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难关-战斗的青春

李铁带领队员正坐车跑着,见敌人的骑兵部队从旁追过去,迂回包围过去,便带队员跳下车向村里跑去。他们在枪弹下紧跑了一会儿,到了北旺村村头,正想利用村庄掩护把敌人甩掉,就听到前面大喊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这时后面敌人也追上来了。还离二三百米远,队员们就要打枪,李铁说声:“别慌,跟我来!就带队员向那喊叫的人猛冲过去。那人戴着伪自卫团臂章,一看是李铁他们,哎呀一声说:“我当是敌人呢,是你们!快走!”李铁一把拉住他的手说:“你叫什么?老弟?”

那人小声说:“我叫黑旦,是自己人。你们向西拐!”李铁说:“敌人上来你就说我们往北去了。记住,黑旦!”

黑旦连声说:“一定,一定!你们快走!”

李铁见敌人已经上来,一挥手带着队员串进胡同,往左跑了不远,就伏在场边树下看着。只见敌伪军打着枪,乱哄哄的,有几百人追上来了。果然,敌人稍停了一下往北去了。李铁看着敌人快过完了,就说:“干他一下!”就和队员们一跃起来,十几个手榴弹一齐投了过去。在轰轰的爆炸声中,听见敌人尖叫了几声,纷纷卧倒了。不等敌人还击,李铁就带着队员向西飞跑去了。大队敌伪军又翻回头向南追过去,李铁他们已经跑出去很远了。队员们跑着直是笑,小声说:“痛快!真他妈干的痛快!”

再说窦洛殿和水仙花、特务韩小斗他们几个人跪在宪兵队屋里,听着外边枪声乱响,一时谁也不敢动。听着枪声响远了,这才进来了十几个伪军伪警,他们才都立起来,述说着手枪队进来的经过,吓的那些伪军伪警也目瞪口呆起来。水仙花这时伏在王金庆身上号啕大哭,哭了一阵,忽然尖叫起来:“他还有气,快送他到军医处去呀!”王金庆虽然吃了几粒子弹,但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洛殿心里正暗自高兴,一听王金庆没死,不由一惊。一个伪警长询问完了,叫他们几个人都出来。水仙花走到院里,见齐光第带人走进来,立刻跑过去赖在他怀里撒娇撒痴,哭的像个泪人儿似的,直到齐光第叫人把她送到自己家里去才算罢了。洛殿走出院来,一看整个据点就像闹翻了江一般,一片叫骂呼喊声,听着旁边几个特务和伪军在唧咕:

“大队长和三个中队长屋里都发现了手枪队的警告信。”

“街上发现了许多张告伪军同胞书哪。”

一会儿,看见四个伪军从院里抬出一副担架来,上面躺着王金庆。浑身血迹斑斑的,给送到军医处去了。洛殿感到很遗憾,暗暗地在肚里骂了几句。这时就见日本宪兵带着特务队逮捕了维持会和大乡公所的十几个人,押着往日本大队部里去了。不多一会儿又押着六七个伪军、伪警走过去,其中有洛殿新近联络上的高升,他是新近从乡里被抓来的伪军,洛殿见他表现还老实,就跟他拉上了关系。洛殿看着暗想:恐怕我也难逃这一关,难道高升能出卖我吗?且去四嫂那里喝酒躲一躲再说。想罢就向冯四嫂家里走去。这冯四嫂原名叫银花,年轻时跟父母逃荒到天津讨饭,不幸父亲重病,借了高利贷,被迫把银花卖给了妓院。当时,洛殿在天津卖苦力,常给些帮助,见银花娘哭的死去活来,就倾囊相助,自己又借些钱把银花赎回来,送她一家还了乡。幸好遇上了枣园的木匠冯老四待她家甚好,她就跟冯老四结了婚。因为她为人勤劳正直,下洼踏地什么活都肯干,人们就渐渐忘了她的遭遇,都亲切地和她叫起四嫂来,可叹好景不长,冯四哥一病身亡,丢下这四嫂无依无靠。亏得窦洛殿常帮助她,两人情投意合,请了请客,就算是夫妇了。窦洛殿进了据点自然就在她这里落脚。一来二去,受了洛殿的影响,四嫂对抗日也有了认识,成了洛殿的好帮手。夜里四嫂听到枪声乱响,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正在为洛殿着急,洛殿就摇摇摆摆地回来了。四嫂一见他又惊又喜,忙问长问短。洛殿笑着故意岔开话头,装着没事的样子。心里可暗自盘算:这回事干的漏洞不少,恐难逃过特务宫本的眼。忙叫四嫂把存着的一瓶酒、半只烧鸡拿出来吃。一面吃着喝着,心想:我先吃喝光了,免得一会儿便宜了抓我进监狱的兔崽子们。几盅酒喝下去稳住心神,打定主意只跟宫本个狗日的赖帐就是。反正老子软硬不吃,有一颗脑袋也足够对付你们的了。想到这里,心里说:何不趁着没有关起我来,跟四嫂说说知心话呢。便向四嫂笑道:“我洛殿一生闯荡江湖,为抱打不平,不怕两肋插刀,而今为了抗日救国,更不能逃避肉飞骨断,子弹穿头,可你受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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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嫂一笑说:“放心!就是手拉手上刑场,眉头不皱!”洛殿说声:“好!”把四嫂紧紧地拥抱一下,然后小声说:

“今天敌人可能要抓起我来。”

四嫂一惊说:“没法躲开吗?”

