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七日,万象神宫终告落成。正如太后武氏所言,那是一幢伟大的建筑,万象神宫高二百九十四尺,基层方三百尺,共有三层。下层分为春、夏、秋、冬四季形式,中层为十二支,上层圆顶由九条龙柱支撑,圆顶上有高一丈的铁制贴金展翅凤凰。
太后武氏在万象神宫内大宴群臣。司礼寺礼乐部一百四十名舞伎表演了太后亲编的圣寿舞。她们头戴金冠,身穿黄、蓝、白、红、黑五彩宽袖舞衣。她们随着乐声不停翻滚,依次排出: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等十六个祥瑞字形。
宴会上的欢乐气氛并不能使薛怀义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脸上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阴郁。他看见宴会上群臣谄媚的笑容。宰相苏良嗣看上去郁郁寡欢。薛怀义很快就有了几分醉意,他推开太监自己去取酒的时候经过苏良嗣的桌子。你喝得真少。薛怀义用脚踢苏良嗣桌子边的一只酒壶。他的双手费力地抱着一只酒瓮,乘势在苏良嗣旁边坐下,他仔细审视着苏良嗣的脸说,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为什么,你也有不顺心的事吗。苏良嗣恍若未闻。
你别不高兴,今天谁都得高兴,今天是太后为万象神宫举办的大宴。薛怀义说。谁都得高兴。
苏良嗣看着太后,对薛怀义说,你别来烦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薛怀义轻轻地笑了一声。你想说的你只是现在什么都不敢说。我敢打赌,现在你心里一定在想,这回她又赢了。你肯定在为太后下一步行动而担心得要死。
苏良嗣猛地回头盯视着薛怀义,他的眼里满是怒火,随之又迅速地消退,薛怀义看见那是一种悲哀的眼神。薛怀义不由地在心中起了一种怜悯之意。我说中了你的心事对不对,我还以为你会发火。我本来想逗逗你,可是你这么伤心,真让我吃惊。薛怀义想了一会儿,忽然凑近苏良嗣的耳边。你看太后,她真是个美丽的女人,是不是。薛怀义笑了起来,他一边起身一边对苏良嗣说。上次你打了我,你骂我是一条狗对不对。什么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可是你说对了,我真是一条狗。
太后武氏后来在万象神宫的北面找到薛怀义。薛怀义半躺在一棵树下,他的正前面是一半隐藏在黑暗中的天堂。
你现在是左威卫大将军了,可你还是不高兴。太后说。
薛怀义说,左威卫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这儿谁都不高兴,只有你高兴。
我看见刚才你和苏良嗣在一起。
你又在怀疑什么?你怀疑我们在一起合伙谋反吗。薛怀义尖锐地说,他眯起眼打量着太后,你怎么一个人,你怎么不带婉儿,对了,你那些残暴成性的黑衣随从呢,你现在不怕有人刺杀你吗。
太后动了一下,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浮在夜空中的一缕乌云,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敌意满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太后武氏转过身说,你不想看看夜里的万象神宫皇什么样子吗。瞧,宫女们把灯都点了起来了,太后武氏的语调带着一丝奇怪的平静。
薛怀义低沉着说,我不想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看它。
太后武氏说,你好象在仇恨什么,仇恨什么,恨一幢房子吗。
我恨万象神宫,薛怀义背过身,他呷了一口酒,眯着眼注视着灯火辉煌的万象神宫。他看了一眼太后武氏,脸上浮起一丝忧伤的笑意。我恨万象神宫,我跟它呆在一起的时间大久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它,我觉得它是一个无耻而贪婪的怪物。薛怀义指着一处挂满红色灯笼的所在,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痛苦。你看,那儿像不像一个血盆大嘴,它把我的一切都吞进去了。它把你也吞进去了。
对我而言,它是权力,是大唐王权。太后武氏为薛怀义的话所感染,她百感交集地忆起许多往事。她想起高宗所说的奇怪语言,他的病弱飘荡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像一个恶意的预言和悲哀的结束语,他带着一种奇怪的语调说,你知道纸鹞吗,我老是梦见我在放纸鹞。高宗李治说你信不信大唐王权就是一只纸鹞,你永远抓不住它背后的线。
