶习,让他们成为服从命令、遵守纪律、以长官意志为最高准则的军人。为此,弗里德曼先生给这些学员制定了一个纲领性的训练计划:提高军事技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把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准则,强行灌输进这些学员的脑海里,熔化在他们的血液中。

弗里德曼先生把“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开辟为所有学员必修的专门课题,弗里德曼先生自己主讲这门课。他收集了很多中外历史上某个士兵或者某个下级军官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命令,使战争取得胜利、使自己得到升迁的事例讲叙给学员们听。他还列举了一些题目,诸如你觉得上级的命令是错误的你该怎么办?对上级的命令根本无法理解你要不要执行。还有如果你是个连长,上级给你坚守某阵地的命令明显是错误的,坚守下去的后果很可能是全连覆没你还会执行吗?让学员们参与讨论。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在德国军校只能算是常识性的问题,在这里他听到的答案截然相反。那二十名社会上招来的学员固然反对执行上级的错误命令,就连那二十名当过兵的学员也表示如果没有督察队在后面用枪逼迫他们,他们是不会执行上级错误命令的。

弗里德曼先生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述局部和全局的关系。他告诉学员们士兵和下级军官看到的只是局部,而上级长官却掌握着全局。从局部来看,上级的命令有明显的错误,而综观全局,这个所谓明显的错误很有可能正是取得全局胜利的关键。因此,对下级来说,坚决地不折不扣地执行上级的命令才是惟一的正确行动。作为一个军人,不执行长官的命令或者不全力以赴地执行上级的命令都是犯罪行为。

弗里德曼先生知道,他所讲叙的这些道理,学员们并不能够全盘接受,甚至还有点儿抵触情绪。但有一点是无可置疑的,那就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这一准则,经过他的反复强调,已经一步一步地进入了这些学员的灵魂深处,使他们再也无法摆脱了。

三个月后,弗里德曼先生带领四十名学员走出了保定军校进行野外训练,他们选定的第一站是太行山区。出发前,弗里德曼让张志武兼任班长,这使得张志武终于有了与高不就较量第二回合的机会。

保定军校在太行山区有一个训练基地。这个基地设在离地面两丈多高的半山腰,是半山腰中凹进去的一块平地。平地略有十多丈开阔,靠山的一面是平整的如刀劈斧砍般的石壁,左右两边是陡崖,只有中间有一条用岩石叠成的台阶通到山下。

弗里德曼先生传授给学员们一套德国式的擒拿术,这种擒拿术很神奇也很实用,一粘身就能把对手摔翻,同时还能使对方的手脚关节脱臼使其丧失抵抗能力。因为学员们都有武功基础,练起这种擒拿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张志武身躯高大,力气也很大,使用德式擒拿术对阵,第一组的学员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看过第二组的学员练习擒拿术,他相信在第二组里他也同样没有对手。他觉得到了给高不就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了。他向弗里德曼先生提出建议,让第一组和第二组用擒拿术互搏,以提高学员们的实战能力。

弗里德曼先生采纳了他的建议,第二天一大早,第一组和第二组各派五名学员上场进行比斗。优胜者的条件是不但要把对方摔倒在地,还要使对方一只手或一只脚脱臼。

张志武满以为第一组会取胜,没想到第二组派出的五名学员过去都当过武馆教头或看家护院的武师,武功都有独到之处。五场比下来,只有一场因双方都扭伤了手而算平局外,其他四场竟然都是第二组取得了胜利。

第五节

张志武虽然已经当上了班长,但仍然兼着第一组的组长,这个结果不但出乎他意料之外,也使他愤愤不平,正当第二组的学员欢欣雀跃而第一组的学员垂头丧气之时,他提出了向高不就单挑。他的提议立即得到了第一组全体学员的热烈支持,第二组的学员却反应冷淡。从外形上比较,高不就显得太单薄了,第二组的学员担心他根本撼不动张志武那高大粗壮的身子。

张志武的挑战却得到了弗里德曼先生的首肯,弗里德曼先生觉得这样的比斗次数越多,比斗者的进步越大,对于旁观的学员来说也会有很大的收获。

两人走入场中。高不就慢吞吞、懒洋洋的显得没精打采;而张志武却雄赳赳、气昂昂,来势汹汹。俩人还没动手,张志武在气势上就完全压倒了高不就。

高不就拱拱手说:“请班长指教。”

张志武可不想跟他讲客气,像是

猎豹似的猛扑上去,准备一下就把高不就掀翻。

高不就看似慢吞吞的,就在张志武扑来时却像闪电般地躲开了,让张志武扑了个空,并乘机在张志武背上击了一掌,使得张志武向前冲了好几步刹不住脚摔了个嘴啃泥。

第二组的学员欢声雷动。

张志武恼羞成怒,爬起来又扑向高不就,高不就左闪右避滑溜得像条泥鳅,张志武根本抓不着高不就的身子,高不就却瞅准机会脚下一勾把张志武绊倒在地。张志斌接连三次都被高不就以奇妙的动作摔倒。

张志武连输三次,并非武功不如高不就,而是跟他们俩所学武功路子有关。张志武的外祖父是三节棍高手,张志武从小随外祖父习武,学的都是使用三节棍的套路,如果双方使用器械过招,高不就肯定不是张志武的对手。当年高不就的父亲为高不就聘请的武术教师是中国功夫粘衣十八跌的高手,讲究的是借力打人,四两拨千斤,这与弗里德曼传授的德式擒拿术有异曲同工之妙。说穿了,德式擒拿术的奥妙也是采用借力打人,四两拨千斤,高不就把粘衣十八跌功夫中的微妙之处揉进了德式的擒拿术中,把德式擒拿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张志武对于德式擒拿术,只是初学乍练,自然远非高不就的对手。

高不就虽然连续三次摔倒张志武,还算是手下留情,没有在把张志武摔倒同时弄得手脚关节脱臼。

张志武并不领情,第三次从地上爬起来后,他拿了两根做劈刺训练用的木棍,将其中一根扔给高不就:“高不就,你有种咱们比家伙!”

