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就要开始了,潘卫东把路易十三交给红旗,把那两瓶XO分在第二桌和第三桌。他要自己找一个座位。他到了第四桌。他早想凑到初云姐妹跟前,初云姐妹像两块磁石吸引着他,他在餐厅的任何地方,都感觉到她们的位置,听到她们的声音。但是他的高个子太显眼了。他要张罗整个酒会的大小事情。
“嫂子,这桌的客你好好待!”卫东先和马缨搭句话。
“还用你说!”马缨说。
“初云,把你妹妹介绍介绍。”卫东转向两位小姐。
“好呀,这位是陶末雨小姐,这位是潘卫东少爷!”
初云总是大大方方的。但是她的嗓音有点儿粗,这是S市女孩子共有的缺点,也许是初云的唯一缺点。S市的女孩子都是喝浑河水长大的。
“什么少爷!”卫东挨着初云坐下。
“卫东,你到咱娘们孩子这儿干啥?”宛红说道。“去去去!陪客人喝酒去!”
“我今天肚子痛,不敢喝。”卫东回答宛红的话,眼睛却溜着初云末雨。“姐,我在你这儿躲躲。”
“还没开始,你就躲上了!”宛红把桌上的凉菜分给孩子。
“叫他在这儿坐!”初云说。“一会儿咱们灌他!”
“姨妈,我是不受欢迎的!”卫东说。
“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姨妈说话更痛快。“你是看中两位小姐。这两个美人胎子,全S市找不着!姨妈给你出个主意,叫你爸去和陶总说,把两个女儿嫁一个给潘家!”
卫东想不到姨妈说出这一番话,甚是尴尬。姨妈说的正是他的心里话,两个嫁一个,妙极了!
“初云,我妈说的咋样?”宛红也来凑趣。
“好说好说,两个都嫁给潘家吧!”
初云说着眯起了眼睛,那是她的熟捻的亲昵的无所谓的和随意的表示。末雨不说话也不笑,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她垂着双眼,她的柔顺的羞怯的陌生的似乎情窦未开的神情傲然无犯拒人于千里之外。
卫东正想对付初云的话,那边鸣放大声发话了: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请东建副总经理孔达人先生当主持人!”
在众人的掌声中,在摄像机、照像机的镜头下,孔达人走上前来。
“小潘经理看我脸大,把我请上来了!”
众人一阵笑。
“咱们是老鼠拖木铣——大头在后头!”孔达人扶一扶眼镜,接着说道。“现在我宣布,德高望重的东建第一任总工程师潘廷俊先生七十寿辰庆祝酒会开始!”
众人鼓掌。三个孩子也起劲鼓掌。
正在这时,只听窗外鞭炮声大作。谁干的?哪里有这个节目?卫东执到窗前,看见夏思仁和另一个小子一人举了一挂鞭,正放得起劲,引得路人驻步围观,门口的礼仪小姐吓得双手捂住了耳朵。
孔达人只好等鞭炮声住,才继续说话。
“请老寿星伉俪到前面来!”
鸣放上前对孔达人说道:
“不要不要……老头不喜欢这个!”
“我是主持人,”孔达人推开鸣放。“听我的!”
两者只有走到前面。
“全体起立,向两者致鞠躬礼!”
众人行礼,坐下。
“请东建总经理陶兴本先生致贺辞!”
“还有我的事?”陶兴本站了起来,笑一笑。“这个达人,叫他上台事儿就多了!”