我抓住它了。薛怀义听见太后喃喃地说。他在短暂的一瞬间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薛怀义对太后武氏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但他很快发觉太后她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她沉浸在一种伤感的情绪中。她对薛怀义说,你知道太宗皇帝吗。我一直想按照他的方法来做一个君主,可是我敢打赌,如果他现在看见我和我的万象神宫,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薛怀义站了一会儿忽然响亮地打了一个响指,开始向万象神宫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把酒泼泼洒洒倒在地上。今天的酒一点也不好喝,我闻见一股臭味,你难道不知道你心爱的葡萄酒变质了吗。
我很久没喝它了。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这种酒了,你不知道我的许多习惯都改变了吗。太后武氏似笑非笑地回敬道。
薛怀义回过头来,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你不是想知道刚才苏良嗣对我说什么了吗。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我想他肯定在想,这下子大唐王朝真的快完了。
你再这样说,我就砍你的头。太后武氏顿了一顿说,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你就得带兵出征了。如果你运气好,你可以活得很久。
左威卫大将军、新平军大总管薛怀义结束征讨突厥的使命回到神都时正是六月季节。
六月的洛阳街头寂静无人。薛怀义经过中央大街时看见一片详和的气氛。酒幡在刺目的阳光下纹丝不动。一个年老的道人倚在墙角落里打瞌睡,街道两侧的房屋刚刚经过一个雨季的清洗,闪烁着模糊难辨的光芒。隔着两条街道的市北街头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这是一条记载着薛怀义所有光荣与耻辱的街道,他记忆中右台御史冯思勖和竹器铺老板在马蹄下丧生的情形宛如熟透的苹果在他记忆的枝头上迅速地坠落在地,永远不可追寻。这种追寻同样也显得毫无意义和极其可笑。薛怀义行走在中央大道上时心中对大唐和这座城市忽然起了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他对自己说,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走在这个地方,它像一个骄傲又虚荣的女人,你永远不可能征服她。他怜惜的目光睃巡着自己的周身。终有一天你会老死,你会老死在这个你生活一辈子却终是陌生的地方。薛怀义恍惚的想象中出现了一个大海中央的岛群。他对自己说,那才是你的地方,你差一点就回到东瀛了,可是现在不行了,你一辈子都回不了那个地方了。
后来薛怀义的僧人侍卫们听见他在马上抱怨道,我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来,这儿真像一座死城。他这样说的时候忽然看见墙角边的道士闪电般向他投来迅速而锐利的一瞥。那道士的身影一闪而过。
一个前来迎接薛怀义入城的朝廷官员告诉了薛怀义中央大街寂静无比的原因。万象神宫后面的天堂即将完工,百姓们都去观看去了。薛怀义心不在焉地说,天堂有什么可看的。朝廷官员神秘地笑着说,他们是去看大佛的,天堂里面的大佛。太后说要等你回来举行“无遮会”呢。
你刚才提到了太后。薛怀义略带焦的地说,我刚才没有看见她,她早就说好会在城楼上等我的。
瘦小的朝廷官员顿了一顿才说,我不知道,等以后你见到太后自己问她好了。薛怀义觉察到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不耐烦地扫视了他一眼,喝斥道:你笑什么。薛怀义以为他一定是在暗指自己和太后武氏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忽略了这个朝廷官员微笑中的丰富含义。他对着众人闪烁的眼睛说,你们瞧着,我会给太后一个惊喜。
薛怀义后来才想起他在洛阳中央大街上见到的那个道士原来就是阔别多年的玄都观道长叶法善,他的突然出现使薛怀义心中充满了疑云。但他很快就不去想这个问题了。他在为另一件事感到焦躁不安。他回到神都十一天了,可是太后武氏还没有召见他。而这十一天里,太后武氏同样没有在早朝上露面。
太后怎么了,你们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在多方探询毫无结果之后,薛怀义忍不住朝百官报怨道。他的问话无人接茬。他发现那些官员们要么恍若未闻要么向他投来暖昧的一瞥。你们怎么了。太后病了吗。薛怀义焦燥地说。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种情形并不奇怪。宰相苏良嗣带着一种怜悯与讥讽的微笑慢慢地说,他锐利的眼神像刀一样刺痛了薛怀义的心。你忘记了,你刚成为白马寺和尚的时候太后不也不参加早朝吗。不过那时是一两天,而这次时间稍微长一点而已。
薛怀义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他说,他是谁,他和我一样是个僧人吗。苏良嗣看见薛怀义脸上浮着一丝古怪的微笑。