洛殿说:“不能出去,一出去,躲是躲过了,以后的工作却断路了。这样吧,我关起来后,你去找水仙花,请她托人说情。”接着在四嫂耳边小声说了一阵。

四嫂点点头说:“行,行,我一定办到。”

洛殿见四嫂这样,感激地说:“你真是我的好老伴啊!”

四嫂深情地笑着拿了酒盅儿,陪洛殿一块喝酒,几杯酒下肚,脸颊上浮出了玫瑰色。洛殿忍不住亲了她的脸蛋一下。两人一递一杯正喝的上劲,就听见院里有人走进来喊:“洛殿在这儿吗?”洛殿心想:到了时候啦。就应道:“我在这儿!”

“宫本叫你去!”说着话进来了两个便衣特务,先上前每人捡一块鸡肉塞到嘴里,要过酒盅喝下两杯酒说:“殿哥,不用说你也明白,小心点吧!”

洛殿哈哈笑了两声,连忙再喝下一盅,塞了一大块鸡肉在嘴里嚼着,看了四嫂一眼就向外走了。

洛殿跟两个特务向宫本的办公室走去,心里暗想:一定是宫本和渡边配合起来一软一硬地审问我,怎样来对付他俩呢?他故意慢腾腾地走着,捉摸着对策。

提起宫本和渡边,据点里的日寇、伪军、伪组织人员没有一个不怕的。渡边对他的“天皇”忠心耿耿,又精力充沛,凶猛的像一只野兽,每天早起晚睡,鞭打民夫和日伪军。他向哪里一走,哪里就紧张起来。他不但喜欢打人,而且喜欢杀人。差不多隔些日子总要找各种理由,杀几个人。他时常自己亲手砍人,高兴的时候他一气能砍几个人,面不改色。杀人成了他的嗜好。杀人的时候他尽情戏弄受害者,用刀尖戳人的心窝、咽喉,猛抡起刀来假作砍杀,大声吼叫着,直到使人恐怖到极点,这才劈死。在他看来,砍杀中国人正是他的天职。他经常以这种精神鼓励他的士兵。渡边自以为是高度文明的人,因为他除嗜好杀人之外,也喜欢培植花木,吟诗作画,并且很喜爱中国的古玩玉器,多少会下一点中国的象棋。虽然是一手屎棋,兴趣倒很浓,时常指名叫人去陪他下棋。陪他下棋真是个倒霉的差事,你不用心故意输给他,他会突然翻脸揍你嘴巴;你要赢了他,那就更可能挨揍。而且下棋中间,不断停下来质问你许多事,弄得你神经紧张,出一身冷汗。可是洛殿认为渡边总还好对付一些,因为他贪才,喜欢礼物,不管好歹,什么都要,又喜欢酒肉,一喝醉酒什么都忘了,只顾从怀里掏出妻子的像片,看着流起泪来。

宫本可跟渡边不同,他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务头子。洛殿特别害怕见他。宫本总是什么弱点都不暴露,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安详地立着,活像一个可敬的文雅的国文教员。他会突然用冷酷的毒蛇般的眼盯牢你,叫你打寒战,常逼得人变貌失色,露出破绽来。宫本整天半夜地埋头研究各村联络员送来的情报,阅读从各村挖来的我方的文件、书籍、报纸和记录本。他裤袋里经常掖着两支手枪,时常白天化装成老百姓去赶集,夜间化装成工作人员去活动。对人,特别是对老太太和孩子,和气地笑着,问长问短,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简直听不出他是日本人。他还精心研究着几十种酷刑,说不定看中了谁,就在深夜里捆你去试验一番。他就那样一面残忍地折磨着你,一面若无其事地吸烟看文件,听留声机。人们送他个外号,叫“眼镜蛇”。只要听到有人说声“眼镜”,大家就闭上嘴走开。有时人们来不及口头警告,只要一指眼睛,就知道是宫本来了,赶紧想法逃避一场灾难。

洛殿这些天预感到不祥,他觉得“眼镜”特别注意起自己来,几次请吃饭、谈心。今天宪兵队出了事又叫他来,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正想着,一抬头见宫本已经迎面站着向洛殿喂了一声,阴险的眼睛在眼镜后边冷冷地闪着光。洛殿只好跟他走进屋去,一看果然渡边坐在椅子上,旁边还坐着张木康,不由心里一跳。两人对面坐下,宫本冷笑了一声说:

“你害怕了没有?”

