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小明死后的第二年,可怜的爸爸也死去了。他原来已经身体不支,小明的事情再给他沉重的一击,不能够想象一个虚弱的老人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苏阿姨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清队”以后,她被送到逐鹿县的山区插队落户。我去送她,陪她在山沟的草棚子里住了几天。白天她不再说起小明,夜里却在睡梦中大声喊:“小明,小明,我的孩子,你回来呀,你回来呀!”
爸爸死后不久,正是一九六九年的秋末冬初,我们这一批学生算作毕业,分配了工作。我分配到西北的一个县办工厂。临行的一天,乔建国赶来送我。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工宣队进校之后,他便到四川的分校去了,这次他的工作分配在东北,比我迟走两天,所以是他送我。
我们久别重逢,真是亲热呀!正如巴尔扎克说的,“我们都喜欢参与我们爱情秘密的人,特别在爱人故世之后……这样的人有种魔力,身上有一道光轮罩着的。”我们一起到翠华楼吃饭,乔建国叫了满满一桌菜。一端起酒杯,我止不住泪如泉涌,竟至于哭出声来。乔建国的眼圈也红了,他说道: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场吧……有什么办法呢?唉,应了‘红颜薄命'那句老话……还有可怜的程叔……”
周围桌子的顾客都看着我们,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服务员走过我们的桌子,“唉”,“唉”地叹了两口气。我什么也不顾了,一直哭了很久很久。泪水就是汇成汹涌的大河,也无法洗刷我心中的痛苦。
那天晚上,乔建国送我上火车。舅舅也来了,他驼着背,瘦而高的身材好象经不住月台上凛冽的寒风。他不住地说道:
“当心身体,当心身体……一路上多加小心。到了那儿就来信,不然舅妈心里要难过,她现在只惦着你一个人了……”
我的行李都托运了,手上只提着那把“阿玛蒂”。这一次我没有哭,好象泪水已经流完了。乔建国却哭了,这条硬汉子,象小孩子一样地涰泣。他紧紧抱住我,用拳头敲着我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火车徐徐开动了,舅舅挥动着手中的帽子,露出一头雪白的头发。乔建国跟着火车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渐渐地,他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故乡,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活。然而学生时代留给了我什么?我只有愤怒和悲痛,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希望离开得越遥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
一九七九年三月初稿一九八○年一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