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成为太子妃的裴氏在进宫第三天就受到了其它妃嫔们巧妙的查问。这些无聊的妇人对于太子弘的新婚生活具有浓厚的兴趣和敏锐的触觉。她们中的一位透露在太子结婚大典的第二天早晨,一个早起的宫女看见太子弘从寝宫旁边的书房出来,很明显他在新婚之夜没有和太子妃同床共枕。而另一个宫女立刻说她在同一天早晨看到依旧一身礼服装束的裴妃经过一宵独处伏在桌上暗暗啜泣的情景。
一种隐秘的阴暗心理使这些目光锐利、自以为是的妇人各自在裴氏年轻飞红的脸上找到了各自满意的答案。同时裴妃也发现了东宫的一个奇怪现象,她留意到东宫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另外的妃嫔,这使她稍微减轻了对太子弘新婚之夜不辞而别的怨恨之情。
武后的心腹宫女阿寿后来赶走了那些艳如桃花心如蛇蝎的妇人。她一眼就捕捉到了在裴妃眉间一闪而过的幽怨之意。阿寿早就对妃嫔们的议论有所耳闻。
也许你真不该进宫来。她心情复杂地端详着眼前这个柔弱似水的女孩。
不进宫就没福份侍候您老了。早就听说太子是您一手带大的。裴妃乖巧地说。
福份?什么是福份。阿寿冷笑了一声,她对裴妃说,你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可你千万别以为进宫做太子妃就是福份。她举起一根残缺一节的手指。看见这根手指了吗,你知道它是怎么断的吗。你可以去问太子。你去问了就会知道今后你的苦日子长着呢。
不,我不去问太子。裴妃摇摇头,宫中有许多流言,有些我根本不愿听,有些我反正听不到,有些听过就忘了。我母亲说女人还是糊涂一点笨一点的好。裴妃天真他说。
你娘是个聪明女人。阿寿说,她是为你好,可我也是为你好。
不。裴妃坚决地说。
随便你。反正皇后要我来一下我也来了,我自己想说的话也说了。阿寿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一边站起来往外走。这个世界还是笨女人多,她不满地说。她的口气忽然间冷淡起来。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裴妃白如编贝的牙齿轻轻咬住了红润的嘴唇。她的眼睛闪着少有的热切光芒,那是属于初进皇宫的女孩子的目光。我想知道太宗的皇后长孙皇后的事情,你应该认识她的。
为什么一定要长孙皇后,你难道不想知道太子的母亲皇后武氏是个怎样的人吗。阿寿尖锐地问,她忽然无法克制说出这句话来的欲望。
裴妃对这句突然而危险的问话避而不答。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本长孙皇后所著的《女则》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我母亲说,长孙皇后早上梳理头发时也手不释卷。我母亲是长孙皇后狂热的崇拜者。
她没告诉你,长孙皇后一生克已,是个自虐狂,阿寿说。
裴妃完全不理睬阿寿的不敬之词。我母亲说,从今之后我要做的唯一的事情是学习怎样做一个贤德的后妃。
你母亲还说些什么。阿寿似乎预见了不久的将来笼罩在新太子妃裴氏头上的不祥的乌云。像她这样聪明的母亲,不该把你送进宫来,你真不该进宫来。像你这佯糊涂又固执的女孩子,真的不该进宫来。阿寿喃喃地说。
我母亲去世了。太子妃裴氏说。
我跟你说过我不在乎这次婚姻,我不在乎那个叫裴氏的女人。我要的是结婚大典前你答应我以这次婚姻作为交换的条件。在一次早朝上母子之间照例的争吵后,太子弘拦住了坐在辇上回内宫的武后。
你要的我已经给你了,你还要什么。武后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说,一旁的太监赶紧上来给她按摩。
那算什么。就处理那样一点点小事吗。你还是不相信我能做好。
你能做什么,你能做的不过是让那群夸夸其谈的贵族们牵着你的鼻子走。你以为我看不透你们的鬼伎俩吗,谁能瞒得过我的眼睛。皇后淡淡地说。
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太子弘涨红了脸不甘心地说。
利用他们做什么,反对我吗。武后目不转精地注视着太子弘说。就在这时宫城上空隐约响起遥远飘忽的鸽哨,她不由百感交集,她回忆起二十年前高宗的表情与现在的太子如出一辙。她对太子弘说,你父亲当时就是利用我反对他的亲舅父长孙无忌。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君主我应该告诉你,你利用一个人就等于给自己捆上一根绳索,你利用两个人就等于给自己捆上两根绳索。这事似乎很荒唐但实质上就是这么简单。
殷王旭轮豢养的鸽子终于出现在宫城上空,它们姿态优美地盘施着仿佛是一些飘荡着的美丽的落花。武后神往地倾听着鸽哨。她说利用别人弄不好就像养一只不属于自己的鸽子,要么它跑了,要么死了,要么在你的手上狠狠啄上一口。
我很久没有去洛阳了,我还不知道万象神宫造得怎么样了。我感觉它将是我灵魂的最终栖息之地,武后说。
武后伸手入怀取出藏着皇帝金印的锦盒。现在你把它拿走吧,你不是要我答应你摄政吗。你现在拿去吧。武后示意宫女们抬起步辇。现在我要回宫去看你的父王了,他昨天晚上风疾发作了。他头疼了一整夜。
武后的身影看上去瘦削而疲惫,太子弘捧着锦盒发呆,终于他朝着武后的背影大叫起来,我要这锦盒做什么,这东西究竟能有什么用,许敬宗会听我吗,郭瑜会听我吗,黜牵之会听我吗,薛仁贵会听我吗,他们会听我吗,你给了我这个他们也不会听我的,手捧金印和玉玺的太子弘站在宫廷阴暗的朱红长廊里,看上去孤单而悲怆。