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太阳雪

初云上楼穿上睡衣躺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卫东上楼的声音进门的声音开灯的声音关门的声音关灯的声音。闹腾了一阵不困了周围一片死寂有点吓人不知几点钟想已过了午夜。月光如蓝色的水白色的雾带着阴冷带着伤感。她有点喜欢卫东喜欢他的长相他的派头他的机灵长这么大个子还机灵确实少见。她想过和他上床到了金石滩可以痛快一回。她好长时间没男人上次是春天在鸣放的朋友家结果出了麻烦害得她好苦。心里有点痒而卫东肯定是好样的是令人惬意舒畅。她在这方面有经验男人行不行一眼能看出来。可是忽然改变了想法不知道怎么会改变的。她刚才觉得惶惑不安觉得卫东的气味不对头觉得雨雨喜欢上他了这姐儿俩那哥儿俩搅得一塌胡涂。太放纵太不像话而且对不起鸣放。鸣放真心爱着自己而她又不想伤害他。这样放纵下去何时是个头儿呢?她不小了应该有个家有个丈夫生个孩子应该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她有开放的性观念也许根本谈不上观念只是一种行为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她将来会改变就像日本女孩婚前无所谓婚后一本正经过日子。

怎么睡不着了?

第一次性经历是大学一年级寒假她刚满18岁。当时觉得挺出格后来想想也不算早。那是建筑系的高班生个子不高留着长发画儿特别好。她在维里尔的画展上认识他。他主动打招呼说你是建筑系的新生我知道,建筑系女生你最漂亮你不认识我吗?他自报家门她知道他的名字看过他的画。他于是兴奋异常大谈绘画从维里尔谈到维里尔师法的17世纪荷兰画家弗美尔谈到弗美尔师承的15世纪意大利画家拉菲尔。他谈绘画真是动人全身心投入让你入迷进入他的世界。他是完全的艺术家脾气火一般的感情,读了四年建筑学不想当建筑师还是想当画家。那一年她对绘画最入迷总跟他跑直到寒假发生了那件事。

她趴在床上对着窗前的月光思路特别清晰现在作个方案肯定挺棒的。

那天下大雪她第一次到他家坐在满是灰尘的画室里看他的12本一套的《世界美术全集》。他给她画了一张水彩速写这画至今保存是她初恋的唯一纪念。后来他抱住她说他爱她她是他的维纳斯他的阿弗洛蒂特他的莎斯基亚他的玛哈他的卡米耶。她说她也爱他。她那时候已经对他入迷忘了有人说过“嫁谁也不能嫁艺术家”。他说要她现在就要她永远要她。她说如果我不是处女就和你上床可是我是处女。他说我也是童男如果你爱我为啥不把贞洁给我?她无言以对知道躲不过这一关。那天她留下过夜那纯真那痴迷那忘情那疯狂以后再也不曾有过。那一夜啊!

她渴了开灯下楼找水喝。她看见撕破的比基尼仍在地毯上就把它扔到垃圾桶里。

她的初恋并不成功初恋很少会成功。他越来越使她不能忍受。他对艺术的爱如疯如傻如癫如痴忘掉你的约会忘掉你要他办的事情也忘掉他自己。他已是毕业班却经常不去上课只知道画画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没日没夜脏兮兮乱糟糟。他要她一切服从他服从他的艺术服从他的生活。他还有性虐待心理叫你别扭叫你难受叫你气恼叫你丧失情欲。她最后得出结论:她只是他喜爱的一件艺术品如同一尊石像一张油画一副绣品一套磁器。她和他分手使他大受刺激痛不欲生当她的面割开脖颈血流胸襟送到医院缝了15针。(她为啥总是叫爱她的男人自残呢?)他的行为吓坏了她使她下决心完全离开他。后来他毕业离开学校却是经常回来纠缠使她痛苦不堪。后来他终于走了到云南贵州四川说不定啥时候从哈地方打来一个电话寄来一张贺卡上面画着她的头像那时候她有了新朋友。忽然有一天她在《美术》杂志上看到他的画儿画的正是她穿着撒尼族衣服坐在灯影里背景是伦勃朗式的暗色脸上是说不出的凄迷,后来她在报上看到这画在全国美展上得奖的消息。忽然又有一天她知道他死了死在北京之春的震惊世界的风波中。他是情绪冲动歇斯底里的性格使她想起“性格即命运”那句老话。她黯然神伤独自到城外凭吊把他的一条围巾一件衬衫一把画笔埋入土中采些野花撒在土堆上。他的命运使她的初恋非同寻常不是滋味铭心刻骨。

她终于睡着但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做了许多梦天蒙蒙亮又醒了。她忽然心发奇想何不看看海上日出感受那色彩那光影那情绪那韵味?于是她起身穿衣卫东和雨雨的房间毫无声响。她悄悄下楼洗了一把脸走出小屋。外边很凉但是没有风小屋在高坡上看得见灰蒙蒙的海。莫奈的《日出印象》画的是海,莫奈肯定不是写生是看了海上日出回到画室里画出来的。她顺着小路下山走到大路上然后向海边去。正是退潮时候海水退得很远这地方没有沙滩全是黑色磷峋的石头有的在脚下有的立起几米高。早晨的海的新鲜空气洗净周围的一切使她活泼泼的欢快。周围静无一人只有悄悄发亮的生着苔藓的石头只有潮水的声音。她踩着石头向前走天还不亮只有小心翼翼。石头之间有了回旋的海水她只好跳来跳去双脚还是踏进海水里。

“哎呀妈呀!”

