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家昌随唱着闹着的人流出来。
“陶小姐,饿坏了吧!”
“你说你这个老板,不想看还走不了,跑这儿睡觉来了!”
“咳,我昨天从烟台上船,一宿几乎没睡。今天早上到马桥子去看莱茵河大厦,中午赶到营口。”
他不知道莱茵河大厦是初云的设计。
他们拦一辆出租车到了大西街路口的正泰酒楼。
他们乘电梯到餐厅。这儿新开张,全新的装修,环境不错,就是有一股油漆和白灰混合的味儿。更糟的是餐厅中间的小舞台上有几个人在吹拉弹唱。
“还叫我听唱啊!”初云说道。
“我的大小姐,快请坐吧!有饭吃比啥都强。”
初云坐下。这位老板赶了一天路,也是没吃饭的。
这儿是夜茶,菜单上是各种各样的点心,初云喜欢吃这些。她点了几样。
“多点点儿!”韦家昌说。“要酒吗?”
“不要。”
上次喝酒在金石滩,第二天遇上面前的韦家昌。
“我也不要。”他坐在初云对面,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显得眉清目秀。“我这个人不喝酒。”
“胡说!潘老祝寿的时候,你喝没喝?”初云用湿巾擦着手。
“会喝,平时不喝。”
“当老板的啥坏事不会?”
点心上来了,还有花生粥。但是韦家昌双眼死死地盯住初云。
“文革影响太深了!”韦家昌说。
“文化大革命?”
“是。阶级斗争眼光。文革有你吗?你也就刚出生。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异类,黑五类,我就是无所不为,无恶不做,恶汉一个,恶狗一条。对吗?”
韦家昌说的动情了。没见过他大喘气的时候,那天在潘老的寿宴上那么多人围攻他,他神态自若的。
“韦老板,看你说的!打工的只要干好自己的事,老板的事是老板的事。文化大革命是历史,文化大革命以前还有好多历史,中国的历史长着呢!中国人的丑陋不都是历史沿袭下来的?从女性的角度说,比你讨厌的男人多着呢!你这个男人并不令人讨厌。你看着干啥?吃呀!咱们不谈这个,咱们言归正传——出来小半宿了,还没说正题呢!”
初云一边吃一边说设计的事。她和他讨论别墅的面积、体量、类型、装修标准、容积率。她提到一个建筑群的整体风格,这个风格不仅是它的艺术形象环境形象,也是它的商业形象。
他看着她,不回答。他今天总是这样楞楞地看着她。
“这个项目可能不能干了。”他说。
“不能干?你跟我逗着玩那!”
“不,方案先搞。陶小姐,咱们有合同,你别怕!你做方案我出钱。大形势变了,房地产马上要滑坡,这个钱不好挣了。”
“你这么说做方案也没劲儿。挣你这个钱没意思。”
“我愿意让你挣。”
初云吃完花生粥,用餐巾擦擦嘴。
“好吧,有钱难买乐意。咱们还是20天交卷。”
“晚点也不算违约。”
老板不着急就好办,小舞台上乐队的人下去了,留下一个女孩子打扬琴,打的是《渔舟唱晚》。扬琴的声音不闹人,坐着聊天倒不错。
“韦老板,你知道我为啥想看看银河大厦?”
“为啥?”
“我就是气不忿!”
初云正想往下说,韦家昌兜里电话机响了。韦家昌拿出小巧的MOTOROIA。他说了五分钟。
“请小姐吃饭,该把手机关掉,这样不礼貌。”初云说道。
“是生意上的事。”
“我们谈的也是生意。”
“陶小姐厉害。”韦家昌关掉手机。
“讲道理嘛!”
“讲道理讲道理!”
“你知道,银河说是中外合资,”初云停了一下翻一翻眼睛找到原来的感觉。“那些外资是假外资,中资在香港的企业。银河的设计原来是国内招标,在辽宁日报打的广告,送方案的39家。第一次评标,就在和平大街中行那个楼里,三十几家全来了。那是夏天,特别热。评委是当官儿的和专家,评委那边烟茶水果有吃有喝有空调,投标的啥没有,没人管!我看见两个老建筑师60多岁,从北京来,是北京万山事务所的,坐了一夜火车,饭也没吃,汗流浃背。后来总算有个人搬一箱汽水放在地当中。大伙儿只能砸开瓶盖对嘴喝。这些建筑师算个啥?就是打工仔,和工地的泥瓦匠一样!我当时特别感慨。知识分子有啥地位?就是有点技术的打工仔。”
“我听说你的方案不错。”
“当然!模型都是自己做,花了三天三夜一点一点粘起来的。第一次初评刷掉17个,那两个老头当天就回北京了。剩下12个有我的。第二次剩下5个也有我的。可是鲁曼普一句话,全完。”
“鲁曼普啥都要管。”
“鲁曼普说银河的方案要香港做。他早干啥的?他就是嘴大呗!这么多人花这么多功夫,叫他全给耍了!专家、评委全给耍了!”
“我看香港的设计不咋样。”
“说的是嘛!当今社会有两种人吃得开:当官的,有钱的。当官的和有钱的勾结在一起,互相利用,一个是挣,一个是捞,挣也是捞。”
初云今天就想骂骂人出出气。
“有钱的和当官的比,哪个更坏?”韦家昌经得住骂,笑吟吟的领教。
“当官的更坏。”
“你爸也是当官的。”
“我爸那个人不会当官,所以他搞不好。”
“你爸那个人我知道,很有本事。”
“咳,韦老板,啥叫本事?最有用的本事就是厚颜无耻!我爸有这个本事吗?韦老板,买单吧!”
韦家昌叫来小姐。
“初云,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啥事儿?”
“你不是陶总的亲生女儿吗?”
初云没想到韦家昌说出这件事。她低下头。
“你关心我们家的事干嘛?”
“随便问问。”
“我不喜欢别人说三道四。”
“免不了,人们总是要说的。”
“别当我面说!”
韦家昌停了一下。初云以为他被自己的态度镇住了,可是他接着说道:
“看来有这事。”
“没有!”初云瞪起眼。“送我回家!”
他们从正泰酒楼出来,韦家昌打车把初云送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