高不就连看也没看张志武扔过来的木棍,平静地说道:“班长,如果你觉得可以结束擒拿术的训练,我就回到队伍中去。”

张志武用木棍顶在高不就的额头上,吼道:“我要你抄家伙,我们来点真格的,比比真功夫!”

面对着张志武咄咄逼人的气势,高不就仍然显得十分平静:“班长,你的意思是弗里德曼先生教给我们的擒拿术不是真功夫?”

“你别废话!”张志武暴躁地用木棍在高不就额头上戳了一下:“我问你,敢不敢跟我比家伙。你说!敢不敢?!”

高不就像尊石像般的纹丝不动,嘴里清晰地吐出了四个字:“我——是——不——敢。”

张志武不禁哈哈大笑,骂道:“原来你是个孬种!是个胆小鬼!”

高不就脸上没有任何愠怒的表情:“我不敢不是因为怕你,而是怕触犯校规。军校校规的第三款第七条明确规定严禁军校学生私自械斗。”

张志武还要再说什么,他身后响起了掌声,弗里德曼先生一边鼓着掌一边走到他俩之间,大声赞道:“我为高不就同学的言行感到骄傲。你们大家都听着,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能遵守纪律的军人才是最优秀的军人。同时,我也为张志武同学不肯服输、百折不挠的顽强精神鼓掌。一个军人只要具有这种顽强精神就一定能成为杰出的军人。”

全体学员都跟着弗里德曼热烈鼓掌。

这个回合同上个回合一样,张志武明显输了,弗里德曼先生却在有意无意之间保存了他的脸面。

第六节

翌日上午,弗里德曼和其他教官都没到现场来,由班长张志武带领大家进行军事常规操练。第一组学员全都是当过兵的,这种操练只要走走过场就行了。第二组却不然,他们从来没有受过军事化训练,要把一个立正、稍息的动作做得规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于卧倒、匍匐前进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高难度动作。整整操练了两个小时,每个人都把卧倒和匍匐前进的动作做了几十遍才算勉强及格。只有高不就依然显得很不规范,尤其是卧倒的动作使人感到很别扭,尽管他在训练时比别人更投入,他心里清楚这与他腿上的伤有关。

张志武把高不就单独挑了出来。“高不就,”他训斥说:“你的卧倒和匍匐前进的动作做得很不规范,尤其是卧倒的动作显得非常笨拙,你知道吗?”

“知道。请班长指正。”

“现在你听我的口令,专门练习卧倒的动作。预备,卧倒!”

高不就随着张志武的口令卧倒。

“起立!”

高不就忙站了起来……

就这样,高不就跟着张志武的口令连做了七八次卧倒起立的动作。

张志武皱起了眉头:“高不就,你卧倒的动作为什么这么笨拙?而且也太慢了。在战场上,动作越规范越迅速就越能减少伤亡。像你这么磨蹭,不迅速卧倒,会被敌人的子弹撂倒的。我们再来一遍。预备!卧倒!起立!”

等高不就站起后,张志武说道:“现在看出问题在哪儿了吗?卧倒动作本来应该是一个完美而又迅速的摔倒动作,而你呢?却像个要上床睡觉似的躺倒动作,你的腿难道连做一个迅速摔倒的动作也完成不了吗?”

高不就叹了口气说:“我的腿……”

“如果你的腿有毛病,就不能在军校待下去。”张志武抢着说。

“不,我的腿没有毛病,只是它不习惯做摔倒的动作。”

张志武以为高不就是在挖苦他昨天三次被摔倒的事,不禁勃然大怒,高声叫道:“高不就,听口令!预备!卧倒!起立!卧倒!起立!卧倒!起立……”

张志武不停地叫着卧倒起立的口号,高不就随着他的口令不停地做卧倒起立的动作……

张志武声音嘶哑了,高不就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湿透,每一个起立的动作他都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站起来,可他仍然顽强地、一丝不苟地随着张志武的口令做着卧倒起立的动作……

弗里德曼先生和军校校长陪同十几个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当高不就随着张志武的起立口令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时,张志武发现了弗里德曼和校长,他意识到他们陪同来的这些人肯定是大人物。他忙改变口令:“立正!向右转!正步走!”本来他的目的是让高不就归队,却忘了加上一句:“目标——回到自己的队伍。”只喊了句正步走便匆匆赶去向弗里德曼以及来宾们敬礼。

高不就向右转后,脚步蹒跚地正步前进,他走出不到十米远,面前就是两丈多的悬崖,他没有听见立定的口令,仍然毫不犹豫地迈向深渊,全场的人包括弗里德曼和他陪同来的客人全都惊呆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望着高不就走向深渊,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发出立停的口令。

高不就走到悬崖边,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迈开大步,他摔下去了……

张志武发出一声惊叫,忙冲到悬崖前去观看,高不就跌到了悬崖下面,似乎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但并没有昏迷,他依然坚持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右迈出了一个正步走的步伐。

站在上面的张志武终于醒悟了,忙下达口令:“立停!稍息!”

随着张志武这声稍息,高不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晃了晃,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