她的皮鞋灌满水她只有脱掉皮鞋脱掉袜子。她穿牛仔装应该穿旅游鞋可是她还带了一套裙子要配皮鞋她不想带两双鞋。

“你有事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一个男人站在离她十几米远一块高高的大石上俯看着她。

“没事。”她说。

那人转过身去坐在大石上面对大海他也是来看海景的。海上有薄薄的云薄薄的雾看不清什么。

“听口音你是S市人?”

那人并不回头面对大海和她说话说的也是S市话。

“是S市人。今天能看见日出吗?”

她的双脚踩在湿漉粗糙的大石上冰冰凉心里却想着太阳。

“不行,今天有云。”

海平面有一条长长的云像是用画笔拉出的特别挺拔的笔触,海天交界的地方微微现出了光亮。

“真遗憾!”她说。

“这地方十有八九看不见日出。”他还是不回头地说。

“为啥?”

“总有云。”

她的名字就叫云初云是早晨的云末雨是晚上的雨。光亮越来越强越来越近越来越暖使那云变黑变重变蜷曲镶上了金边。太阳已经离开海面已经在云里你却看不见。

“喂,你那地方咋上去?”初云想上到那块高石上。

“你绕到前边就上来了。”

她拎着鞋走过去。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夹克衫站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她到了石头顶上道声谢坐下觉得坐在这里看天光水色云开日出很惬意。

“小姐,你是来旅游的吗?”那人坐在她背后两米多远。

“对,来玩的。”

“是学生?”

“不,早工作了。太阳能从云里跳出来吗?”

那人笑起来好像她的问话太傻气太孩子气太可笑。

“不能?”

“你自己看吧!”

她是自己看为啥要和这个陌生人搭讪?她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忽然觉得眼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太阳出来了霎时间万道金光照亮天空海面照亮大石上的两个人。她又回头看他觉得这脸型这神气曾经留给她很深的印象而印象越深越是想不起来。他被她看得有点发毛眼睛里露出惊异。

“先生,我咋好像见过你?”

“是吗?”先生温和地笑着。

“肯定是。”

“看来我真是名人了!”

他的这句话使初云忽然想起他是谁。

“我想起你了:你是个大老板。”

“我这样,像大老板吗?”

“你姓韦,对吧?”

“小姐,我没见过你,你咋认识我?”

这回轮到初云笑了。她咋会想不起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韦老板,我和你是干一行的,所以认识你。”

“干一行?”

“对,我是民用设计总院的。”

“算一行吧。你是学啥的?”

“建筑学。”

“呃,原来是建筑师啊!”

“我是助理建筑师。”

“年轻人更厉害!搞建筑学的,老家伙赶不上年轻的!小姐贵姓?”

“我姓……潘”

“呃,潘小姐!你认识潘廷俊老先生吗?”

“认识。”

“你和潘老是一家的?”

“不,不是一家。姓潘的多着呢!”

初云暗暗发笑和这样一个人物邂逅不道真名和他侃一侃泡一泡挺刺激。那天潘老先生的寿宴他是不速之客二姨也是不速之客最后来了个市长更是不速之客。她没见他之前常听到他的名字似乎是个凶险之人呼风唤雨上蹿下跳无所不能无恶不做,见了面才知他浓眉大眼神态温和肯定是含而不露笑里藏刀。

“韦老板起这么早挺有雅兴嘛!”初云换了一副调侃的神气。“韦老板也是来旅游的?”

“不,我来买地。”

“做地产生意?现在地产是热门呢!”

“对。我看了一块地,在那边,不远。”韦家昌用手指一指。“建筑师,帮我看看咋样?”

“你想请我作规划?”

她这个建筑师不是白给的。

“潘小姐,看来你很有自信——我要看看你水平咋样。今天你帮我看地我请你吃早茶——成交了?”

“成交就成交!”

韦家昌说着从大石上跳下回身托着初云的手帮她跳下。

“穿上鞋!”

他掏出一块手绢丢给初云。初云于是用手绢擦去鞋中的水穿上鞋把手绢丢入水中。他们走上大路顺着大路向东走然后拐上一处山坡。

“就是这儿!”他站住说道。

“有多少?”

“十万,十万平方米。”

“好家伙,你的胃口真不小!你一定买的挺便宜。”

“我还没买下呢!潘小姐,这儿搞别墅行吗?”

“当然可以!这儿背山面海,又是起伏的坡地,可以搞出漂亮的别墅群,这么大面积,快赶上贝弗利山庄了!”

“贝弗利是哪儿?”

“洛杉矾。有测绘图吗?”

“还没。坐一会儿吧!”

他们在坡地的石头上坐下。

“韦老板,你的这个国弗利山庄就交给我吧!搞别墅用不了多少人手,规划设计、方案设计、扩初设计直到施工图我包了!我保证你十种以上的建筑造型!还有商业区游乐区运动区公共花园。咋样,大老板?话说回来,商务问题可不是建筑师的责任。你这么大一片别墅,就说容积率是百分之四十,也要四万平,每平造价包括高级装修按2500元计算,你要投人一亿元!这么大片的别墅,你能卖出去吗?中国人买不起,外国人谁来买?中国人连汽车都没有,就是有汽车,这儿离大连市也太远了!贝弗利山离洛杉矾只有三十公里,这儿离大连八十公里呢!韦老板,我管的是艺术和技术,帐要你自己算呀!”

“这丫头,我还没聘用你呢!”

“你聘用我,我还不一定干呢!”

“我不信你不干。”

“咱们走着瞧吧。韦老板,再见!”

说着初云站起来她侃够了要够了该回去了说不定雨雨和卫东已经起来。

“喂,潘小姐,别走,请你吃早茶!”

“到S市再请吧!”说着初云已经走出十几米远。

“你叫啥名字?”韦家昌在背后喊道。

“到S市你就知道了!”

初云回头招招手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