朝臣们对这个敏感的问题迟迟不答。薛怀义看了他们一会儿说,你们不告诉我就算了。我知道你们准是瞎编的,薛怀义哼了一声,你们想惹我发火。他一边说一边向外面走去。
你别去打听了。告诉你吧,他不是一个和尚,他是太医。终于有人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小声喊道。
几天后当太后派来的宫中使者来到薛怀义所居的白马寺时他正在云房内,他敞着黑色僧衣,满头大汗。使者看见他的云房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泥土,经书和桌子都被推在一角。薛怀义正在聚精会神地用泥土捏着什么。他坐在一叠经书上。
大师,太后召令即刻进宫。
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薛怀义头也不抬地说。你去告诉太后,我没空。再说,她不是有人陪吗。薛怀义抬起头看见使者为难的脸色。你就照这话去告诉她好了。
大师。
你别再多废话,否则我就杀了你。薛怀义并不停止自己的动作,轻描淡写地说。过了一会儿,他失望地把手里的泥巴捏成一团掷在地上。我他妈的什么都捏不成了。他的声音充满着深切的沮丧与哀伤。
你在做什么。使者好奇地问。你也想捏一个像大佛那样的佛像吗。使者似乎想把话题转到这方面来,他走到云房的窗子面前,说,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天堂,大师你经常从里面观看建造中的天堂吗。他的话到这里就停住了,他惊愕地张大嘴巴看着薛怀义,他迷惑不解而又尴尬他说,我不知道这儿的窗是用木板钉住的,怪不得屋里这么黑。
薛怀义微笑着起身走到窗子前面,用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敲了敲说,你喜欢看天堂吗,我不喜欢。所以我用钉子把窗钉住了。薛怀义说你没见过大佛吧。明天你就会看到了,等你看到了,你就来告诉我这尊大佛像谁。薛怀义说你们不知道吧,它的原形是我按一个女人的样子用泥做成的。
使者在这间黑暗的云房里觉得薛怀义言语奇特,语无伦次,因为他后来听薛怀义说,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一个最好的烧瓷艺人,我就快完成我这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了。
天堂和大佛落成于十一月。洛阳城中的居民这一日争相观看了太后武氏为庆祝此事而特地举行的“无遮会”。他们看见白马寺住持薛怀义身披金斓缎子所制的僧衣,端坐于金色天盖之下的情景,他的下面是两排肃立的高僧,其中包括东魏国寺僧人法明。
太后武氏驾临。外面的僧人匆匆进来。薛怀义带着众僧前往迎候。当走过僧人法明的前面时,薛怀义忽然压住声音对他说,你看着好了。我会成为一个一流的陶瓷艺人。法明还没了解他的意思,薛怀义已快走到了门边。
群臣从太后武氏与薛怀义会面时的情景猜出他们俩人之间的冷战仍未结束。群臣们的微妙神情并未逃过端坐座上的太后武氏的眼睛。她微笑地面对着群臣,只有薛怀义才听得见她低语时的愠怒。
你为什么不进宫。太后武氏说,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的黑衣侍卫都告诉我了。听说你的白马寺里藏着几个尼姑。你不觉得你太大胆了吗。
你听到的准是谣言。薛怀义说。不过我无所谓。
无遮会在一片乱哄哄的施财施法中过去,这一天太后武氏施舍了约莫成缗的钱财。薛怀义看见太后武氏的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她的目光入神地观望着拥挤的人群,她对薛怀义说,我喜欢这种场景,我喜欢和他们呆在一起。
我讨厌人群。薛怀义不动声色地说。
他起身走到天堂外面。外面是一副令人惊讶的宽大场景。天堂前面的空旷地上挖了一个五六丈深的大坑,上面用麻布覆盖着,一根粗大的绳索从麻布底下伸出来,另一头牵在几个僧人手中。薛怀义走到门外引起了一阵欢呼。薛怀义转身过来对太后和高僧们大声说,我讨厌所有的人,我早就不想呆在这儿了。
太后武氏听见外面潮水一般起伏的欢呼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它来自古刹白马寺。外面忽然静了下来,太后武氏走下宝座急促地走了个来回。然后她站住倾听着什么。
你们看见了吗,这个宫殿和大佛都是我从地面拉上来的。薛怀义在外面对着围观的洛阳城居民大声叫喊,他的手里牵着那根粗绳,一座丝绢折成的宫殿和大佛慢慢地从麻布下露出来。薛怀义指着大佛说,你们看,这个弥勒菩萨像谁,你们看她像不像太后。
他在胡闹。太后武氏喃喃地说。她发现僧人法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进来了。法明站在她身边说,太后觉得烦心吗。贫僧知道薛怀义想做什么,贫僧看得出来。
天堂的火是在当天夜里二更时分烧起来的。当上官婉儿急匆匆跑进太后武氏的薛怀义殿时,她看见太后正坐在案桌前批阅奏章。
太后,万象神宫着火了。婉儿看见窗棱外面隐隐的火光。太后武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婉儿发觉她心不在焉。