孔达人走过来,拉陶兴本上前。卫东看陶兴本要有一篇贺辞,说不定还要老头致一篇答辞,这个孔达人太罗嗦!他便去看那帮东西。他进了小房间,小房间烟雾迷漫,那帮东西早吃喝上了。夏思仁和另一位放完了鞭回到座位上。
“你们搞什么恶作剧?”卫东说。
“咱们不整个景儿,你就把咱忘啦!”夏思仁说道。
“卫东,太不够意思啦!把咱哥们入另席!”另一个说道。
“你们都是不入流的!”栓子说道。
“妈的,以后咱也买个官当当!”另一个说道。
“小潘老板,能不能给块蛋糕吃?”那小妞贱兮兮的。
“等会儿切了,给你们拿过来,管够!”卫东说。
“好酒也不给一瓶!”夏思仁又说道。
卫东看那桌上只有剑南春和雪花啤酒。
“小姐,上XO!”卫东对立在一旁的小姐说道。
“还有路什么一十三呢!”夏思仁没完没了。
“哈哈哈哈,路易十三!”栓子大笑。
卫东哭笑不得。正闹着大庆进来了,卫东的这帮哥们也是大庆的哥们,大庆送来XO。卫东接过酒给众人倒上,自己也倒一杯。
“弟兄们,谢谢啦!”
卫东一饮而尽,众人也一饮而尽。
“卫东,咱们也该给令尊敬杯酒呀!”栓子是这伙人中最文雅的。
“行行行,一会儿过去嘛!”
卫东应付过小哥们,转回大餐厅。老头正在切大蛋糕,红旗帮忙,那个孔达人还没完,站在一旁手舞足蹈,一不小心把眼镜跌在地上,连忙去拾。初云跑过来,先端了一大块到她那个桌上。
卫东过去说道:
“陶小姐好不谦让!”
“哼,我就是要搅和搅和!”初云筋筋鼻子。“你看那个孔达人,繁文缛节,没完没了!”
这也难怪,每个人都在表现自己嘛!
正在这时候,卫东看见餐厅门口出现了一个人。那人40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圆脸大眼,穿一件夹克衫,手持一束鲜花,笑容可掬。站在离门不远的孔达人看见来人,顿时愣住了。那来人似乎是认识孔达人的,微微点头,却不作声。这时候不知是谁说道:
“韦老板来了!”
随着这一声通报,所有的人的目光集中到来人的身上。卫东知道来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韦家昌了。韦家昌稍稍挪动脚步,目光移到上桌老头那里,双手抱拳,说道:
“韦家昌前来向潘老拜寿!”
潘廷俊站起来,点头道谢。孔达人是主持人,这时候不知道如何是好。东建九建两个对头碰到一起了。韦家昌是一副无比谦和的笑容。他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长途跋涉,终于达到目的地。今天的酒席,本来没有他,压根儿没有想到他。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他为什么迟到?有意这样做的吗?在卫东想到这些的时候,整个酒会在一瞬间停顿了。卫东机敏地上前,接过韦家昌手里的鲜花,欲领他到第四桌的空位子去。
“过来!家昌到这里来!”
潘廷俊发话了。老头真是不怕热闹!
“我就在这边吧。”韦家昌答道。
“不行不行——添椅子来!”
韦家昌只好走过去。东建的人面面相觑。
“倒酒!”老头继续发话。“都是东建的老人嘛!”
小姐加一把椅子在于满江和刘院长中间,韦家昌坐下,正对潘廷俊。卫东觉得有趣,自己搬把椅子挤在鸣放旁边看那一桌的热闹。那一桌除了刘院长,全是东建的人,第二桌第三桌也大部分是东建的人。简直像美国西部电影,一个白人征服者走进印地安人营地。陶兴本一只手撑住下巴,不动声色,眼睛似乎看着韦家昌,又似乎看着别处。金帅邦双手撑在餐桌上,好像面对一个谈判对手。孔达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筷子又放下。于满江看看陶兴本,又看看金帅邦。刘院长像是不认识韦家昌,没弄清怎么一回事儿。只有韦家昌没有丝毫紧张,好像一个胸有成竹的毕业生坐到答辩席上,面对众多的考官,神态自若。卫东忽然感觉到,所有在场的东建的人,都有一股陈腐之气,或唯唯诺诺,或故步自封,好像带着无形的镣铐,好像生活在囚笼里而不是在广阔自由的天地中。而韦家昌是自由的,清新的,毫无羁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