洛殿的眼珠被宫本的眼光捉住再也逃不开了,于是咧开嘴,眯起小窝口眼笑了。故意慢腾腾地拿出烟卷来吸着,点头笑着说:“我的害怕的大大的有!”

宫本又问道:“为什么游击队不打死你?”

洛殿大着胆子盯住宫本说:“我的抓人的打人的很少,所以他们的不打死我的。”

宫本眯着眼睛哼了一声,又盯住洛殿问道:“你对皇军忠实吗?”

洛殿立刻竖起大拇指说:“大大忠实的!”

宫本笑了一下立刻沉下脸:“什么证明你的忠实?”

“八路排长高铁庄是我帮助抓来,还有……”

“你忠实很好,秘密活动统统告诉我,金票和宪兵队大官都给你,怎么样?不愿意?”

宫本歪头奸笑着。洛殿听了,突然高声大笑起来。

宫本嗯了一声,盯着洛殿的眼睛问道:“你跟八路敌工接过几次头,全部讲出来,我再派你去接头,金票先给你。”宫本说着拿出一叠准备票递给洛殿。

洛殿摇摇头说:“敌工?我的不明白?”

渡边在旁边像老虎一样凶恶地嗯了一声,那一撮小黑胡须直是动弹。张木康可紧张地盯着洛殿,光怕他真是八路的内线。

宫本一把揪住洛殿的领子狠狠地说:“不说!你死了死了的!”他心里一发狠,日本腔就露出来了。

洛殿哈哈一笑说:“我是大大的好人!”

宫本面孔阴沉下来,立起来一开里屋的门,高升走出来。宫本冷笑一声说:“他已经全都说了,你还是说了的好!”回头对高升喝道:“你说话呀!”

高升浑身发抖,脸色焦黄,声音低哑地对洛殿说:“我,我都招了,你承认了吧。”

洛殿立起来,凑到高升面前,严厉地盯住他的眼睛。高升往后退着,洛殿冷笑一声说:“你叫我承认什么?”随后像打霹雷一般大声喝道:“你个混蛋胡说我什么?”

高升吓得往后一退,绊倒在地上了。宫本拔出手枪冲洛殿吼叫起来:“你要不说,我立刻打死你!”

洛殿指着高升大叫:“他妈的高升,为争个臭女人你就陷害我!”随后一转脸向张木康喊:“他陷害我!张大队长你调查一下,我被人陷害啦!”

渡边也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一招手进来两个鬼子兵,用枪逼着洛殿往外就走。窦洛殿还在喊叫。张木康只是嗅鼻子,冷冷地看着,什么也没有说。

洛殿被囚在一个地窖里边,已经五天没有吃饭了,饿得皮包着骨头,把一条破褥子的棉花穰子快吃光了,肚子疼得不行。宫本一天来看一次,他就大骂一次,多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又笑又唱,要求宫本开大会挑死他,枪决他,无论怎么死都行。他装起疯来,怪声怪调地嚷叫。宫本只是不理他,不招供只不叫出来。

洛殿无可奈何昏昏沉沉地躺着。这天宫本又来了,叫人掀开地窖,蹲在上边阴险地笑着,恶狠狠地说:

“我非叫你说出来不可,要不说就叫你活活饿死在里边!”

说了把烟卷头摔在洛殿的脸上。

洛殿被烟头烫得一颤,咬牙说:“宫本,你个狗日的不长眼睛,你要整不死我,你就等着吧,我非到北平岗村司令官那里告你不可!”

宫本大笑起来,指着洛殿说:“他妈的!新房都给你准备好了,上来说了吧,立刻就叫你结婚,叫你升宪兵队副。”

洛殿哈哈地大笑着骂起街来。宫本并不生气,派人把他弄上来。

于是洛殿被带到宫本的办公室里,大口吃着馒头和燉猪肉,大碗喝着酒。吃饱了喝足了,谈判开始了。

宫本笑嘻嘻地说道:“说话吧!”

“说,说什么?哈!哈哈!”洛殿狠狠地吸着烟卷说:“这简直是笑话,你叫我说没有影的事情吗?”

宫本放下脸来恶狠狠地咬着牙,阴沉地说:“你到底说不说?”

洛殿喝下一杯茶,叼着烟卷站起就走。宫本一拍桌子喝道:

“你到哪里去!”

鬼子兵在门口挺着刺刀截住他。洛殿滑稽地一挤眼睛,捋捋乱蓬蓬的大胡子,大声说:“我回地窖里去!”

“八格!”宫本气得抽了洛殿几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