你听见外面的什么声音吗。太后武氏说。
那是火。大火快把万象神宫和天堂烧成灰了。婉儿说,她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木材的焦味儿。
不,我不是说这个。太后武氏带着一抹奇怪的微笑说,你再听听,太后说,你有没有听见风。说也奇怪,我知道天堂着火了,可我这会只想听听风的声音。
一阵巨风突然把庭中的一棵树拦腰折断,咔嚓声突然清晰地传入寝殿。
历时六年的万象神宫与天堂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第二天早上巨风稍止。一宿未眠的洛阳城居民三三两两走出房屋向宫中踮足遥望,他们看见昔日壮美巍峨的万象神宫和天堂如今只成为余烬朱息的白烟中变动不止的一个幻影。各种消息和谣言在早市上不胫而走。
太后武氏在早朝上宣布了失火原因。据说是天堂中的工役不慎把烛火打翻在大佛前的油缸里,时值巨风,火势无可挽回所致。太后阻止了左右肃政台对失火事件的进一步追查。
薛怀义这一天没有去参加早朝。宫里一个杂役太监在万象神宫附近的一座假山上遇见跣足蓬头的薛怀义。他坐在假山顶上的样子很奇怪,像一只寂寞轻松的大鸟。他对这个杂役太监说,我一早上都在这儿看万象神宫和天堂。他揪住杂役太监的衣领说,你好好看看吧,或许你也会和我一样有什么新发现。杂役太监的头艰难地转向支离破碎的万象神宫,上面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烧成焦炭的难辨形状的东西。薛怀义急促地说,你远一点看,你看整个万象神宫,你发觉什么了,你发现它烧毁后的样子像一匹马吗。
我什么都没发现。杂役太监哭丧着脸说。
它像一匹马,像我过去的唐三彩。薛怀义喋喋不休他说。
杂役太监乘薛怀义不注意,一溜烟地逃下了假山。他对别人说薛怀义准是因为万象神宫的烧毁而神智失常了。
太平公主所居的瑶光殿这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没有人能说得清几个月来在白马寺一直闭门不出的薛怀义为什么接受了太平公主的邀请。
宫女们忙着替太平公主梳妆。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庭中的桃花和李花红白相映,争相开放,空中弥漫着一股甜香。太平公主在宫女们摘来的各色鲜花中挑选了半天,也没选上合适的。她挑剔地在镜子里打量自己。她对身后那些战战兢兢的宫女说,野蔷蔽呢,我要一朵野蔷蔽。我记得小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宫里的花圃里到处开满了野蔷蔽。我喜欢白色的。一个宫女迟疑地看了一眼太平公主的背影,低声说,可是现在宫里的野蔷蔽都没有了。太后吩咐,从今以后宫里只种植牡丹。
太平公主想起宫中牡丹花圃里的一片青葱景象。一种对于过去和未来的浓重忧伤刹那间侵袭了她的心间。她忽然对她的宫女们说,太后两天后就要做皇帝了。大唐王朝就快变成母后的大周王朝了。你们说,在这个时候我如果解决了薛怀义这桩难题,太后会怎么赏赐我。
那个表情呆滞的宫女并没有很快回答太平公主的问话,她回味着太平公主无意的一句话语:大唐王朝很快就要变成母后的大周王朝了。
我们大唐王朝灭亡了吗。那个宫女迷惑地说。
你知不知道说这句话是要杀头的。太平公主好笑他说。你真笨,大唐王朝不是灭亡了。它只是换了个皇帝,母后就要做皇帝了。她推了那个宫女一把,你说呀,我替母后办成了这件事你瞧她会怎么赏赐我。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看见遥遥出现在瑶光殿前门的白马寺住持薛怀义,他穿着灰色僧衣的身影隔着庭院中盛开的桃树,在春光中看上去和谐而迷惘。薛怀义显然已经看见了太平公主,他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太后公主遥遥凝视着他。她看见薛怀义突然倒了下去。茂盛的桃树枝和牡丹花圃挡住了她的视线。从这里望过去只看见一些剧烈摇晃的树枝。
太平公主很快把头转了过去。她猜想得到掩藏在桃树枝和牡丹花圃后面的每一个细节。为这事昨天晚上和婉儿仔细研究了一个晚上。她不愿意去想这些烦恼的事情。现在总算都结束了。令她想了许久的是薛怀义刚才一刹那露出的微笑。她忽然在那灰色僧衣的身影中看到了青年部一郎的影子。
不一会儿桃树枝那边恢复了平静。杀死薛怀义的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太平公主看见几个黑衣人从牡丹花圃后站起来,像刚才一样悄没声地隐到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面,她知道他们准是回奏太后去了。
我讨厌花,我什么花都不要戴。太平公主忽然冲着宫女发起火来。她提起脚把地上的鲜花踩了个稀巴烂。愣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改变了主意,你去给我摘一朵桃花来。她吩咐宫女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